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

許願

葛葦翻了出去,站到喬羽的身邊:“小羽,你平靜下來。”

喬羽問:“你想保護我,是不是?”

“是。”葛葦承認。她小心的繞過去,一手把着欄杆,一手繞過喬羽的身子,把喬羽圍了起來,用自己的身體,在喬羽面前劃了一道安全線。

這下子,葛葦變成面對顧曉池的方向了。顧曉池第一次親眼瞧見了葛葦的那張臉。

濃而黑的眉,圓而上揚的眼,豐腴的唇。嫵媚的,誘惑的,天真的。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視着喬羽,像哄小孩一樣哄着喬羽:“我帶你翻回去,我們再慢慢談,可好?”

“慢慢談?”喬羽又笑了一聲。

“不要——!!!!!!”

顧曉池拚命的沖了出去。

然而她再快,也快不過風。

分明剛到秋分,葛葦的身子卻像枝頭的落葉,輕飄飄在風裏打了個轉,無聲的墜落下去。

喬羽出手太快,快到顧曉池來不及反應,快到葛葦甚至來不及發出最後一聲尖叫。

葛葦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到突然從門邊衝出來的顧曉池,最後的一個眼神,落在了素未謀面的顧曉池身上。

那將是顧曉池終身難忘的眼神。

像是在笑,眸子裏有對這世界千迴百轉的留戀。像是好奇,這個忽然衝出來的、滿身青草的女孩子,不知是何人。像是哀傷,看到生命的終點近在眼前。像是解脫,從一個個午夜的夢中醒來時一般,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顧曉池曾聽電視裏的人討論演技:“眼神是可以有很多層次的。”

直到這一瞬,顧曉池才真正懂了,真正信了。

顧曉池衝過去,伸出手,然而手指緊緊蜷起來,抓住的只有一陣風。

葛葦藍白色的襯衫,並沒有像降落傘一般托着她飛起來,葛葦的身子,輕飄飄的墜落着、墜落着。

直到重重的撞到水泥地面,綻開一朵凄艷的血花。

喬羽的聲音,喃喃在顧曉池耳邊響起:“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肯鬆口跟我走……我得不到你,就只有毀掉你……”

喬羽的助理不知何時趕來的,趁着喬羽失神的時候,一把將喬羽扯回了安全欄杆內,低聲咆哮着質問:“你是不是真瘋了?”

喬羽還在笑:“這下子,她再也不可能屬於別人了。”

助理雙手捂着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才重新抬頭問喬羽:“還有沒有其他人看到?”

喬羽笑,不答話。

助理看了傻愣愣站在欄杆邊的顧曉池一眼,向她走過來。

樓下,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傳來,遙遠得像在另一個世界。

助理開口,聲音混在風裏,聽起來讓人骨頭髮寒:“這位小姐,我想你看過娛樂新聞,這陣子葛葦的壓力很大,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她湊近顧曉池,聲音在顧曉池的耳邊放得很低:“我會打給你五百萬,今天,是葛葦自己到天台散心,不小心失足跌下去的,你懂嗎?”

顧曉池冷冷的看着她,沒有哭,但一雙眼紅得像兔子。

助理為顧曉池的眼神所懾:“一、一千萬……”

顧曉池理也不理,轉身向著門的方向走去。

喬羽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助理趕到她身邊,想扶着她站起來:“沒事的,這件事橙果能處理好……你只是想到天台抽煙,無意間看到葛葦跌了下去……”

******

顧曉池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學校的,等再次醒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蜷縮在宿舍自己的床上,整個身子瑟瑟發抖,停不下來。

分明白天太陽熾烈,這會兒到了傍晚,裹着被子,還冷得如在寒冬。

顧曉池的回憶漸漸復蘇。想起剛才路過橙果娛樂樓下,黑黃條紋的警戒線已經拉了起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飄散過來,令人幾欲作嘔。

有人在說:“腦漿都摔出來了。”

又有人在說:“臉都爛了。”

顧曉池又想起葛葦的那張臉。

她就只看過葛葦的臉一次。嫵媚的,誘惑的,天真的。

現在那長臉,變成了一攤血肉模糊的爛肉?顧曉池環抱住自己,整個身子顫得更厲害了。

緩了一會兒,顧曉池拿起手機。

這會兒宿舍里只有她一個人,沒開燈,傍晚的天色顯得整間屋子裏暗暗的,只有手機新聞頁冷白的光打在她臉上。

“突發!影后葛葦意外墜樓身亡!”

“疑因心理壓力過大,影后葛葦墜樓身亡!”

毫無人性的新聞標題,比手機新聞頁冷白的光更冷。

顧曉池顫抖着手指點進去。

幾篇新聞稿,寫得如出一轍。篇篇指向葛葦酗酒,精神不穩定,人又好強,想憑着現在演的這部電影拿一個國際影后,入戲太深,致使心理壓力過大。

言下之意暗示,葛葦不是失足,就是自殺。

顧曉池往下翻,是圈內好友悼念葛葦的新聞。

葛葦性子烈,嘴又毒,說什麼圈內好友,也不過喬羽一人。

喬羽在鏡頭前哭得梨花帶雨:“我沒想到她最近壓力這麼大,是我疏於關心。”

喬羽助理低低的聲音在顧曉池耳邊迴響:“一千萬。”

顧曉池冷笑一聲,關了新聞頁。

現在該怎麼辦?報警么?可是顧曉池手上一點證據也無。

她不傻,知道每個圈子都有每個圈子的規則,她不確定喬羽的真實身份有多少分量,但聽她助理的口氣,足以在橙果娛樂隻手遮天。

顧曉池又打開百度,搜索“橙果娛樂”。

國內娛樂圈當之無愧的巨頭。勢力大,觸手長。顧曉池知道這樣的公司,在各界都是有關係的。

她現在怎麼證明葛葦是被喬羽推下去的?憑她紅口白牙一張嘴?

