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記得那年臨近晚秋,桂花開得正好,秋風送來一陣陣撲鼻的清香,濃郁厚重,幾乎滲進屋子裏每一個角落,才是真正的“晚風熏得人也醉”。
容齊一身淺碧色衣衫,頭髮被束近銀制的發冠里,眉眼舒展,眼角眉梢帶着稚嫩而清純的笑意,眼神澄澈清透。容齊踩着牆角的石塊爬在牆頭上,伸手去采牆外的桂花。
桂花金黃,花朵小巧精緻,一朵花四片花瓣,精緻玲瓏,一簇一簇的簇擁在一起,長在樹枝上。
馨香愈發濃郁。容齊被激得輕巧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繼續專心的去採花。
牆外站了一個女子,看起來和容齊年紀相當,衣着打扮極其簡單樸素。
兩人四目相對。
容齊訝然,失聲問道,“你誰啊你?”
“你是誰啊?”女子說著左右環顧了一下,“這裏可是冷宮,可不是你隨便亂來的地方,快走吧。”
就是那麼驚鴻一瞥,容齊彷彿抓住了生命中的光,滿心滿眼都是她,自然,那女子就是容樂。兩人雖非青梅竹馬,卻也是兩小無猜,不知是誰先動了心,卻是容樂先開了口,就在這深宮冷院中,容齊手中的光,答應永遠屬於容齊了。
容齊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慘笑了一下,明明是在笑,明明也是嘴角上揚,偏他眼中全無笑意,慘淡一片,比哭着更叫人心酸。
身後掛着“孤寒門”牌匾的大門,緊閉着,卻無風自開,彷彿也張大了嘴,嘲笑着容齊的愚蠢和凄慘。
容齊還能聞見淺淡的桂花香氣,卻早已物是人非……
容樂還是個小小的宮女,不對,那個時候啊,她還不叫容樂,叫錦覓……
容樂提着食盒從外頭進來,步調輕快,言語輕鬆,屋內的容齊正在彈琴。容樂將食盒放好了,走到容齊身邊,“這個地方彈錯了。”
容齊遲疑了一下,“彈錯了?”
容樂笑眯眯的,“嗯”了一聲,一手拉着容齊的手將指尖擺到正確的位置,一手摸在容齊手上,“這邊應該是這樣的,然後這邊應該彈這個弦。”
容齊試着用容樂教的方式彈了一次,輕聲問道,“這樣?”
容樂眉開眼笑,“差不多。”
容齊展顏一笑,聲音輕快,“真好聽。”說著就再試了一次。
容樂拉着容齊的胳膊將他拉起來,邊往裏頭走,邊說,“過來,我給你帶了一樣禮物。”到了位置了,容樂一把將容齊摁在坐墊上,伸手打開食盒,邊從食盒裏的小碟子拿出來邊同容齊介紹,“這是桂花糕,這是青梅糕,這是銀杏糕,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
容齊把食盒拿下去,嗓音里的輕快幾乎要溢將出來,“這些真是覓兒親手做的?”
“嗯!”
容齊笑得更開懷了,拿了一個青梅糕嘗了一口,溫聲道,“真好吃。”
容樂笑得眉眼彎彎,見牙不見眼。
“作為獎勵呢,齊哥哥也有一個獎勵要送給你。”
容樂:“什麼啊?”
容齊從一旁的匣子裏拿出一個木偶遞給容樂,那木偶栩栩如生,分明就是容樂的樣子,“如何?”
容樂將木偶攥緊了,一手握着木偶,一手指尖撫過木偶的臉頰,分明是很歡喜的樣子,卻沒有回答容齊,另提了個話題,“齊哥哥,你不是說你是皇子嘛?你一個皇子,你不好好的學着治國救民,整天只知道哄我開心。”
“你可能不大清楚啊,我這個皇子和你想得不太一樣,這偌大的皇宮,對我來講就如同那冷宮對你一般,像個巨大的囚籠一樣。”
容樂明顯愣了一下,肉眼可見,過了一會兒,容樂拍拍容齊的手臂,眼睛笑成一彎月牙,“沒事,你有我呀。”容樂說著還朝容齊丟了個媚眼。
容齊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弧,含情脈脈地看着容樂。
容樂以為容齊不相信,連忙補充道,“我會一直陪着你的。雖然,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但是我可以當你的朋友。”
容齊笑眯眯的“嗯”了聲,歡欣之意溢於言表。“覓兒,今生,我只親近你一人,我也會一直陪着你,好好待你。從今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一定會好好保護好你的。”
容樂笑逐顏開,“嗯,齊哥哥,我相信你。”容樂從衣袖裏那出一張紙條來,“你猜?”
