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紅鸞在小天逸七歲時，大病了一場。

“雪素”去看她，病中燒得迷糊的紅鸞聲聲凄厲地大喊着：“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生的孩子！”

“雪素”在她的床頭站了良久。

最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了。

站在皇后寢宮外，看着山下的風景。

羽族尚高，越是富貴的人家越把房屋修在高處，所以自然地，皇宮就修在整個南羽都最高的幾處山峰上。

“雪素”絕頂之上，覽盡眾山之小。

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但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紅鸞的病，由心而起。”

“她父親剛剛過世，她哀痛過甚，也是正常。”風戈道。

是的，紅鸞的父親，也是風天逸的外祖半個月前過世了。

自然死亡。

早年生活太過貧苦，勞累過甚，到了南羽都雖然日子好了，將養的仔細，卻也補不回來，年紀一大，體內積累的病根就發了，醫治無效，走了。

風天逸不會虧待自己的外祖，但是紅鸞不信。

她對自己的父親的死因抱有很大的懷疑。

“他是我牽制你的籌碼，沒有人會對自己的籌碼動手的，太過愚蠢。”

“雪素”冷冷地對她吐出這個“解釋”。

但她依舊不信。

也許這幾年在雪鶴王的光輝壓制下，又身處如此尷尬詭譎的位置，她早已經不堪重負。

她開始不斷對風戈訴說自己的懷疑，卻未能從風戈那裏得到回應。

風戈的安慰她的說辭甚至與“雪素”一模一樣。

“對於雪素來講，你父親活着，他才能夠有效牽制於你，他沒有動機害死你父親。”頓了一下，風戈又道，“我派御醫去看過，確實是壽終正寢。”

這話並沒有安慰到紅鸞，相反紅鸞卻突然發瘋了一樣一把推開風戈，狂吼道：“你到底站在誰那邊？”

作為一個帝王被自己的皇后如此無禮的對待，風戈卻一如往昔那樣溫和安靜，面對紅鸞的咆哮，不見半分怒容。

紅鸞看着這樣的風戈，眼裏有很多很多的懷疑與憤怒。

最後卻又全部按耐了下來。

因為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是她在此地唯一的依靠。

她不能和他翻臉。

這個認知讓紅鸞更加想要發瘋。

委屈啊，太多太多的委屈湧上心頭。

似乎直到此時，紅鸞才真切意識到，她當初為了自己的父親點頭答應“雪素”的要求，究竟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她的一生，都要在眼下如此逼人慾狂的環境下生存下去，沒有半點解脫、改變的可能。

也許這就是風戈一直對她如此溫柔體貼的原因吧。

可憐她。

因為他比她更早意識到了她悲慘的處境。

眼淚涌了出來，紅鸞踉踉蹌蹌地遠離風戈，然後轉身跑了出去。

她去找小天逸。

父親走了，但她還有天逸！她還有親人！

她瘋跑着衝到太子宮，天逸正和幾個雪家的孩子一起玩耍，比他大一歲的雪飛霜，還有雪家的那個庶子雪還真。

幾個孩子玩得很開心，見到紅鸞奔進來，小天逸一抬起臉蛋，甜甜地叫了一聲：“母后。”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紅鸞不是太子的生母，但“雪素”卻要求小天逸必須這樣叫紅鸞。

“雪素”小天逸說：“養恩大於生恩，她撫養你長大，你就該叫她為母。”

看着小天逸的那張臉，那張和“雪素”幾乎一模一樣的那張臉。

瞬時，紅鸞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

吐出一口血，昏倒在地。

其後便高燒不退，一直病到現在。

病中的紅鸞神色瘋狂，抓着風戈的袖子問道：“你是不是騙我？你是不是騙我？你和雪素本來就有孩子了，你把我的孩子兌換掉了，對不對？天逸是你和雪素的孩子對不對？你騙我！你一直騙我！”

風戈只是抓着她的手，忍受着她全部瘋狂的咒罵，一直陪着她。

風戈也好，“雪素”也好，他們都知道紅鸞因何而病。

所以“雪素”此刻對風戈說，紅鸞的病由心而起。

風戈卻卻“睜着眼睛說瞎話”，把一切歸因於紅鸞父親的過世。

看着風戈，看着風戈此時依舊溫和平靜的臉，“雪素”忽地向風戈行了一禮后道：“你是一個合格帝王，比我更合適坐上羽皇之位。”

風戈看着“雪素”，這“雪素”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向他行臣子之禮。

風戈明白，某種程度上，這代表了這個高傲的雪鶴王的短暫臣服。

“你的心比我想像的更要柔軟，也比我想像的更加為整個羽族的社稷着想。”風戈道。

解決紅鸞的心病很簡單，宰了“雪素”剷除雪家就夠了。只

要這柄一直懸在頭頂的利劍消失，紅鸞的心病自然就好了，一切的懷疑都會消散。

但風戈不會這麼做。

雪家不能倒，雪素不能死。

最起碼現在還不可以。

紅鸞對於風戈信任的崩塌，其實就是因為她意識到風戈將羽族的江山社稷看得比一切都重。

比她重，比他們的兒子還重。

紅鸞是病了大半年後才走的，走之前很痛苦，死撐着一口氣不肯閉眼。

最後是“雪素”走到她身邊，在他耳邊輕聲道：“你的孩子活着，他會活得很好。現在你沒有被欺騙價值，你應該相信我。”

紅鸞才畢了眼。

外人眼中的雪素（風天逸）此時心中情緒太過複雜，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

他撒了一個謊。

為了整個羽族的未來。

本以為會在這條險峻的鋼索上再多走一段時間，讓他所關心的人得到更長久些幸福的生活。

多唱唱黑臉這件事情他是無所謂的。

只是沒想過最後的結果並不如他所設想。

最後他竟然要用更多的謊言來演繹本來的真實——紅鸞死時已經不相信小天逸是她的孩子了，她以為自己的孩子被風戈與雪素合謀調換掉了，而雪素保證她“被調換掉的孩子”還活着，並且會活得很好，她才放心閉上了眼睛。

何其荒謬啊！

紅鸞的葬禮很風光，按照羽族皇后的禮儀下葬。

羽皇風戈與雪鶴王對此的態度是一致的，自然沒人會反對。

哪怕朝臣中有人對給一個人族女子這麼高的規格是有腹誹的。

但也只敢腹誹而已。

小天逸哭了很久。

他畢竟是紅鸞養大的，哪怕人人都告訴他紅鸞不是他的生母，但年積月累的感情擺在那裏。

風天逸將小天逸在懷裏，輕輕拍着後背哄慰着，目光遙遠而悵然。

紅鸞死後不久，人族那邊傳來消息，人族皇帝暴斃，白雪殺光了自己的兄弟，登基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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