睢景臣

睢景臣（約一二七五～約一三二○）。天一閣本《錄鬼簿》云：景臣名舜臣，后字嘉賢。后字景賢，又字嘉賓。江蘇揚州人，後來移居杭州。元代鍾嗣成在《錄鬼簿》中，將其名列在“方今已亡名公才人，余相知者”之列。還“為之作傳”。其《傳》云：“大德七年（一三○三），公自維揚來杭州，余與之識。”又說其“自幼讀書，以水沃面，雙眸紅赤。不能遠視”。然而，“心性聰明，酷愛音律”。由此可以看出一些睢景臣的個性和愛好。聯繫鍾嗣成的弔詞“半生才”來看，睢景臣大約只活了五十歲左右，可見應是中年夭亡。與鍾嗣成也基本是年輩相當，睢景臣可能稍長。

〔般涉調·哨遍〕[1]

高祖還鄉[2]

［哨遍］社長排門告示[3]，但有的差使無推故[4]，這差使不尋俗[5]。一壁廂納草也根[6]，一邊又要差夫，索應付[7]。又是言車駕，都說是鑾輿，今日還鄉故[8]。王鄉老執定瓦台盤[9]，趙忙郎抱着酒胡蘆[10]。新刷來的頭巾，恰糨來的綢衫，暢好是妝么大戶。

［耍孩兒］瞎王留引定火喬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見一彪人馬到庄門，匹頭裏幾面旗舒。一面旗白鬍闌套住個迎霜兔，一面旗紅曲連打着個畢月烏。一面旗雞學舞，一面旗狗生雙翅，一面旗蛇纏葫蘆。

［五煞］紅漆了叉，銀錚了斧，甜瓜苦瓜黃金鍍，明晃晃馬鐙槍尖上挑，白雪雪鵝毛扇上鋪。這些個喬人物，拿着些不曾見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的衣服。

［四煞］轅條上都是馬，套頂上不見驢，黃羅傘柄天生曲，車前八個天曹判，車后若干遞送夫。更幾個多嬌女，一般穿着，一樣妝梳。

［三煞］那大漢下的車，眾人施禮數，那大漢覷得人如無物。眾鄉老展腳舒腰拜，那大漢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頭覷，覷多時認得，險氣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須姓劉，三你妻須姓呂，把你兩家兒根腳從頭數：你本身做亭長耽幾杯酒，你丈人教村學讀幾卷書。曾在俺庄東住，也曾與我喂牛切草，拽壩扶鋤。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麥無重數。換田契強秤了麻三稈，還酒債偷量了豆幾斛，有甚糊突處。明標着冊歷，見放着文書。

［尾聲］少我的錢差發內旋撥還，欠我的粟稅糧中私准除。只通劉三誰肯把你揪扯住，白甚麼改了姓、更了名、喚做漢高祖。

【註解】

[1]哨遍：或稱“稍遍”，曲牌；北曲入般涉調，南曲入小石調。

[2]高祖還鄉：高祖，即漢高祖劉邦。劉邦在他登基后的第十二年（公元前195年）10月，平定了淮南王英布的反叛凱旋迴朝時，曾回到他的老家沛縣。此事在《史記·漢高祖本記》和《漢書·高帝紀》裏都有詳細記載。至於本首散曲，則借題發揮，虛構故事，寫他剛回鄉時的一個場面。

[3]社長排門告示：社長，元代以50家為一社，社長大致相當於後來的村長；排門告示，挨家通告。

[4]但有的差使無推故：但，只要，凡；推故，不得推辭。

[5]不尋俗：不尋常，不一般。

[6]“一壁廂”句；一邊要供給馬飼料。一壁廂：一邊。除根：去掉草根。

[7]應付：須認真對待。索：須。

[8]車駕、鑾輿句：都是帝王乘的車子，因而作為皇帝的代稱。鄉故：即故鄉。

[9]鄉老：鄉村中的頭面人物。瓦台盤：盛獻禮用的大盤。

[10]忙郎：一般鄉民的稱謂。

恰征來：恰，剛剛；糨，漿好，刷洗。用米汁給洗凈的衣服上漿叫“糨”。

“楊好”句：正好擺出大戶身分的架子。暢好是：又作“常好是”、“暢是”、“唱道”，作“真是”、“正是”講。扶么，裝模作樣，大戶，充作大戶。

“瞎工留”句：愛出風頭的青年率領一夥不三不四的壞傢伙。瞎：此言壞，胡來。王留：元曲中常用以指好出風頭的農村青年。火：同“伙”、“夥”。喬男女；壞傢伙，丑東西。

胡踢蹬：瞎折騰，胡鬧。

一彪人馬：一大隊人馬。周密《癸辛雜識》別集下“一颭”條：“虜中謂一聚馬為颭。或三百匹，或五百匹。”

