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艱苦奮鬥

第十一章 艱苦奮鬥

一九三九年二月下旬,粟裕帶着一批在戰鬥中繳獲的物資,也從狸頭橋奔赴涇縣雲嶺。wenxuemi。com原來周恩來借視察第三戰區工作的機會,專程來新四軍軍部視察工作,傳達和貫徹中國**於去年在延安橋兒溝天主堂召開第六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的精神。粟裕得到命令,正是到軍部開會親自聽取周恩來傳達中央精神。

其時軍部戰地服務團正在二支隊演出慰問,只演了兩場就接到二支隊司令部轉來軍部的命令,叫服務團立即回軍部,說有新的任務。其實服務團是要為周恩來演出,團長朱克靖也要回去參加會議。當下粟裕與戰地服務團同行。

那天下午,戰地服務團正在列隊,隊長正要發出行軍的命令,粟裕來了,身後跟着一個戰鬥班,一個警衛員,一個飼養員和一匹背上馱着行囊的棗紅馬。

粟裕對他們笑着說:“你們是軍部的寶貝,我護送你們回軍部。”

粟裕那時在新四軍已是一顆燦爛的名星了,成為那些士兵特別是知識分子崇拜的對象。能與粟裕同行,戰地服務團成員都感到意外而驚喜,一齊鼓起掌來。出發時警衛班作尖兵先行,粟裕隨後,朱克靖團長和服務團的全體再隨粟裕的身後,開步上路。

春陽明麗,隊伍行進在丘陵道上。每個人背包上掛着一個寫着“抗戰到底”四個大字的油晃晃的斗笠,挎着一隻乾糧袋,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尖兵班的戰士們一上路就快步如飛;飼養員牽着棗紅馬,走一段便要小跑一陣。

戰地服務團有一個叫吳強的小夥子很崇拜粟裕。吳強原名汪大同,江蘇漣水人,參軍前在上海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他一九三三年在上海參加左翼作家聯盟,以吳薔、葉如桐等筆名在上海《大公報》和茅盾主編的《文藝陣地》上頻頻發表了反映抗日戰爭生活的短篇小說,如《激流下》、散文《夜行》等,還與姚雪垠(就是那個寫《李自成傳》的人)合辦過抗日救亡刊物《風雨周刊》。抗戰爆發后投筆從戎,於一九三八年參加新四軍,分配在政治部宣教部做戲劇工作,因出演田漢編劇的《阿Q正傳》中的阿Q而在軍部出名。吳強還在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取介紹信轉到皖南新四軍來的時候,就聽說在江南前線,新四軍打的頭一仗叫韋崗戰鬥,擊斃了一名日本軍官,指揮這次戰鬥的將軍叫粟裕,是新四軍二支隊的副司令。到了皖南報到后,關於粟裕和韋崗戰鬥的事情聽到的更多了。當時在吳強的心中,也許在許多知識青年的心中,來自工農紅軍的將軍、英雄,是神聖的,是最可愛的,是最值得敬佩的。吳強心裏想如果得到機會和他所仰慕的粟裕談談就好了。從他那裏可以聽到更多的關於戰爭的事情,也希望對將軍本人有較多的了解。

現在機會來了,吳強看到粟裕沒有騎馬,便走出隊列飛奔一段,趕到他的背後。

“粟司令,你怎麼不騎馬?”吳強趕上一步和他肩並肩走着。

“我走慣了,很少騎馬。”“長途行軍也是這樣嗎?”“也一樣。騎馬騎慣了就怕走路。久了兩條腿就沒用了。”“我還在閩浙贛邊區打游擊的時候開始有一匹馬,後來馬變成了累贅,有時候他還要吼叫,容易暴露目標,就殺掉吃了。那時天天移動營地,就靠兩條腿。”

粟裕見吳強聽得入神,就繼續講下去:“那時候不論是幹部還是戰士,要做到三個得……”

吳強問:“哪三個得?”

“唔!”粟裕說:“一個打得,一個是跑得,一個是餓得。”

吳強咂咂嘴說:“艱苦!艱苦!”

