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想要個答案
周衍牙疼似的抽了一下嘴角，笑容都有些變形，這尷尬的外號自從他搬到這邊來的第一天就一直頑強的追隨着他，甩都甩不掉。而起這個外號的人，就是眼前這個中年大叔——趙力！
“趙叔……”
周衍收起滿心的複雜，笑呵呵的向趙力走去，一邊走，一邊熟絡的沖趙力身邊傻愣着的小雪揮了揮手，語帶調侃道。
“這才多久沒見啊，小雪，你這眼睛是怎麼了？要不要哥哥給你看看？”
故意輕佻的話語，一下子就讓三人間凝固的氣氛活躍了起來，少女小雪的臉蛋刷的一下泛紅起熱，卻也罵也不是打也不是，羞惱的跺了跺腳，嬌嗔起來。
“衍哥，你又開我玩笑，你再欺負我，我就不理你了！”
說罷，少女自己先愣住了，偷眼看了看笑容一如既往溫和的周衍，確認不是自己眼花以後，小嘴一扁，眼眶瞬間濕潤，長長的睫毛低垂着，委屈巴巴的說了句。
“衍哥，你……你……不生我的氣嘛？”
周衍的微笑微微一凝，眉頭輕輕跳動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眼前這個泫然欲泣的少女。
少女話一出口，中年大叔趙力的臉色先是一僵，隨即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周衍的神色，見周衍表情有點凝固，趙力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就被周衍搶先一步打斷，只得輕聲的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趙叔，你先忙着吧，我是來幫忙，有什麼話等做完生意再說，都是出來掙錢的，犯不着丟着生意不做、錢不掙，在這耽誤時間。”
說罷，周衍主動向父女二人靠攏，路過小雪的時候，還順手摸了摸少女的腦袋，似模似樣的對着自己肩膀比劃了一下，壞笑着道。
“行啊，小丫頭現在長的挺高的了嘛！你說什麼傻話呢，我幹嘛要生你的氣。去忙活吧，忙完再敘舊吧，好嘛？”
周衍的語氣從一開始的打趣，到最後兩個字出口的時候卻已經變成了柔聲的安慰，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這個把他當哥哥看待的少女，哪怕自己受了委屈，卻也不會在少女面前顯露半分不悅。
少女抬頭看着高出她一個頭的周衍，似乎從他眼神中看出了周衍並沒有生氣的樣子，收起了即將破堤而出的淚水，乖巧的點了點頭。
“嗯！我聽你的，衍哥！”
見狀，周衍心中一暖，這丫頭還是那麼懂事……
“以後還不知道便宜哪家小子了，嘿嘿！”
話一出口，周衍飛速繞過趙雪，身法敏捷的鑽進趙力身後的帳篷。
“老趙，幹活啦，還在那發愣，家裏啥條件心裏沒數嗎？有礦啊？！”
小雪噗嗤一笑，少女方才羞紅的臉龐，此刻仿若盛開的鮮花，鮮艷美麗。這瞬間的風情讓身邊的一桌精神小伙看直了眼，對瓶吹的啤酒不知不覺就灌到了下巴上，在一陣陣‘卧槽’聲中紛紛起身抖落撒在身上的酒水，狼狽的樣子讓小雪笑的更加歡樂起來。
趙力見此，嘆了口氣，啥也沒說，給精神小伙們遞上一包紙巾，隨後面帶苦笑的回到灶台邊，對着先前被打翻盤子的那一桌陪了個笑，和和氣氣的道。
“不好意思啊，久等了，剛才打翻的那個不算，我馬上給你們重新炒一份小龍蝦，再給你送上兩瓶啤酒，多包涵包涵哈……”
安撫完客戶，趙力放下心中的愁緒，臉色一肅，幹練的操起油壺往鍋里倒油，一邊放配料一邊用大鐵勺翻炒着，不一會兒就從鍋中傳來一陣誘人的香味。
