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欺騙
可後來,他頭上裹着和他黝黑膚色極不相襯的白色紗布,滿鎮找她們,甚至哀求鎮上附近的人幫忙找尋,卻不是為了報他頭上傷的仇,而是說他已經悔過,求她們回來。
蘇酒覺得荒謬至極,十幾年來不曾有過一絲仁慈,現在卻來告訴她們,他突然醒悟?
他白天找,晚上找,下雨天找,聽說他淋了一場大雨,病了,母親是心軟善良的人,帶着她去看一眼。
只看了一眼,蘇酒和母親都走不了了。他跪在母親身前,懇求她原諒他。
“素柔,我是個粗人,之前蠻橫不講理,傷了你和小酒,是我不對,是我罪該萬死,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這是蘇酒第一次聽他這麼卑微地叫出母親的名字。
以往除了“賤人”,”那女人”,再沒別的稱呼。
“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去找那個臭女人,你看,我都把你的銀鐲拿了回來。”他殷勤地湊上去,遞給母親一枚銀鐲。
正是母親的鐲子。
蘇酒看着母親盯着銀鐲很久,卻沒去拿。
男人雖然粗魯,但他也能看出女人對自己的懷疑和抵觸。
他噌噌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跑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
蘇酒心裏一震,渾身戒備,準備伸手去拉母親。
不料男人又是撲通”一聲,重重跪在母親身前,將菜刀放在自己手上。
“素柔,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自己以前混賬,但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絕不會再干以前那種混賬事!”粗獷的聲音里透着男人的哀求和迫切,急得臉上的青筋暴起,看上去有些嚇人。
“如果你不相信,我現在就可以剁掉我的一根手指證明給你看!”
蘇酒母親看到男人緊緊抵在手上的那把菜刀,刀口鋒利,只要他一用力,接下來就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血腥。
她心裏顫了顫。
男人揮刀作勢要往下剁,蘇酒母親臉色蒼白,立即止住:“不要!”
男人手一頓,丟掉菜刀,兩眼淚光婆娑,和他兇惡的面容看起來,顯得十分滑稽。
“素柔,你是不是原諒我了,是不是?!”男人跪着去抱蘇酒母親細薄的雙腿,蘇酒母親微微一避。
抿着唇,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男人看着她沒有拒絕,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蘇酒,立即討好地笑起來:“你看你們都瘦了,這幾天肯定沒吃好,我現在就去買些好菜好肉回來,做給你們吃!”
說著,腿上灰都還沒拍乾淨,人已經跑出去了。
蘇酒扯了扯嘴角,他這麼時候下過廚?
可心裏忽然又生出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
她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這個男人對她們也曾有過溫柔的時刻。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遙不可及,似乎只存在記憶里。
接下來幾天,男人的恭敬溫順和之前判若兩人,讓人感到不真實。
但過了數十日,蘇酒見母親有所心軟,放鬆了原先的警惕,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母親沒有開口說她已經原諒他,但神情已經稍微鬆緩,溫和靜淡的模樣不悲不喜。
她既不勸她,也不替他解釋,只說:“他和氣一日,我們也好一日。”
男人覺得,蘇酒年紀雖小,但神情比她母親難琢磨,淡淡的,看着他時帶着一點涼意。他記得她小時候很愛笑,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帶着一點狡黠,燦爛得可以將人融化。
後來她看自己,總讓人覺得遙遠生疏,有時會帶着惱意。
蘇酒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心血來潮,回來時給她買了十根糖葫蘆。
新鮮誘人的山楂上裹着一層琥珀色泛着光澤的糖漿,外面是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糖紙,香甜,誘人。
蘇酒看着男人塞過來的一根糖葫蘆,怔住。
男人呵呵笑起來,笑起來的模樣依舊不好看,褶皺會跟着起伏,“小酒,你不是最喜歡吃糖葫蘆嗎?”
明顯的討好中,帶着一絲粗憨。
蘇酒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似乎還是沒話可說,索性沉默。
她的確喜歡糖葫蘆,不過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爸爸,我想吃糖葫蘆!”
“小丫頭,別煩我!”
“爸爸,我真的想吃那個糖葫蘆!”
……
“給,別再吵我耳朵了。”
那時小小的糖葫蘆對她來說,已經是莫大的美味。
也許男人來了興緻,隨口一問:“還想吃多少?”
“十根!十根!”她興奮地張開兩隻小手。
“十根?也不怕給牙酸掉,沒錢了,走走走!”
後來。
“爸爸,我想吃糖葫蘆!”
“滾,我沒錢!”
“爸爸,我真的想吃糖葫蘆,就一根!”