粟裕笑着說:“沒這三個得,堅持不了三年游擊戰爭。”

在整個三年游擊戰爭中,粟裕的處境都十分艱苦。由於敵人太多,遭遇戰經常發生,驚險的場面也常出現。有一次國民黨軍把他們卡在龍泉河和松陽溪兩溪之間十多公里的“三角架”里。當時到處有敵人的遊動哨,每隔五里十里,總要碰到敵人。但他們終於巧妙地通過了敵人的封鎖,一天一夜急行軍九十公里,連打七仗,衝出了包圍圈。這還不算最厲害的,有一次,粟裕和戰士們連續走了三天三夜才脫險。那一次粟裕在革命群眾的掩護下,一覺睡了差不多四十個小時。三年裏,浙贛路以南,天台山以西,浙閩邊以北,差不多所有大小山頭都讓粟裕和他的戰士們走遍了,而且很少走大路,多走羊腸小路,有時根本不走路,走山埂或水溝,以使敵人看不到他們的腳印,無法追蹤。那時吃飯很成問題。有時候,敵人的“圍剿”稍微松一點,他們可以在樹林裏燒飯吃,沒有炊具就用一隻搪瓷缸子。到了宿營地,放半缸子米,半缸子水,用草枝一蓋,燒起火來。大家圍着火烤一烤衣服,有的就倒在篝火旁睡一睡。睡醒起來,飯已熟了,就開飯。但有時敵人“圍剿”很緊,怕暴露目標,不能舉火,只好吃生穀子。緊張的時候,一連幾頓飯吃不上是常事。斷糧時“靠山的吃山”,吃野菜、吃各種野水果,打野豬,套山雞。

粟裕的腿一直邁得很快,走了差不多二十里了,一點倦意也沒有。他似乎發現吳強有點累了,便對吳強說:“你騎馬吧!”

粟裕向走在前頭的飼養員喊着,叫他停下來,讓吳強上馬。吳強說:“我不累,不需要騎馬。”粟裕一再要吳強騎上去,吳強還是不肯,說:“我跑得。”吳強只想和他一同走着,好同他談談。

又走了一段,大約有一里多,他沒有說話,吳強也沒有發問。吳強在想着:“在長江以南、滬寧線兩側這個地方打游擊,是不是還要三得呢?難道在這一帶活動,還會和三年游擊戰一樣,一天轉移宿營地好幾次,吃不上飯嗎?……”

“你在想什麼?”

粟裕笑着問吳強,吳強沒有立即回答,——他怕提的問題太幼稚了。粟裕好像看透吳強的內心似的,接著說道:

“這三個得字要長期堅持下去。在江南打游擊與三年游擊相比,那時全在山區在土瘠民貧的地方活動,現在這裏是魚米之鄉,有山區,有丘陵,有水網,也有平原,地情地形複雜,作戰活動的方法方式,自然要和三年游擊戰爭不相同。但要明白,這裏是日寇汪偽的心腹之地……”

這時,吳強把他要說的一句話搶着說了:“卧榻之地,豈容他人酣睡?”

粟裕說:“對呀!何況我們不是酣睡,而是像孫猴子那樣在鐵扇公主的肚子裏翻筋斗呢?他們會讓我們翻腸倒肚嗎?在江南地區同日本軍作戰打游擊,對我們是個新課題,三年游擊戰的經驗有用,但不是完全有用,要根據新情況用新的方法新戰鬥形式,創造新經驗……。無論怎樣,還是要艱苦奮鬥!”

“還是要三得。”吳強說。

“對,一得也少不了!”說著,粟裕笑出聲來,偏過頭來問吳強:“嚇怕了?不用怕!多跑跑路,多餓幾回,就跑得餓得了。”

“我不怕!打,用不着我;跑得、餓得我相信我行。”說了吳強朝背後的遠處望望,又說,“同那些女同志比,總比得過她們!”

“可不能小看那些女同志喲!”粟裕笑着說。

到了宿營地,發現一條肥胖的小黃狗跟着,在粟裕前不住地搖尾巴。

“它是跟着跑來的?”吳強問。粟裕笑着,拍着小黃狗說:“它也跑得。”“你吃狗肉嗎?”粟裕問吳強。“吃過。”“那就把它殺了!”粟裕對警衛員說。

宿營地傍着一條小河。河裏流水潺潺,清明如鏡。吳強回到服務團的住處,把地鋪打好,走到河岸上來,見到粟裕正在那裏眺望落日將下的晚景,便又走到他的附近。這時燦爛的霞光正撒在清澈的河面上。粟裕的警衛員正在河邊給已宰殺了的小黃狗剝皮。

