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侍寢（二）
倏地，廊上沉穩腳步聲由遠及近，婉媃忙裹了御被將頭埋上。
皇上撩了帘子入內，瞥了眼榻上將自己裹的嚴實，但被角卻翻開了的婉媃，會心一笑道：“既都掀開了，便過來與朕說會子話。”
婉媃一頓，稍有遲疑將御被掀開一角，探出的眼神卻正撞上垂眼盯着她的皇上，她一驚，復把御被蒙上，頗有一番掩耳盜鈴滋味。
皇上拂袖近榻前，見燭光搖曳下，婉媃身子似在發抖，遂俯身，一雙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搭在被上：“朕又不是食人猛獸，怎抖得如此厲害？”
說著，皇上猛地將被子向下一拉掀開，婉媃嬌柔‘唔’了一聲，閃躲着皇上直勾勾的眼神，羞澀道：“皇上是天子，嬪妾......嬪妾敬畏。”
這樣突兀一句，婉媃心覺不妥，又改口道：“嬪妾拜服。”
見婉媃薄施粉黛，襯的她更嬌艷欲滴，皇上一怔，頓了片刻方開口道：“那日在你宮裏與朕品曲談古時，允你卸了禮節，與朕獨處時不必這般拘謹。”
皇上微眯雙眼，起身抬了抬手道：“起身吧，這樣早宣你來，是有禮要給你。”
婉媃諾諾答是，起身不忘歸置好床上散亂的被褥，邁着碎步跟着皇上身後。
皇上於黃花梨制的圓桌前坐下，見婉媃恭敬站着，指了指旁的椅子讓她入座，后撥開了桌上置物器皿，從袖間取出一本有些殘破的黃卷冊撂在桌上。
婉媃微微頷首，挪了黃卷冊於自己眼前，隨手翻閱，見內述為《詩經》題詞所改編的瑤琴古譜，眉梢一揚喜道：“皇上從何尋來？”
“那日朕見你喜愛，想着從前太祖皇帝的孝慈高皇后也擅瑤琴一技，太祖皇帝便着人擬了這古譜相贈，后一直擱置在養心殿，便尋來予你，也不白白糟蹋了這風雅之物。”
婉媃欣喜，連翻數頁，所書古譜字跡應是累年的關係有些已含混，但大多仍可瞧的真切。
皇上瞧她像個孩童得了稀罕玩意兒，眉眼藏不住的笑，悅聲道：“你若喜歡，朕便取了孝慈高皇后的棲梧琴來，一併予你。”
“那怎可。”婉媃合了古譜向著皇上微一推，搖頭拒絕：“嬪妾身份低微，怎可染指太祖皇后的心頭愛物。”
皇上壓着古譜，阻了婉媃推脫，正聲道：“朕愛惜你，你自然受得起。”
皇上這話，婉媃哪裏從男子口中聽得過，何況面前這人，已然是自己的夫君。
她神色局促，雙唇微微打顫，柔聲道：“嬪妾自知無過人之長，皇上通傳嬪妾留宿乾清宮，又賜些貴重瑰寶，要嬪妾如何擔當？”
“你與旁人不同。”皇上唇角笑容微微一滯，神色堅毅，肅穆道：“性子不同，模樣不同，談吐不同，朕喜歡同你說話。”
皇上這話音方落，手底下又將古譜退給了婉媃，婉媃仍搖頭不接，餘光瞥見皇上面色一平如天邊雲卷舒展，改了口氣接道：“祖宗福澤庇佑，嬪妾心懷感念，不可不敬。皇上若有心賞賜嬪妾，倒不若將此物留在身邊，嬪妾若私心裏惦念了，便......”她遲疑，片刻低眉倩笑，輕語呢喃：“便來尋皇上。”
婉媃倩笑，更顯容光瀲灧，皇上握着她的手，眼中微微一沉：“翻了半晌，最鐘意哪一段？”
婉媃舒了焦慮慌張，由自己與皇上十指相扣也不閃躲，微正色回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①”
皇上點頭，后又搖頭：“情誼雖好，總是傷感。”
“那皇上屬意為何？”
皇上爽朗一笑，攥着婉媃的手又握緊些：“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②”誦落見婉媃姿態更顯忸怩，抬至向前輕刮她小巧的鼻頭：“如此良人，乃卿矣。”
婉媃偏頭，臉燒的火紅，卻聞皇上見她此狀笑聲更悅，於是蹙眉，佯裝生氣道：“皇上戲弄嬪妾，嬪妾不依。”
又得皇上好言好語哄勸了一陣子，才盈盈笑說：“幼時在府邸，嬪妾與懿妃娘娘曾共譜一曲，不過是唱曲，也不比這古譜精妙。”
皇上‘哦’了一聲，饒有興緻讓婉媃唱來聽聽。
婉媃清嗓，娓娓歌聲曼妙而出。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所吟正為那日雨夜趕見舒舒覺羅氏時之曲，只同樣的詞曲，那日聽來凄婉，今日卻有道不盡的情誼。
“如黃鸝吟鳴，翠鳥彈水，甚妙。”皇上誇讚，猛不丁一把將婉媃攬入懷中，倒嚇得她花容失色，輕拍着皇上堅實的胸膛想要掙脫。
他手下用力，將婉媃抱得更緊：“好一個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為我何求。朕必不叫你心憂無所舒，所求無所應。”
紫荊城的夜格外沉靜，偏今日晚風吹拂的急，乾清宮外，花草搖曳打着‘沙沙’聲，各色花瓣落了遍地。甬道行路太監掌着龍首宮燈，也隨風急險些滅了去。
這風雖急也散的快，張狂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止了。
萬里的蒼穹星子也不見一顆，只皎月遮了半邊雲彩垂掛，卻明亮如海珠。
偏殿內燭火仍明着，只再不聞二人竊竊私語聲。
二人就這麼靜卧着，勻稱呼吸聲間，婉媃腹中卻傳來‘咕嚕’兩聲，皇上聞聲淺笑，順手抬了婉媃的下巴貼近面兒問道：“可是餓了？”
不等她答話，肚子又是一陣‘咕嚕’，羞的婉媃蹙眉避閃着皇上眼神。
皇上順着她清晰的下頜線撫摸，又見婉媃搭在自己身上的削薄手腕，疼惜道：“你如此清瘦，平日裏若吃食不可口，朕親撥了從前你府邸里的廚子來侍奉也是小事。”話罷，微微正色向門外呼道：“梁九功，方才不是說御膳房備了蓮子甜百合作宵食，着人端進來罷。”
梁九功利索應下差事，皇上偏頭，取了婉媃褪下的寢衣。
婉媃抬手接過，卻被他臉上現了壞笑阻着。
皇上雙手將寢衣一抖平展，溫柔掛在婉媃香肩之下，伺候婉媃更衣。
婉媃推脫幾下，見拗不過皇上，只得溫婉一笑，由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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