顧曉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想得頭疼,也不知室友們都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顧曉池澡也沒洗,一直顫抖着縮在被子裏,輾轉到凌晨,才半夢半醒睡了過去。

夢裏,全是葛葦的那一雙眼,盯着顧曉池。

留戀的。好奇的。哀傷的。釋然的。

顧曉池渾身冷汗,用力掙扎,卻醒不過來。

她看到葛葦在用眼神說:“救我。”

“我想救你。”

顧曉池用力在心中呼喊:“我想救你。”可是聲音無論如何,發不出來。

一個身披襤褸布條的女人,走了出來。

“曉池,你還記得我嗎?”女人問。

顧曉池記得她。

那還是顧曉池四歲的時候,半個月高燒不退,奶奶無法,求人背着顧曉池翻了大半座山,在山頂的一座小木屋裏,見到了這個女人。

女人渾身披着襤褸的布條,頭髮蓬着,整張臉被遮了大半,看不清她到底多少歲。

“巫醫,巫醫求您救救我孫女,哪怕拿我的命去換。”奶奶苦着哀求。

巫醫?那時四歲的顧曉池,並不懂那兩個字的涵義。

後來長大了才明白,在經濟文化更發達的山外世界,巫醫早已失傳了。

女人不知取過什麼草藥,磨了粉,用清冽的泉水給顧曉池灌下去。

苦極了,到現在顧曉池還記得那味道。從舌頭一直苦到心裏,又鑽到胃裏。

後面的事顧曉池記不清了。大概回家以後,顧曉池燒得更厲害了。可一夜過後,燒竟真的退了。

顧曉池活了下來。

顧曉池後來長大了,想到這位救過她性命的巫醫,去問奶奶,奶奶滿臉疑惑:“什麼巫醫?”

奶奶上了年紀,腦子糊塗,很多事她都不記得了。

到現在顧曉池也不確定,小時候是真有一個巫醫救了她,還是那只是她高燒時的一個夢境。

現在,這個衣着襤褸的巫醫,再一次走到了顧曉池面前。

顧曉池招呼她:“巫醫。”

“很好,你果真記得我。”巫醫的聲音里透着欣慰:“你想救她?”

顧曉池迫切點頭:“很想。”

巫醫說:“世間的一切,都是等價交換。你想要的東西,都要拿珍貴的東西去換。”

顧曉池想起小時候自己燒退以後,奶奶的腦子就經常糊塗,那麼是奶奶用自己清明的腦子,去換了顧曉池的健康?

葛葦的一雙眼,再次在顧曉池腦子裏冒了出來,晃啊晃的。

顧曉池點頭:“我願意。”

巫醫從襤褸布條的深處,摸出一副塔羅牌:“那麼,抽牌吧。”

按照巫醫的指示,顧曉池抽出三張牌。在抽第三張牌的時候,一個不小心,第四張牌跟着一起被帶了出來,背面朝上,掉在地上。

巫醫看了一眼,把第四張牌,收進了襤褸的口袋裏。

巫醫把顧曉池抽的三張牌,擺成聖三角占卜法的牌陣,伸出指甲長長的手指,依次揭開。

“第一張牌,代表你由過去帶來的經驗。”

牌面被揭開。“愚者,逆位。”

“第二張牌,代表你破釜沉舟的新旅程。”

牌面再次揭開。“戰車,正位。”

“第三張牌,代表你所求因緣的結果。”

最後一張牌面揭開。“倒吊人,正位。”

顧曉池不解:“這些牌……是什麼意思?”

“去吧,我的孩子,去開啟你的旅程。”巫醫收起塔羅牌:“你能否順利救人,這三張牌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可我還不明白。”

巫醫沒有走動,可她的身影卻越來越遠,顧曉池的聲音裏帶了急切。

“天機不可泄露。”巫醫的聲音,也越飄越遠。

“那第四張牌,又是什麼?我能看嗎?”顧曉池追問。

巫醫的聲音越□□緲:“那是一切旅程的終點,也是一切旅程的起點。你以後,自會知道。”

巫醫的身影消失了。

“巫醫……巫醫……”

顧曉池掙扎着,終於醒了過來。她猛然坐起,渾身冷汗。

摸過手機一看,日期顯示,這是9月23日的早上七點。

顧曉池心裏一陣失落,剛才的一切,果然只是夢境。

室友們喧鬧的聲音傳來:“快一點,要上閆羅王的基礎素描課了。”

顧曉池心裏一動:閆老師的基礎素描課?那不是大一才有的課程么?

顧曉池猛然摸過手機,低頭再一看——

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着,今天是2019年9月23日。

時間,回到了一年以前。

葛葦被謀害的一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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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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