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新喪
梁府前院連着做了七日的水陸道場,而後院,梁大老爺生前豢養着的滿院子姬妾,連着七日難以合眼。
那些有子嗣或者有地位的姨娘倒也罷了,雖說大老爺去了,可她們都是在族譜上記了名字的,就是大太太徐氏出面也不得發賣她們。
最恐慌的也就那些無寵無子更甚者連名分都沒有的女人了,若是當家太太好心腸些的,發落她們到鄉下莊子,或是佛堂寺廟,日子雖然清苦些,倒也勉強過得下去,怕的就是一股勁得將她們全都發賣了,淪落到風塵之地,那才是有苦難言。
而落茗則是裏面最倒霉的一個,她才剛來梁府沒多久,可以說她前腳剛來梁府,後腳大老爺就得了馬上風,靠着湯藥吊了兩個月還是去了,因而她至今還是完璧之身。
若是被發賣,依照她這般姿色,定然逃不出被賣到風塵地的下場,雖說她原先也是風塵地的出身,可經教授的上等瘦馬多為富商私人所享,不是當外室便是入后宅當妾室,與下等勾欄院需要時常接客的姑娘又不同些,多少還有幾分體面殘存。
可若是經由府中發賣,那去的必然是勾欄院那等地方,她倒寧願梁大老爺不曾買下她,她倒還不至於淪落到那般境地。雖說都是陷在爛泥之中,可她依舊想苟延殘喘生存下去,而不是徹底腐爛在泥里。
就在落茗為自己的將來發愁之際,同屋的藍姨娘卻不同落茗的這般愁眉苦臉,今日甚至還有興緻塗脂抹粉起來,看着鏡中姣好的容貌,哼着小調,絲毫不為前路而發愁,這讓落茗不禁在意了幾分。
要知藍姨娘並無子嗣,甚至還因為恃寵生嬌,狠狠得罪過當家太太徐氏,一度被徐氏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如今大老爺一去,依照徐氏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她定是沒好果子吃的。
可偏偏她一副絲毫不掛懷的樣子,落茗心中不禁嘀咕着藍姨娘不是個破罐子破摔的人,這般淡然的模樣,莫不是有後手?
藍姨娘絲毫不知她的好心情已經讓同屋的落茗起了疑心,她此時還沉浸在大少爺想要與她再續前緣的欣喜之中。
方才大少爺身邊的阿忠偷偷過來告訴她,大少爺約她今晚亥時在亭樓上相會,她立馬回屋開始裝扮起來,甚至換上大少爺最喜歡的鵝黃衫裙,只為能夠討大少爺的歡心,好讓她繼續留在梁府當個有體面有寵愛的姨娘。
夜晚,亥時尚未到,後院早已燭光具滅,落茗躺在床上難以入眠,不過她睡相老實,從不翻身,哪怕沒睡着,安靜躺着也和睡熟了沒兩樣。
對床的藍姨娘則是輕手輕腳地探到她床沿,叫了幾聲她的名字,甚至伸手推了推落茗。
落茗心中狐疑,只裝作熟睡,不曾搭理藍姨娘,而藍姨娘卻以為落茗睡熟了,趕緊掂着腳尖,心懷雀躍地跑出了房間,殊不知她前腳剛離開院子,落茗後腳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落茗狐疑愈發深起來,雖說她們註定要被發賣,可大晚上的院子門口卻連個守門的婆子都沒有,而藍姨娘又選擇在半夜偷跑出去,莫不是偷漢子去的?
落茗便一路跟着藍姨娘,來到了亭閣邊。
亭閣坐落湖邊,共分兩層,其外觀雖然似亭子,底層四周大開,供人閑時賞景,飲酒作樂,上層卻用木材將其全部封實,只在東南西北四個角開四扇窗,而後窗紗遮擋,以做休憩只用,以往是大老爺用來尋歡作樂的場所,落茗來梁府的這些日子以來也有所耳聞。
這會亭閣上層燈光閃爍,而藍姨娘又像只撲騰入巢的鳥兒歡喜入內,想來也知道即將發生些什麼。
只是大晚上敢在亭閣點燈的,那必得是梁府的主人才是,落茗暗暗猜測莫不是那位據說在京里當官的大少爺?可一想到藍姨娘怎麼說也是大老爺的女人,大少爺這般豈不是……
落茗驚覺自己可能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於是趕緊環顧起了四周,只見不遠處似乎有人持着燈籠逐漸靠近,嚇得她慌忙找了個隱蔽的死角躲了起來。
落茗小心看着,見持着燈籠過來的兩人丫鬟打扮的人,這會正好站在先前落茗站着的位置。
“看樣子,事情應該是成了,你趕緊去回了夫人,莫要耽擱了時辰。”
其中一丫鬟聞言趕緊掉頭快步離去,隨後,落茗便見那沒走的丫鬟走到亭閣下層處,一下打翻了手中的燈籠,點燃了亭閣的柱子。
為了驅蚊防蟲,亭閣材料多用的是松木或是樟木一類的木材,因而一點即燃,但又不會一下燒光,吞吐着熊熊火焰的樣子,才最是嚇人不過。
此人莫不是想要謀害亭閣上的人?落茗沒想到自己一個小人物,居然會撞破這等陰暗之事,她現在就怕引火燒身,本想撒腿就跑,可偏偏火勢很快便驚動了其他下人,一群人舉着燈籠火把往亭閣處趕來。
落茗若是在這會兒跑出去,只會被當成是縱火的嫌疑犯,說不準還會被指認成替罪羊,於是她只能努力將自己縮在角落,力求沒人能夠發現她。
好在府中下人都忙着滅火,倒真不曾留意縮在角落處的落茗,沒一會功夫,太太徐氏還有二房的老爺便相約似地快步趕到,後面跟着趕來的是幾位是因為大老爺白事,才暫住在梁府的族中長輩。
徐氏見族中長輩來了之後,看上去很是心焦,同下人大喊大叫道:“趕緊救火啊,大哥兒還在裏面呢!”
