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眼兒
盛夏的驕陽炙烤着大地，W市郊的一處公交站台內三三倆倆的坐着幾名汗流浹背的市民，站台旁的綠化帶上，不知名的野花耷拉着身子，不堪重負的半趴在泥土中，身邊的大樹也一改春天的朝氣蓬勃，微微捲縮着綠葉豎立在大地上一動不動，面對高溫這隻‘舔狗’，保持着高冷的范兒，不過相對於同被高溫‘狂舔’的W市市民來說，它的態度卻好上不少。
“哎，這都連續高溫十幾天了，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公交站台的座位上，一個汗流浹背的大學生模樣的男孩一手舉着逛街時收到的‘扇子’拚命給身邊的女孩扇着風，一手揪着自己的衣襟不住的掀來蓋去，一邊用力扇衣服一邊望着天上的烈日抱怨着。
女孩抓着一份雪糕，含了一口在嘴裏抬頭順着男孩的視線看去，半空中的烈日在她眼裏同樣可怕，扭曲的空氣蘊含著強烈的熱量，讓她無處躲藏，只能同樣嘆了口氣。
“哎～”
“下午的太陽就這樣，咱們以後努力賺錢，一起買輛車吧，這樣出行就方便了。”
說著，女孩用勺子舀了一勺雪糕餵給正在不停給她扇風的男孩，看着男孩興高采烈的吃下，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就在二人你儂我儂之時，一道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現在二人視線中，女孩眯眼望去，透過刺目的光線卻見烈日下一個略顯狼狽的青年正一言不發的靠近站台，生人勿近的氣質讓女孩在三伏天都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覺。
青年似有所覺，微微抬頭往站台前看了一眼，眼神淡漠無比。女孩打了個激靈，趕忙扭頭看向同樣打了個激靈的男朋友，小情侶之間用彼此的默契交流了一下。
女孩丟過去一個慌亂的眼神：勞改犯？
男孩裝作淡定的回了一眼：寶貝，你猜的對！
女孩害怕的往男孩身邊湊了湊，不顧盛夏的酷熱，將身子緊緊的挨着身邊的男孩，彷彿這樣才能給她勇氣。可她哪知道，她身邊的男孩同樣心裏發虛，不過礙於女友在側，強撐着挺直了身板，令自己看上去更加強壯一些，不停抖動衣服的手也停下了動作，緩緩摟住懷中的女孩。
軟玉溫香入懷，男孩總算心裏有了些許勇氣，本來直視前方地面的視線也隨着僵硬的脖子緩緩轉動，打量起靠近站台的青年。
青年留着勞改犯似的平頭，上身穿着一件很舊但卻洗的挺乾淨的白色背心，下身是一條印着海綿寶寶的大褲衩，腳下穿着一雙不超過十塊錢的塑料涼拖。烈日下的青年略顯疲倦，蔫了吧唧的模樣與傳說中的包租公也只差一大串鑰匙的襯託了。
青年無視了男孩打量的視線，走進站台後，本想坐在二人旁邊被樹蔭遮蓋住的座位上，可見到面前宛若一對鵪鶉模樣的小情侶，略一猶豫，便轉了個身坐在另一側被陽光暴晒的座位上。
“嘶～”
卧槽，究竟是誰想起來把公交站台的座位改成金屬的？
不知道這玩意兒……
燙腚嘛？！
周衍坐在被高溫這隻‘舔狗’照顧過的金屬座位上，體內的‘洪荒之力’差點失控，心中一陣萬馬奔騰！
太陽啊，我特么謝謝你啊……
這世界人口那麼多，偏偏如此照顧我！
拚命抵抗住‘舔狗’的熱情，周衍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小情侶，二人正湊在一起說著悄悄話，不時的還往他這裏投來視線，見周衍發現，立馬一副我啥也沒幹的表情坐直了身子，看都不敢看周衍一眼。
周衍摸摸自己的新髮型，乾淨利落的寸頭摸上去格外的舒服，換了新髮型果然不一樣，妹子都偷偷看我！
就在周衍暗爽的時候，一聲‘嘎吱吱’的聲音傳來，進站的公交給燥熱的空氣注入了一絲活力。
隨着車子進站，一陣微風撲面而來，讓周衍差點爽的叫出了聲，久旱逢甘霖啊這是，天可憐見，他忍着高溫的摧殘從拘留所一路步行到這不就是為了進公交站躲會太陽吹吹風嗎？
誰特么能想到還沒走進公交站就被一對情侶餵了狗糧不說，座位也是帶着將他差點融化的‘熱情’虛席以待！
我特么不要這份熱情，老天，我可求你了，對我冷淡一點吧！
“啊，公交到了，小月，咱們快上車！”
“啊，哦，嗯，嗯嗯嗯……”
男大學生一把直起身子，伸手拉起還在不住點頭的女友小月，二人看都不敢看一眼周衍的方向，彷彿身後有一隻惡魔在追趕一般，慌不擇路的就上了公交。
見二人已經上車，周衍平靜的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褲子後面並不存在的灰塵，順帶稍稍揉了揉被金屬座椅強撩的差點融化的屁股，強行鎮定的往公交車走去。
