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奇襲官徒門
粉碎敵人對橫山的掃蕩后,粟裕將第三團第三營和大官圩特務大隊集中在狸頭橋搞軍事訓練,進行夜間戰鬥動作、白刃戰、河川戰和街市戰的演習。WENXUEMI.CoM
指戰員們估計着部隊肯定會有行動,都在互相地猜問着:“究竟打什麼地方啊?”“打的是哪個哩?”“只怕他們預先逃走了,那倒可惜……。”
指戰員情緒很高,每天戰士們都把槍擦了又擦。尤其是機槍班的戰士,不是練瞄準,就是練裝退子彈。一個愛說笑的副班長說:“敵人排好隊,只等我們的機關槍去點名,應點得好的每人賞他吃幾顆花生米……”逗得眾人忍不住笑起來。
一九三九年一月十八日清晨,嘹亮的集合號在狸頭橋上空吹響。枕戈待旦、輕裝打扮的三營和特務大隊的戰士們一隊隊在霜雪蓋住的草地上站好了,等待着粟裕來講話。粟裕走近隊伍的時候,幾百戰士向他行注目禮。
當粟裕開頭喊一聲“同志們”的時候,戰士們一齊立正,“唰”的一聲,叫他們稍息之後,又是“唰”的一聲。白霧似的熱氣從每個人的嘴裏和鼻子裏呼出來。
為保守秘密,粟裕沒有多說,只簡單地作了些鼓動,就讓司號員吹響前進號子,指揮隊伍開始出發北進。
天下着毛毛雨,路途濘滑難走。前面有人要滑倒了,後面看着的人頑皮地喊“仰射,預備放”;後面的滑倒了,前面的就喊“再來一個”。談笑聲與腳步聲錯雜地交響着,指戰員的眉毛上都凝結了水銀般的水珠。
第二天上午隊伍上了船轉向西開,到丹陽湖的西岸,翻過堤埂,改乘預備好了的幾隻裝肥料的船,繼續由水道西進,午夜十二時以後到達一個叫長陡門的地方隱蔽集結。
這裏距攻擊目的地還有七十餘里。為了封鎖消息,達到突襲的效果,部隊在長陡門暫停前進,準備二十號晚上一夜間趕到目的地。
二十日天剛亮,戰士們就起了床,又在擦槍,裝填子彈夾,整理草鞋帶子、包袱以及所有東西。八時以後,各單位召開軍人大會,除作政治鼓動外,並宣佈戰場紀律及注意事項,同時,班與班、連與連之間訂了繳槍捉俘虜的競賽條件。午飯以後,值星排長讓戰士們睡覺休息。
午後一時,除值日的排長外,排以上的幹部到粟裕的住處開會,粟裕說明了應攻擊的地點和消滅哪一個敵人,具體分配了各連的任務和動作的次序及注意事項。
此次突襲的目標是官陡門偽軍的司令部,駐紮有夏明才的三百多偽軍,他們充當日寇走狗,侵擾農民,破壞抗日。
官陡門地形險要,其街道建築在河兩岸的堤埂上,不到一百米長,是一線的磚瓦房屋。兩岸之間,只有寬約一米的板橋貫通。通往官陡門兩岸的三條不到一米寬的堤埂的通路都被破壞了,白天架了木板才能通行。那裏設有三層鐵絲網和其他障礙物,鐵絲網以內還有掩蔽的戰壕,兩岸中間的河,寬約五十米,是不能徒涉的。其餘的全是河網與湖泊。
按照部署,攻擊部隊到達官徒門后,一路由粟裕率主力過橋,沿西岸北進,繞向西方,由蕪湖方向的道路打過去。另一路則沿東岸北進,直插官陡門東街,但要等到西岸開始攻擊后才能進攻,不能讓敵人發覺過早。
幹部們都異常注意聽,特別是范連輝。范連輝分隊的任務是由河的西街打到河的東街,以迅速的動作搶奪連通兩岸的小板橋,這是最為關鍵的行動。粟裕因此會上嚴格宣佈:如果范連輝的分隊沒有奪得橋,就是河西街有很多的槍,也應該讓別的連隊去繳,否則即或繳到很多的槍,也還要受處分的。
朱昌魯率領的大官圩特務大隊的任務是在青山、黃池間為突襲部隊掩護。青山、黃池這兩個據點的中心有一條直達目的地的、長約四十里的寬闊的堤埂,這是突襲部隊的必經之道,也是唯一的一條歸路。周邊兩個據點敵人有充分的可能截斷突襲部隊的歸路。