容齊微微一笑,指着容樂手上的紙條,“維以不永傷,維以不永懷。”
容樂有點挫敗,輕輕“哼”了聲,小女子的嬌俏意味十足。
“快讓齊哥哥看看,覓兒的字有沒有進步?”容齊展開紙條,紙條上字娟秀明麗,容齊笑開來,誇耀道,“覓兒的字越寫越好了,真好看。”
容樂笑彎了眼,快活極了。
容齊聲音溫潤,吟誦這兩句話,情意綿綿,“維以不永傷,維以不永懷。”
容樂打斷容齊,“天色不早了,我該走了。”
容齊愣了一下,“這麼早就要走啊。我還說讓覓兒再聽我彈奏一曲呢。”
容樂偏着頭看向一旁放着的古琴,軟聲安慰容齊,“我下次再來聽吧。”怕容齊生氣,於是把手攏在唇邊,做低語狀,容齊順勢靠過去,“這一次我是偷偷爬牆出來的,要是讓師父發現了,我又該被罰了。”
容樂聲音清淺,濕熱的吐息幾乎就在容齊耳側,容齊耳後一紅,輕咳了聲,將紙條放進衣袖裏,又伸手將袖子整理平整。
“好吧,既然如此,覓兒你可別忘了,三日之後我們約在小木屋,一起看銀信落葉。”
容樂笑着點頭,“嗯,那我走了。”容樂說著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容齊也跟着起身,喚了一聲“覓兒”,向容樂走過來,容樂眉眼含情,望之可親。容齊心裏微軟,站在容樂身後將她抱進懷裏,極盡保護之態。一會兒就鬆開容樂,拉着容樂面向自己,容樂似乎預料到了要發生什麼,微微低着頭,往容齊那邊靠了些許。
果然,下一瞬,容齊就傾身過來,在容樂額頭上,落下一個薄如蟬翼的吻。
偷來的時光真短暫啊……
後來啊,容齊初登大寶,聽太后說孤寒宮裏有一個皇妹,要容齊將她接出來,以待來日。
容齊換了冕服,頭戴十二旒冕冠,旒串垂到眼前,模糊了容齊的視線。那冷宮中的人轉過身來,竟是容樂的臉……
容樂一步一裊娜,走到容齊面前,盈盈一拜,“臣妹容樂,拜見皇兄。”
容齊愣了一下,茫然道,“覓兒,你叫我什麼?”
容樂不躲不避,迎着容齊的眼神直視回去,“皇兄,請恕容樂此前欺瞞之罪。”
容齊搖搖頭,不肯相信。“不,這不是真的,這絕對不是真的,你為何要騙我。我們上次在小木屋明明已經私定終身,有了終身之約了。”
容樂打斷容齊的話,“皇兄,根本沒有什麼宮女錦覓,又何來的終身之約。這冷宮裏關着的,一直都只有我,你的妹妹,容樂。”
容齊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拉着容樂的手,眼中含淚,“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是不是?你告訴我。”
容樂亦是淚眼闌珊,“齊哥哥……”
“太后駕到。”
容樂掙開容齊的手,一連退了好幾步。
太后一襲黑衫,貴不可攀,“齊兒,還不快帶着你妹妹離開?”
容樂走上前來,面對着太后,跪下身來,拜服着,“拜見太后,請皇兄,恕容樂無禮之罪。”
容齊轉過身來,面對着太后,長袖中的手,緊攥成拳頭,手背上筋脈跳動。
容齊從回憶里抽身出來,幾乎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從袖中拿出那張字條,展開來,那字條已經泛黃,卻還平整如往昔,“維以不永傷,維以不永懷。”容齊身體弱,夜深風大,正是寒涼,容齊又站在此處吹了長時間的風,不禁連連咳嗽,咳得驚天動地,彷彿連肺也能被生生咳出來了一樣。
小荀子聽到動靜連忙過來扶着容齊,拍着容齊的肩膀,輕聲勸道,“陛下,您進去吧,屋外風大,仔細傷了身子。”
“朕沒事。”容齊道,“假鳳姑娘,最近可有消息?”
小荀子搖搖頭,挫敗又擔心,幾掉下淚來,“陛下,奴無用,尚無消息。”小荀子跪下來,“望陛下降罪。”
容齊揮揮手,不置可否,“這姑娘武藝超群,若是她誠心想躲,你又豈能找到她。”
“陛下,你找我?”假鳳理理衣袖,驕矜得不得了,身姿纖細頎長,白衫飄飄,出塵絕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