一進公交，那強烈的冷氣瞬間讓周衍從頭涼到腳，被高溫特殊照顧下遺留的燥熱逐漸消散，忍不住發出一聲舒爽的嘆息。
“呼～”
公交司機是個戴着墨鏡的中年大叔，見周衍進來后側着頭打量了一番後生冷道：“上車請投幣，兩元！”
周衍撇了撇嘴角，雖然你是開着百萬級‘豪車’的人，可我也不差啊，坐的也是百萬級豪車！
伸手向口袋摸去，周衍臉色突變，表情從不悅到諂媚轉換的渾然天成，討好似的沖司機笑了笑，話還沒來得及開口，司機就取下墨鏡，擦了擦鏡片，高冷的戴回墨鏡轉回了頭。
“哐！”
公交車老舊的車門被關上了，司機大叔看都不看周衍一眼，自顧自的掛檔，緩緩的啟動車子。
周衍衝著司機師傅高冷的側顏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默默地走到後方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倚靠在窗邊，周衍側着頭看着公交車外往後不斷流逝的街景，吹着涼爽的空調，雙手環抱在胸口，目光漸漸地的失去了焦距。
“小眼兒，對不起，趙叔我對不起你……，等你出來，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周衍，出去后好好生活，都24歲的人了，怎麼做事還這麼衝動？我不希望下次再看見你進來！”
……
“叮咚，終點站已到達，請所有乘客做好下車準備！”
……
恍恍惚惚間，周衍耳邊響起了公交車自動播報終點站的消息，一下子將他從睡夢中驚醒，揉了揉酸澀的脖子，周衍打量了一下車內的情況，戴着墨鏡的司機大叔不知何時取下了墨鏡，正悠然自得的收拾着自己的私人物品，看樣子是要下班了。
車內原本的大學生情侶倆也已經不在了，換上了幾個陌生的大爺大媽，此刻正整齊劃一的排隊下車。
周衍默默地起身準備下車，臨走前對着司機彎了彎腰，他進拘留所的時候場面很亂，身上的手機和現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失了還不自知，所以出來后才會出現身無分文的狀況，若不是司機師傅心好，他從拘留所走回來的話，這一路夠他受的。
正在收拾東西的司機正好回頭看到周衍的動作，冷漠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生硬的笑容，雖不自然，可卻溫暖了周衍內心。二人互相點了點頭，周衍這才跟在一群大爺大媽身後默默下了車。
一下車，周衍再次被‘舔’了一遍，上車的時候還是下午四點多鐘，下車的時間已經到了傍晚時分，空氣中也不像下午上車那會兒炎熱，周衍略一恍惚便適應了四周的溫度，默默打量了一番四周后，向著北邊而去，他租的房子就在那個方向。
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行人還有街道兩旁的商鋪，周衍心中百感交集，他周漢三終於又回來了！
一路走走停停，等周衍看到自己熟悉的街道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華燈初上的W市正向人們展示着自己的魅力。四處亮起的霓虹燈，穿梭在街頭的性感美女，累了一天準備去放鬆放鬆的都市白領……無一不在彰顯着這座城市的活力。
周衍租住的地方屬於一個城中村，四周車水馬龍、高樓林立，唯獨走到他所在的地方就成了一片低矮的‘貧民區’，和周邊的高樓大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然貧的可不是房子的主人，而是圖租金相對便宜的租客。
雖說地方破舊了一點，但是來來往往的人卻不少，相對於高樓大廈高昂的租金，顯然這片老房子的租金更得人心，聚集了大批外來務工的人員。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活，生活就離不開吃喝拉撒，久而久之的，此地也聚攏了不少的商販在此組成了一條貧民區的小吃街，開小超市的、賣日用品的、開小飯館的、賣手機的、開店的擺攤的比比皆是，讓此地人潮湧動，好不熱鬧。
周衍看着街道兩旁擺滿的地攤，不時的還有幾聲爭執傳來，扭頭看去，又是一個攤販來晚了，索性將地攤擺到了人家小飯館的門口，這下子可就炸了窩了，小飯館的老闆娘一手掐腰一手指地，拉開架子罵的擺攤的小販狗血淋頭，裏面的男老闆正提着一把菜刀虎視眈眈的盯着攤販，目視着他搬走自己的東西。
“呵呵呵……”
周衍心中莫名的暗笑，那個攤販他認識，叫順子，今年快35了，還是單身狗一隻，也是這條街出了名的滑頭加奸商，經他手賣出去的東西，起碼要比市價貴四分之一，當初周衍剛搬來這裏的時候，沒少被順子坑，今兒難得見他吃癟，倒是一件稀罕事，值得一樂。