最後粟裕要大家要在二十分鐘內完全解決戰鬥,並迅速集結準備撤退:“官陡門距鐵道最近處只有五里,距敵重兵把守的飛機場不到五里,距蕪湖也未超出敵人的炮兵射程。河的西岸,街道南八里的永安橋、北十里的年陡門,都有數十敵人駐守,可以沿堤埂直趨街道。總之,敵人西南北三面各據點的增援部隊,在半個小時以內,完全可以趕到。飛機的出動更不消兩分鐘,就可以在我們上空低飛襲擊。”
隨後分發了地圖、命令、聯絡記號、戰時對敵喊話口號和許多標語等,即行散會。
那天下午提早吃過晚飯,粟裕集合全體隊伍,向全體指戰員講解作戰任務,宣佈了要攻擊的地點和敵人。話講完了,掌聲和高興的笑聲響成一片。
會後連排長忙於分配夜戰用的乾電池和準備渡河用的繩索、標記等。戰士們有些在擦槍,有些在整理草鞋,還有些在準備手榴彈,閑談混雜在笑聲中,可以聽出有人在說:“打偽軍好像吃豆腐、喝米湯一樣,最怕他預先逃走了……”,也有人提醒說:“不能輕視這支偽軍,他們是受過日本鬼子訓練的,裝備也好,地形又那樣易守難攻,而且離敵人戰略據點很近,鬼子容易來增援……”
二十日下午五點,部隊出發,當地的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聚集在村口,目送部隊,直到隊伍走完了,走遠了,看不清楚了,才迴轉屋裏去。
天還沒有黑,隊伍中有些人邊談邊走,天色慢慢黑了下來,從隊伍里向前面望去,開始還可以看到全隊,不久就只能看到一大串黑影,天上沒有星光,最後只看到自己前面一個人的背影了。於是隊伍也就寂靜下來,除了聽到“嚓嚓”的腳步聲和遠處間或的狗叫聲外,什麼都聽不到。晚上八點多,部隊到達亭頭鎮,擔任後衛的大官圩特務大隊停留下來,派出兵力,伏於青山兩側,阻擊黃池、青山據點可能增援之敵。
主攻部隊停了大約十五分鐘,仍然按照原來的次序向目的地搜索前進。晚上十點鐘到了大閘,在此必須渡河。粟裕先把河西岸的去路加強了警戒與封鎖,然後利用僅有的兩隻小船在兩小時半以內將隊伍統統渡過了河。這時已是二十一日凌晨兩點鐘。離官徒門還有十七、八里路。
隊伍到齊后急速的離開河岸向西趕路,可是還要渡過一條河,又不知渡船是否被敵人封鎖了。如果不渡河,則須再多繞十里路,並且須從靠近敵人據點頭道橋兩三里路的地方通過,假如被其發現,用電話通告了各處,那就不好辦了。決心要快,還是繞十里路好,即使被頭道橋敵人發覺也不要緊,走快點,沖猛些就是了。於是開始快步,又斷斷續續地跑步,只聽得緊促的呼吸聲與跑步聲,粟裕心裏禁不住想着“地球轉慢一點吧,不要過早天亮才好。”足足跑了二十里,雖是地上鋪滿了嚴寒的霜雪,天又刮著寒風,可是大家卻跑出了一身汗來。到頭道橋附近,用悄無聲息的步伐安全地偷過,才覺得汗濕的衣服冰人。這樣又費了半小時,才避免了敵人的發覺,折向正北急進,凌晨四點左右,部隊趕到了王石橋。
王石橋距官徒門只有三里,這時粟裕放下心來,——敵人還沒有發覺這支長途奔襲的部隊,突襲的目的已經達到。
主力沿着堤埂的傾斜面前進,離敵人的據點有半里時停止下來,戰士們蹲下來,肅靜得連呼吸也小下來。
突擊隊的幹部帶了幾個尖兵摸上前去偵察,發現只有兩個敵人的哨兵,穿着大衣,戴着風帽。這裏的三層鐵絲網不高,從這邊摸過去,敵人看不清我們,好打!好打!……
突擊隊進行最後偵察時,大家都肅靜地貼着地面向前爬進;二梯隊緊緊跟進。接近到鐵絲網近邊的時候,距敵人不到三十米,正想拉開障礙時,警鐘響了,對方惡狠狠的問“哪個?”緊接着突擊隊的手機槍、花機關、輕機關、駁殼槍一齊開火,簡直聽不出每一響聲的段落來,就像爆竹店裏失火一樣,只有那猛烈的手榴彈爆炸的聲音,才能清晰的分出個數來。子彈出槍口和手榴彈爆炸的火光照耀得通亮,衝鋒號吹得使人更加有勁。
不到一分鐘就衝破了鐵絲網,敵人兩個哨兵被打倒躺在地上。離哨兵後面約十米的掩蔽部里的一排敵人,動作快的鑽了出來,一到外面就中彈跌倒了,有的半個身子躺在洞裏,半個身子躺在洞外,剛好塞住了洞口。動作慢的,就永遠躺在掩蔽部里出不來了。