周衍繫上一件深綠色‘某樂’大圍裙走出帳篷，深深嗅了一口充斥各種香料的空氣，樂呵呵的走向一旁的烤架，抓起烤架旁的顧客點好的一盤串兒，熟練的點火上烤架、翻身刷油灑孜然，一如以往下班後過來給父女二人幫忙時一樣。
少女小雪見此情景，扁了扁嘴，隨即喜笑顏開的湊到周衍身前，殷勤的給他遞着各種調料罐，不時的還給他擦擦汗，等有烤好的串就端着盤子送給餐桌前喝的熱火朝天的顧客們。
……
忙碌起來的三人誰也沒空多說一句話，就這麼默默地配合著，等到食客們紛紛離去的時候，時間都已經臨近深夜了。
“小雪，收拾完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待會就回去！小眼兒，咱……爺倆喝點？”
周衍額頭青筋一跳，儘管這個外號追隨他已久，但還是恕他難以接受！
帶着點小幽怨，周衍抬頭看了一眼面前臉色莫名的中年漢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爸，衍哥……”
氣氛有些沉默，少女獃獃的看了一眼自顧自端着一盤麻辣小龍蝦上桌的父親，又扭頭看了看同樣不發一言上桌的周衍，這二人之間的平靜彷彿醞釀著狂風暴雨，只待一個契機出現就會徹底爆發。
讓一切少女心中發顫，站立在原地不願回家，語氣顫巍巍的想說些什麼，卻又猶豫着不知如何開口。
她不傻，少女知道這倆人之間肯定有什麼矛盾，只不過當著她的面，二人選擇了剋制。
周衍看着眼前這個從小就在自己身邊打轉的女孩，心中一軟，他沒有親人，孤苦伶仃的來到這裏的時候，是眼前的這一家人幫助自己走出困境，也是眼前這個少女一聲又一聲的哥哥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勇氣，他是真的把她當做親妹妹！
伸手摸了摸自己爽利新髮型，周衍故作輕鬆的說道：“小雪，時間不早了，你該休息了！我和趙叔只是先敘敘舊而已，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呢！倆大男人之間聊的話題你還能感興趣？”
少女看着眼前這把她當傻子忽悠的哥哥，心中又急又氣，急的是她不希望二人之間會有什麼不愉快，氣的是傻子都知道他倆不對勁的時候，他倆還能默契的把自己先支開再說，她若是不走，這倆男人估計真能坐那一句話不說硬把酒喝完走人，改天再背着她聚聚。
小雪無力的翻了個白眼，惱火的看着已經吃上喝上的倆固執男人，輕輕跺了跺腳，轉身離去。
……
咕嚕咕嚕……
打開一罐純生，一口氣將其喝乾，周衍默默將易拉罐捏在手中，發出一陣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刺耳且難聽。
周衍旁若無人的在玩弄着手中的罐子，卻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他在等，等趙力主動開口。含冤入獄，這事兒他在等一個說法！
周衍不願也不能先開口，因為他也不確定，沒有小雪這個緩衝劑的情況下，自己一旦開口，是否還能收住情緒。有些人有些事，一旦撕裂就永遠都回不去了。
他在拘留所里就一直壓抑着自己，不讓自己被憤怒沖昏頭腦，從而做出後悔一生的決定，事到臨頭，他還是忍着，等對方主動開口解釋。
之所以願意從拘留所里一直忍到現在，是因為從他剛落戶‘貧民區’開始就一直受到趙力的關照，這份情不論趙力是否當回事，可他一直記着！
咕嚕咕嚕咕嚕……
中年漢子起開一罐啤酒，同樣一口喝乾，默默看着面前這個親眼見證從稚嫩走向成熟的大男孩，知道他是在等一個答案。
趙力猶豫了一陣，想開口的瞬間卻又收住了話頭，默默的看着被周衍捏來捏去的易拉罐，心底不住地苦笑，有些話他一旦說出來，傷害的就不只是一兩個人了。