一聽大少爺在亭閣裏頭,救火的下人更是上了十二萬分的心。
而族中長輩從徐氏口中得知梁曄也在上頭,也趕緊招呼身邊的下人,幫忙救火起來。
因為亭閣本就在湖邊,加之火勢被發現的及時,還沒等徹底蔓延到上層,便被澆滅了。
徐氏見大火被熄滅,快步衝上前去,“大少爺可有什麼閃失?”
梁曄如今可是梁府的掌家人,又有官職在身,族中長輩可不想他出事,紛紛走上前來,想知道究竟。
而後便見下人抬着兩個人從亭閣上層走了下來。不知是被濃煙嗆暈的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兩人一動不動地由下人抬着,毫無知覺。
徐氏見狀趕緊撲了上去,嘴裏還喊着“大哥兒!”
結果那一聲“大哥兒”在徐氏見到對方模樣之後戛然而止。“怎……怎麼會是……”曜哥兒?
這時族中長輩也紛紛上前,見人之後疑惑道:“這不是老二嗎?”
梁曜是徐氏親子,在梁府行二。
再看梁曜這會身上只有下人匆匆脫下,拿來遮擋一二的粗布外衫,而隨梁曜一塊抬下來的眼瞧着是個女人,身上布料同樣也沒比梁曜多到哪裏去,兩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在做正經事情的樣子。
“荒唐!”老一輩的多是守舊的,見此哪還顧得着人醒沒醒,先厲聲怒斥起來!“今日可是綜先的頭七,作為兒子的豈能這般荒唐!”
“我看亭閣這把火,說不準就是綜先頭七回門,給的警示。這般畜生不如的子孫,的確還不如一把火燒了得了!”
今日被抬下來的本該是梁曄的,不知為何居然成了自己的兒子,徐氏怎麼都料想不到,於是趕緊讓下人把人抬下去,想着接下來該如何撲救這次事情。
而還沒等她緩過神來,梁曄便一身素白孝服,滿臉倦色地走了過來。待他走到亭閣下,先同各位族中長輩行了晚輩禮,而後指着梁曜不明所以道:“這是怎麼回事?方才靈堂前二弟同我說困了,我便讓他先回屋歇息,可眼下他怎麼會在這裏,又會遇到火情?”
梁曄此言一出,族老們看向梁曜的眼神又多了幾分鄙夷。同是綜先的兒子,大兒子恪守孝道,二兒子卻是這麼個不肖子孫。
難怪曄哥兒能科舉中地,入朝為官,曜哥兒就是個只知道遛狗鬥雞,沒出息的蠢貨!
而這時梁曜與藍姨娘兩人悠悠轉轉。
藍姨娘本滿心期待地前來赴約,沒想到一進亭閣便暈了過去,這會她悠悠轉轉,發覺自己全身冰涼不說更是被一群人圍着瞧了去,再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少爺則站在一邊,求救似的看向梁曄,想開口求助,卻發現自己喉嚨燒灼般的疼痛,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方才藍姨娘是披頭散髮被抬下來的,因此沒人看清她的長相,這會她坐在地上,湖風吹起擋在她臉上的頭髮,倒是讓底下人驚呼以來,“這不是藍姨娘嗎?”
“她不是大老爺的姨娘嗎,怎麼會和二少爺有糾纏。”下人們的聲音雖小,但還是傳到族老們的耳朵里。
眼看事情開始越鬧越大,越鬧越離譜,二老爺不得不出面上前,“各位族老,眼下夜深了,有什麼事,等到了天亮了再說也不遲。”
在二老爺好說歹說之下,族老們這才肯離去。可看他們捶胸頓足的樣子,顯然都沒打算等天亮之後放過梁曜。
徐氏這會理智也回籠了過來,眼神陰毒地盯着梁曄,“是你,是你乾的對不對!”除了梁曄,誰會這般陷害梁曜。
“夫人這話說的倒是很有意思,今晚此事,難道不是你所為嗎?”說著,梁曄看着正忙着安撫族老們的二老爺,眼中是讓人心驚的寒芒,“或許,還有一個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