掩蔽部里和街口邊的敵人還未完全解決,街上已丟了不少的槍。范連輝第二梯隊勇猛的衝進街中,轉向河邊,順利的奪到木橋。接着衝過河東,就到了偽軍司令部的門口,又是爆竹店失火一樣的一陣密集槍聲,夾雜着手榴彈的猛烈爆炸聲,戰士們衝進了偽軍司令部。
在西岸打響的同時,東岸的機關槍也響了,北進的一個連衝破了鐵絲網,夾擊着敵人的側背,東邊街口又是爆竹店失火一樣響了一陣。
以後,槍聲就漸漸稀疏下來。從開始攻擊起到解決戰鬥,大約經過八分鐘光景。
東方已經發白,街上只見到兩種極端異樣的情景:一種是橫七豎八的敵屍和血肉模糊的呻吟着的敵人傷兵,滿街雜亂的堆着軍用品及用具;另一種情形,老百姓領着勝利的三營的官兵,肅清殘敵,並送茶燒水,忙個不了。東邊牽一串,西邊押一群的俘虜,在南邊街口的地坪里集合清查人數。由河西攻擊的部隊全無傷亡,攻擊河東的部隊傷衛生員、司號員各一名。
大家經過一晚的疲勞,臉色雖略顯蒼白,但是精力仍然很充沛,情緒更加高漲,愉快壓倒了疲勞。都在興高采烈的談着:“這個偽軍真是豆腐做的,真叫做豆腐軍”,“可惜了,那個狗司令夏明才,在蕪湖沒有回來”,“鐵絲網簡直像蜘蛛網”,“哼,這樣好的地形,四面都是水,只要有子彈,我們包守一個月”。
撤退的路上聽到蕪湖方向傳來槍聲。“噫,蕪湖方向的槍響了,大概是敵人援兵吧?”一個戰士問。“不要緊!***,這樣的地形,請他來吃子彈!”值星排長這樣的回答。
“嘀嘀嘀嘀,噠噠噠噠,噠嘀,噠嘀……”司號員發出防空號音,在幹部們督促下,戰士們都分散隱蔽。不一會兒,敵機“嗡嗡嗡嗡”地在頭頂低空偵察,一圈二圈三圈,但什麼都沒發現,只好飛走了。
下午兩點,粟裕和三營回到黃池、青山之間的亭頭鎮,老百姓得到消息,異常興奮,放鞭炮歡迎,慶祝勝利,並送來了一擔擔的稀粥。
回到狸頭橋,軍部來的戰地服務團帶有相機,有人喊:“照相照相”,於是把戰利品全搬出來,部分參戰的指戰員站在一起合影留念。
粟裕欣然提筆:“新四軍,膽氣豪,不畏艱苦與疲勞,七十里之遙,雪夜奔襲蕪湖郊,偽軍無處逃,傷斃滿溝,活捉四十餘,步槍四五十條,機槍三挺,駁殼十餘條,還有大刀、日偽軍旗、腳踏車、大衣與皮袍,軍用品用籮挑,漢奸遠逃,敵偽心愁,廣大人民興高,同聲咒罵漢奸:罪不可饒!粟裕題於(民國)廿八年一月廿一日。”
消息傳開,老百姓樂壞了,更有有好事者編了一首順口溜:“四老闆,是天神,一飛飛到官陡門,黑頭鬼子呼呼睡,閻羅殿上已點名;四老闆,是天神,一飛飛到官陡門,這邊唱着凱歌去,那邊急煞了小日本;四老闆,是天神,一飛飛到官陡門,百姓心裏暗自喜,都誇老四是神兵。”
駐守蕪湖的日軍指揮官無可奈何地說:“新四軍是神,你打他時一個也沒有,他打你時都出來了。”
至此,粟裕打擊日偽的打法基本成熟。夜戰、近戰、白刃戰、伏擊戰、襲擊戰,可以揚長避短,打得敵人措手不及。那時日本鬼子很厲害,槍、炮火力強,猛打猛攻,一旦發起進攻勢不可當,再有就是他們善於利用地形地物包圍作戰。但他們怕夜戰,拚刺刀時怕貼身肉搏,最怕新四軍打埋伏。
在奇襲官徒門的戰鬥中,大官圩特務大隊完成掩護任務出色,粟裕特地嘉獎隊長朱昌魯。到了二月,又將特務大隊和劉一鴻的“蘇皖邊區抗日自衛大隊”合編為二支隊特務營,當塗縣的地方部隊上升為二支隊正規軍,劉一鴻為營長。
經過半年多的錘鍊,粟裕率領的二支隊成為一支使敵人膽顫心寒的勁旅,活動範圍從小丹陽周圍一帶迅速發展到南京近郊地區,大有兵臨城下之勢。但三團副團長邱金聲由於長期征戰,積勞成疾。粟裕決定派人將他送到軍部醫院治療,隨後邱金聲在警衛員的護送下前往軍部醫院所在地安徽涇縣的雲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