二人之間的氣氛就這麼沉默了下來，趙力不開口，周衍也就一句話不說，默默的從盤子中拿着小龍蝦剝殼吃了起來。
你不說話是吧，行，你讓我吃我就吃，叫我喝我就喝，我也不說話，非要你主動開口給我一個答案！
“你們在幹嘛呢？兩個大男人大半夜的在玩啞劇嘛？”
忽然，從不遠處的路燈下傳來一陣悅耳的女聲，正在無聲吃喝着的二人循聲望去，只見昏暗的路燈下，少女小雪提着一個膠袋正邁着碎步往身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好奇的打量着桌上的二人。
她終究不放心這桌上的兩個男人，被趕回家后左思右想，索性又提着兩盒酸奶過來了，萬一被斥責，就用過來送酸奶喝酒做借口掩飾一下。
趙力看見是自己的寶貝女兒過來了，臉色先是一沉，不過馬上就放鬆了下來，衝著女兒露出一絲寵溺的微笑。
他老婆走得早，獨自一人又當爸又當媽的將女兒拉扯大，為之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可以說是餘生全在為女兒活着也不為過。
而出自單親家庭的小雪也很讓他自豪，學習上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不說，生活中也乖巧懂事，偶爾學業不忙的時候還會給他幫忙打打雜，讓他這個老父親在繁忙之中也可以放鬆一下，享受享受天倫之樂的滋味。
一念至此，趙力偷偷的瞥了一眼同樣笑呵呵的周衍，心中的某些執念越發堅定，為了女兒，付出一切都值得！
周衍看着少女的身影先是一怔，反應過來后又是一樂，笑呵呵的就開了口：“嘿嘿，小丫頭，不放心過來查崗啊？你衍哥我說話什麼時候騙過你，說是在喝酒敘舊就是在喝酒敘舊，想啥呢你。”
小雪聽到周衍的調笑，腳下的小步子邁的越發歡快，靠近二人以後，小雪將手中的袋子提起晃了晃，一邊一本正經的對着周衍解釋道。
“衍哥，這你可就猜錯了，我可是擔心你們倆喝多了，特意給你們送解酒的酸奶來的，你不理解我就算了，還取笑我！哼！”
說完，小雪故作傲嬌的一扭頭，不再看周衍，殷勤的從袋子裏拿出一盒酸奶遞給趙力，關切的目光將趙力里裡外外打量個遍，直到老父親都扛不住她的打量時才扭過頭，裝作隨意，實則仔細的將周衍也打量個遍。
周衍笑眯眯的盯着小丫頭也不接話，直到她將二人里裡外外打量個遍也沒發現哪裏不對的時候，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了。
“打量完了？是不是有點小失望？”
小雪刷的一下紅了臉，小嘴囁嚅一下，憤憤的跺了跺腳，憨憨的回了一句：“切，不識好人心，懶得管你們了！”
“我回去了，你們吃完喝完早點回！哼！”
少女步履矯健的走出一段距離后立在原地，頭也不回的叮囑二人一句后，便如同一隻花蝴蝶一般，歡快的跑回家。她的目的已經達到，確認二人沒有爆發衝突后，心裏已經踏實下來。
“眼兒，來，叔敬你一杯！”
趙力默默的注視着女兒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少女無憂無慮的身影后，這才重新起開一罐啤酒，對着周衍舉起。
周衍心中一松，只要趙力不是在矇著頭喝酒就好，敬酒只是開了個頭，後面肯定是有話要說的，也許就是他期待的答案！
噗嗤～
周衍同樣起開一罐，伸手抓起啤酒對着趙力舉起，二人的純生在半空中遙遙對立，趙力私有意似無意的將自己的啤酒罐壓低了少許，用罐子的邊沿對準了周衍的罐身碰了過去。
周衍眉頭一皺，壓杯？趙叔搞什麼玩意兒呢？
周衍正要將自己的啤酒罐也壓低半分，可趙力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趁周衍還沒來得及壓低啤酒罐的時候迅速和他碰了一杯。