粟裕的家鄉湖南會同挨着貴州,貴州人喜吃狗肉,視狗肉為至味,所以會同人不免受其影響。冬天吃狗肉可以驅寒祛濕,民間自古有“吃了狗肉暖烘烘,不用棉被可過冬”“喝了狗肉湯,冬天能把棉被當”的俗語。有小孩子遺尿,吃了狗肉就能解決問題。吃狗還講毛色,俗語云:“一黃二黑三花四白。”黃狗正是狗中極品。不過粟裕喜吃狗肉另有原因,他對吳強說:“對打游擊,狗是有害的,所以有狗就殺來吃。也是因為沒有別的肉吃,只好吃狗肉。”

回到粟裕的住屋不久就聞到了正在燒着的狗肉香。

“你們在軍部多少日子吃一次肉?”“一個星期。”“現在比三年游擊戰時好多了!那時候三個月不知肉味是常事,能吃到的就是狗肉。偶爾吃得到一次野豬肉。”

狗肉煮好后粟裕對吳強笑着說:“你去把同志們都叫過來,說我請他們吃肉。”

戰地服務團的住處只有數十步遠,吳強跑過去高聲大叫:“喂,同志們,粟司令請吃肉,哪個去?”

樓上樓下好幾個人應道:“我去我去。”“要去快去!”

吳強又叫了一聲。於是,住在樓上六七個女兵急匆匆地下來,加上歐陽和另兩個男兵緊跟吳強奔到粟裕住的房子裏。

裝得滿滿一大缽子的狗肉放在一張方桌的中央,熱騰騰香噴噴的,叫得人快流口水了。警衛員拿來一瓶白酒,打開瓶蓋,也香噴噴的。

粟裕笑着說:“大家不要客氣,拿起筷子來。”

於是大家紛紛拿起筷子夾起肉送到嘴裏,粟裕端起酒碗說,“沒有好東西招待你們。愛喝酒的喝酒,愛吃肉的吃肉,愛喝酒又愛吃肉的就又喝酒又吃肉。”

粟裕酒量不大,只喝了兩三口酒就一股勁地吃飯吃肉,吳強他們也不客氣,雖然已經吃過飯了,還是大嚼大咽地吃着,吃完一缽子,警衛員又盛上一缽子,又一陣風地吃得光光。一大碗酒也被幾個男同志喝光了。

吃過了肉,沒有一個人要回到住處。粟裕很有個人魅力,戰地服務團的好些同志特別是幾個女兵都崇拜粟裕,現在正是他們接近粟裕的最好機會,他們哪肯放過,不約而同地提出:“請首長再給我們講講戰鬥故事好不好?”

“我講過兩次了,應當你們講了。”粟裕的臉紅紅的,喝了酒的原因。戰地服務團到二支隊演出時粟裕給他們講過韋崗戰鬥和官徒門戰鬥。

“不,不,還是首長講。”一個綽號叫“小皮球”在牆角搶着說。

粟裕朝牆角看一眼,似乎沒有看清說話人的面相,便悄悄地問坐在他身邊的女同志,問說話的人叫什麼樣名字,聽說叫“小皮球”后說:“我建議,請小皮球唱支歌聽聽吧!”

眾人中竟也有兩個附議的,他們同時同聲說:“‘小皮球’唱歌我贊成。”“小皮球”不肯唱,說唱不好。

“粟司令讓你唱你就唱!”大家一齊鼓掌同聲叫着:“‘小皮球’唱一個,‘小皮球’唱一個。”

“小皮球”臉紅了,只得站起來,想了想,清清嗓子,唱起了一曲悲歌:“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裏有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張寒暉於三七年七月在西安作的這首《松花江上》最強烈地觸動中國人的亡國之痛,歌聲所至,莫不唏噓。大家受到感染,都唱了起來: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裏我有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

粟裕和眾人一起唱着,臉色沉重,浸沉在悲憤的氣氛中。

經過幾天的行程,漸近雲嶺,沿途可見民居牆上書寫的標語:“抗戰到底”、“為中華民族解放而鬥爭到底”……。

一個大彎轉過,青山環抱之中,一片粉牆黛瓦的房子出現在眼前。——雲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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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裕大將之彎弓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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