劈頭裏：“打頭”、“當頭”。舒：舒展。

“白鬍闌”句；指月旗。胡闌：合音為“環’，即圓圈。迎霜兔：玉兔，古代神話謂月中有玉兔搗葯。這句說一面旗上畫的是白環里套住只白玉免。

“紅曲連”：一面旗上畫著一隻烏鴉，指日旗。曲連：合音為“圈”，即紅圈，像日的形狀。畢月烏：古代傳說日中有三足烏。後來的星曆家又以七曜（日、月、大、水、木、金、土）及各種鳥獸配。十。宿，如“昂日雞”、“畢月烏”等。

雞學舞：這是指舞鳳旗。

狗生雙翅：指飛虎旗。

蛇纏葫蘆；這是指蟠龍戲珠旗。以上這些旗幟都是鄉下人沒有看到過的，於是便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隨意加以解釋。

“紅漆”二句：指畫戟和斧鉞，帝王儀仗。銀錚：鍍銀。

“甜瓜”句：這是說金瓜錘，帝王儀仗。

“明晃晃”句；這是說帝王的儀仗中的朝天鐙。

“白雪雪”句：這是寫鵝毛宮扇。

喬人物：怪模怪樣的人物。

套頂：牲口脖子上的套圖。這兩句是寫鄉民對車駕全部用馬錶示吃驚，因為當時農村裡多用騾駕轅，用驢拉靷。

“黃羅今”句：此指帝王儀仗中的“曲蓋”。曲差像個，柄是曲的。

天曾判：天上的判官。形容威風凜凜、表情呆板的侍從人員。

遞送夫：隨時給皇帝傳送物品的侍從。

多嬌女：指美麗的宮娥。

覷：看。此有“斜視”意。

猛可里：猛然間，忽然間。覷：此有“偷看”意。

“你身”句：你這個人本姓劉。須：本。

根腳：根基，猶今言出身。

亭長：劉邦曾經做過泗上事長。秦制，十里為亭，十車為鄉。耽：沉溺，迷戀。

拽找壩扶鋤：扶犁耙使鋤頭之類，即幹家活。“壩”通“耙”。

國麻三秤：麻三十斤。鄉間以十斤為一秤。

斛：量器名，古以十斗為一斛。

有甚胡突處：有什麼糊塗的地方，意即十分清楚。胡突：即糊塗，含混不清。

“明標着”句：明白地記載在帳簿上。標：記載。冊歷：帳簿。

“見放着”句：現在還放着借據在那幾。見：現。文書：契約，借條。

“差發”句：在官差內立即償還。差發：差撥，官家派的差役和錢糧。旋：立刻，馬上。

私准除：暗地裏扣除。准除；抵償，折算。

劉三：劉邦，排行當為第三、因為他有一個哥哥排行第二、揪捽：揪住，抓着。

白甚麼：憑什麼，無故的。

［耍孩兒］愛出風頭的青年率領一夥不三不四的壞傢伙，吹笛敲鼓胡折騰。看見一大隊人馬來到了村口上，前面打頭的是幾面飄動的旗子：一面旗上畫的是白環里套住白玉兔（日旗）；一面旗上畫的是紅圈裏套了個三足烏（月旗）；一面是鳳凰旗；一面是飛虎旗；一面是幡龍旗。

［五煞］漆了紅的畫戟和鍍銀的斧鉞，金瓜錘、朝天蹬以及鵝毛宮扇，這些儀仗，浩浩蕩蕩，儀仗中的這些怪模怪樣的人物，拿着未曾見過的器仗，穿着奇怪不堪的衣服，招搖過市。

［四煞］車轅里套的都是馬，看不見驢拉車，車上撐着曲柄的黃羅傘蓋。車前面是八個威風凜凜的侍從，車後面有許多隨時等着侍候皇帝的僕從。還有不少的漂亮宮女，穿着和妝梳一模一樣。

［三煞］那“大漢”（皇帝）下了鑾駕，眾人慌忙向那“大漢”跪拜行禮，那“大漢’竟傲氣十足，十分拿大。猛然抬頭一細看，看了多時才認出，險些氣破了我的胸膛。

［二煞］你本人姓劉，你的妻子姓呂氏，從頭到腳把你兩家的老底來曆數：你本身做過亭長，好酒貪杯，你的丈人教過村裏的學童念了幾年書，曾經住在我們村東，也曾經和我一起餵過牛、切過草、扶犁使鋤干農活。

［一煞］春天偷採過我的桑，冬天借過我的糧，零零碎碎支付了你無數次的米和麥。換地契你強行秤了三秤麻，還酒債你又偷量了幾斛主。有什麼糊塗的地方呢？明明白白地記在帳簿上，清清楚楚的寫在契約中。

［尾聲］你如今闊起來了，少了我的錢從官差中馬上撥還，欠我的粟從稅糧中私下扣除。誰還能把你劉三揪住不肯放？卻為什麼平白無故地更名改姓，叫成了漢高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