咕嚕咕嚕……
“呼……”
趙力碰完杯，狀若無事的喝了一大口，暢快的長舒了一口氣。周衍卻是眉頭緊鎖着，盯着趙力看了一會，卻沒從趙力平淡無奇的神態中看出什麼，索性不在觀察，心底思量着，同樣端着啤酒喝了一大口。
酒桌上的壓杯，通常是為了表達尊敬，而趙叔這一出，明顯不是這個意思，那麼……這是為了對我表達歉意嘛？
可我要的是你的歉意嘛？！
我要的不是歉意！我要的只是答案啊！一個讓我心安理得不去在意這件事的答案，哪怕你是編出來的也好啊！
哪怕你是編出來的，只要不是敷衍，我都願意去相信，這麼多年了，一直承蒙你的照顧，我不是無情無義之人，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可你不說出來，我怎麼能放下！
畢竟，我是被你一手送進去的啊！
……
“來，眼兒，你不是說留下來跟叔敘舊的嘛？咱們爺倆繼續喝！”
趙力剝了一塊龍蝦肉，美滋滋的吞下去之後再次提起酒罐，若無其事的對着周衍勸酒。
周衍按捺住心中的不平靜，默默的舉起啤酒，毫不客氣的懟了上去。
行，你要喝是吧？我陪你！
我等着你主動告訴我答案！
“眼兒，你還記得你剛來城中村的時候，是誰先發現你的嘛……”
“記得！怎麼不記得呢，我剛來這裏的時候才從院裏出來，口袋裏一共就幾百塊，租完房子連吃飯都成問題了。”
“那天安頓好之後，我餓的受不了了，就跑出來看看能不能搞點吃的，可口袋裏沒錢，只能蹲在角落裏看別人吃，還是小雪第一個發現我的窘迫，把自己的零食給我墊了肚子！”
“那可是真美味啊，是我從小到大吃到的最好吃的零食！”
想起當初和趙力父女的初次見面，周衍略帶回憶的臉龐浮現出一抹溫暖的笑意，在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寒冬’，是那個純潔的如同一朵小白花似的女孩給了他幫助活下來！
從那之後，小雪帶着他的父親，隔三差五的過來救濟周衍，讓他在剛剛踏入社會的時候不至於面對殘酷的生活走投無路，那是第二個救贖過他的人！
第一個救贖過他的，是院長，周衍這個名字也是院長給起的，據院長說是在孤兒院門口見到襁褓中的周衍時，小傢伙眼睛正囧囧有神的看着她，讓她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不哭不鬧的小傢伙。因為喜愛，索性讓小傢伙跟了自己姓周，名就起了個諧音衍字。
可惜，多年前院長離開了這個世界，也正因為如此，當時還未成年的周衍才會孤身離開孤兒院，‘母親’的離去，讓孤兒院成了他心中的傷感之地。
回憶一幕幕湧上心頭，藉著酒精的麻痹，周衍有些濕了眼眶，他有親生父母，可他們不願要他，把他丟棄在孤兒院門口。
無父無母的他得到周院長的關愛，從她身邊得到了本該缺失的母愛，等到他長大后，‘母親’的離世讓他再度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個人懷揣着‘母親’離世前託付給他的遺產，孤獨的流浪在W市。
直到他遇到小雪父女，他從趙力身上再度感受到了‘父愛’，儘管只是一點點，但他萬分珍惜，‘母親’離開他以後，他又有了‘父親’和‘妹妹’。
真的是得天所幸啊！
周衍感慨，看着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趙力，眼眶微微發紅，心底的堅持第一次有些動搖了。
這樣下去真的有意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