見小飯館門口圍着一圈人，周衍默默駐足了一會，隨後又低着頭步履堅定的朝着街道的另一頭走去，此刻的他，並不想被人認出來。
隨着目的地越來越近，周衍內心也越來越糾結，這裏原本是他的樂園，是他從孤兒院解散出來後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他不僅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更熟悉這裏的每個人！
終於，周衍來到了街道的終點，也是貧民區小吃街的終點……燒烤區！
不遠處寬闊的街道旁聳立着一座座‘蒙古包’，那是臨時搭建的帆布棚子，在夏季，整條小吃街的靈魂都在這裏！燒烤，炸串，啤酒，小龍蝦……
在貧民區的夏季，若是晚上下班后不來這裏擼個串喝點啤酒，這裏的人們都會覺得這個夏天沒了靈魂，所以這裏的生意一直火爆。
若是小龍蝦上市的季節，那就更是誇張了，這裏的老闆炒麻辣小龍蝦的手藝可不比大飯店裏的差，對比一下價格，讓住在附近幾棟高樓大廈里的‘有錢人’也對此地趨之若鶩，經常讓‘蒙古包’出現一桌難求的景象！
就如此刻，‘蒙古包’旁圍着一群群等着吃美食的顧客，有穿着隨意的貧民區居民，也有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此時大家都聚在一起，一邊排隊一邊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聊着天，氣氛倒是異常和諧。
周衍默默地走進‘蒙古包’區，在中間一座‘蒙古包’的不遠處停下，站在一顆白日裏飽受‘舔狗’騷擾的高冷大樹邊站定，目光卻穿越了周圍的人群，看向了那座‘蒙古包’前忙碌着的父女。
“小雪……趙叔……”
看着忙的熱火朝天，連汗都來不及擦的父女二人，周衍喃喃自語了一句，拳頭卻在不知不覺間握緊了，這二人就是他來此的目的，可站在這裏后，心中卻有了一絲不忍。
“老闆，什麼時候到我們的啊？老規矩！我們要打包帶走，今天下班晚，來遲了，看樣子是趕不上桌了，哈哈……”
就在周衍猶豫的時候，父女二人的蒙古包前又來了幾個剛從工廠下班回來的年輕人，一句打打鬧鬧的走來，這幾人周衍也認識，就在附近的工廠上班，也都是趙叔家的老顧客了，周衍還和他們湊一桌喝過酒來着。
“劉哥，馬哥……你們下班啦？稍等哈，我爸炒完手上那鍋就給你們炒，要不要先來幾瓶冰啤酒？”
正在上菜的少女聽到有人招呼，扭頭就和來的幾個男青年招呼起來，語氣熟絡，說著就擦擦手，走到‘蒙古包’旁的冰箱邊，俯首提出一打‘勇闖天涯’，這是幾位青年的每日必備，照他們的話說就是：大熱天的，辛苦了一天，再不來犒勞一下自己，老天都會看不下去的！
幾個青年順手接過少女遞來的啤酒，不由分說的便拆開塑料封膜，一人拿了一罐‘咕嚕咕嚕’的就喝了下去，然後齊齊發出一陣舒爽的飽嗝聲。
“呃，爽！哈哈哈……”
少女靜靜的站立一旁，秀麗的臉龐佈滿汗水，看着幾人大大咧咧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寬大厚實的某樂雞精綠色大圍裙裏面是一身高中生的校服，公認難看的統一着裝，卻讓她穿出了不一樣的感覺，亭亭玉立的身姿配上一身綠色的圍裙，讓少女顯得猶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
“小雪，上菜！”
正在炒鍋前舞弄着大鐵勺的趙力突然發出一聲嘹亮的喊聲，讓正在休息片刻的少女微微一笑，旋即作別劉哥幾人，腳步匆忙的走向父親，接過他遞來的一盤麻辣小龍蝦，香辣的味道，隔着十米遠的周衍都能聞得到。
少女喜氣盈盈的轉身，卻在不經意間撇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啪嗒！”
手中的裝滿小龍蝦的盤子直接滑落在地，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鳴聲，剛剛出鍋的小龍蝦還沒來得及上桌就成了滾地葫蘆，加上香氣撲鼻的湯汁，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變成了一副並不優美的劣質畫作。
“小雪，怎麼了？是不是燙到手了？沒事吧？快給我看看！”
剛準備起鍋燒油的趙力見此情景，慌忙的放下手中的油壺，隨手抽出圍裙里的乾淨抹布，濕了濕水便打算湊到女兒身邊給她擦擦，卻聽見少女失神的喃喃自語了一句。
“衍……衍哥……”
中年老闆趙力一怔，隨即大驚失色的順着女兒的視線看去，不遠處的靠在大樹上的周衍這時扯了扯嘴角，揮手沖他露出一個微笑。
“小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