“滾,說了沒錢!別煩我!再煩我就揍你了啊。”
可是她看着他拿着從媽媽手裏搶過來的錢,進了賭室……
爸爸,你不是說你沒錢的么……
她記得一次母親給自己買了一根糖葫蘆,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暴戾蠻橫,將她手裏的糖葫蘆一把奪過去,扔在地上,踩的稀碎。
那是她第一次在屋裏親眼看到他動手打母親。
“吃啊,怎麼不吃?”男人在耳邊催促,眼巴巴地看着她。
想到自己當時說要吃十根糖葫蘆,他只當是笑話,敷衍而過,隔了這麼久,卻真買回了十根。
蘇酒的心情錯綜複雜,惱意,酸意,抵觸……
在男人殷殷的目光下,她從思緒中回過神,硬着頭皮面無表情地吃了一口。
味道甜中帶酸。
看着男人望着她發笑,看久了,凶神惡煞的臉忽然有幾分憨態笨拙,她心裏怔了怔,忽然眼裏好像進了一點沙子。
蘇酒忽然覺得身體發軟,清醒的神志逐漸暈眩,混沌。
她扶着漆紅的桌緣,想要站起來,但渾身無力,使不上一點力氣。
不安感襲上心頭,她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母親,喃喃呼喚:“媽……”
女人似乎聽到了她微弱的呼叫,頭微偏過來,正要看向她。
這時,男人突然迅速推開椅子,站起來,朝蘇酒的母親走過來。
來不及驚愕,一掌劈下來,蘇酒的母親立刻暈倒過去,不省人事。
蘇酒眼前開始模糊,但母親暈過去的一時間,她看得清清楚楚。
媽……她想要張口,卻暈昏過去。
她腦海中最後一幕,男人露出了瘮人得意的笑意。
最後一秒,蘇酒意識到,這個男人在騙她們……
他堅決要彌補自己18歲生日,帶她和母親來到這裏。為了表示他的歉意,他親自給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沒想到,這杯果汁裏面卻下了迷藥,那遲來的18歲生日蛋糕,在她迷濛的眼裏瞬間坍塌,面目全非。
深夜,喬家一處已經空了的老房子裏。
“給我潑醒她!”
“撲—”一小桶冷水迎面倒過來,蘇酒狗啃似的頭髮濕得不成樣子,臉上,脖子上,身上,都滴着水。
“嘀嗒—”身上掛不住的水滴掉落在矇著一層灰塵的瓷磚上,清晰,響亮。
蘇酒緩緩抬起此時沉重的頭顱,對上一雙漆黑兇狠的眼睛。
喬家小少爺,喬南。
陰鷙的眸子盯着她發笑:“終於逮住你了,蘇酒。”
他用力抬起她的下顎,逼着她直視自己,像在看一隻落水狗:“嘖嘖,現在清醒了么?”
蘇酒蹙着眉,反感他的觸碰。
少女冷倔着一張臉,眼裏的遲疑隱約可見。
喬南放開她,眯着眼勾唇:“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在這裏么?”
“我給了你父親一大筆錢,他答應將你賣給我。”他淡淡帶着嘲意看着她,期待她聽完之後的反應,是否會立即站起開始她一貫的逃跑?
他沒有綁住她。不過即便她想跑,也跑不了。
他不相信她能憑空長出一雙翅膀。
蘇酒聽完他一句輕描淡寫的描述,心裏狠狠一痛,賣給他?那個男人把她當成什麼?可以買賣的畜牲么?
怎麼說,她也是他的女兒,他怎麼能為了錢答應將她交給這個惡魔少年?
原來溫柔是裝出來的,討好也是蓄意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哄騙她和母親。
有那麼一瞬間,她差點以為他真的有改變。
她低着頭,任頭髮上的水珠任意滴落,不發一言。
“怎麼,傻了?”喬南饒有趣味地問道。
“我呢,雖然脾氣不好,但如果你能乖一點,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我也不會對你太壞。”
他兀自說了兩句,見她沒有搭理,眸子又暗沉下來,像是狼的眼睛,兇狠高傲。
良久,“放我走。”蘇酒重新抬起頭,定定看着他,眼裏沒有哀求,但能看出些她極力想要壓制住的恐懼。
惱意是明顯的,即便她表現地再平靜。
“哦,想走?”,喬南冷冷一笑,注意到她的頭髮短了一截,而且不齊,眼神一壞,忽然改了話題:“你頭髮這麼亂,不好看,不然我給你剃個光頭,這樣多方便。”
蘇酒瞳孔微微一顫,和她們的做法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