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方巾
張士彥順從地將掌腕從案桌上伸出去,給和姑看脈,見和姑搭脈摸了良久,“怎麼不說話?”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麼情況,病是裝出來的,但久經沙場、勞頓不堪,身體確有些不爽之處,“還能活多久?”他問,“我的神醫大人?”
他又調皮了,“愚將等候您的宣判,這孱弱的身子還能活多久?”
脈象不虛,反而平穩,但是缺乏氣力,傷了神氣,許是久卧在床的緣故?和姑不解,“按道理來說,你中了血毒,應該會氣血虧虛,但是從脈象看,只是略缺氣力,沒有虧虛,這是怎麼回事?”
將軍不語此事,而言其他:“明日我和北宮二人,將在郡外校場,對陣劉氏,你去或不去?”張士彥早已排好兵布好陣了,和姑去或不去,不影響最後的結局。
“我去與不去,你都會贏,不是么?”和姑起身,去東廂裏屋帳外喚醒水芝,水芝靠在椅塌上睡著了,平日裏少爺伏案文書時,水芝都是站在案頭研磨掌燈,今日少爺沒讓她進去。
和姑搭在水芝的肩頭,輕輕地晃晃她,“水芝姑娘?”水芝許是累了,和姑晃她,她也沒醒,“水芝?”又晃了晃她,水芝這才覺醒,堂皇道:“神醫姑姑,小的近日未敢合眼,守在少爺身旁伺候,您來了,這才得空合眼,誰想到,剛坐下來就睡熟了……”
水芝丫頭不目識丁,做事機靈,為人憨厚,自幼便被賣入張符做釵裙丫鬟使喚,“不礙事,勞煩你去葯坊一趟,催熬藥小徒快些將葯煮好,溫涼便送來,切勿全涼了,喝不得滾燙的,也喝不得涼透了,這葯還不能再熱,須得煮好待溫涼便飲。”
一說到少爺的葯,水芝便全醒了,振了振精神:“謹諾神醫姑姑所言,小婢這就跑去葯坊跟阿四說。”
和姑也未進裏屋帳內,就着水芝的椅塌便躺下來,蓋褥子上還有些熱乎氣兒,裏屋燈火通明,外屋未點燈,明暗昏惑處,和姑的眼皮子也累了,眨巴了兩下,也疲倦地睡去了。
裏屋案几上的張士彥,從和姑起身出去后便仔細着和姑的動靜,這悄然的安靜讓他感到不安,不會又不告而別了吧?還是說又有哪個病人比他更需要她了?
他心慌慌,立馬從案幾竄起,丟下墨筆往外屋跑去,心底忍不住地委屈和咒罵,這個女的根本不講信用,也沒有慈母之心,想走就走,想來就來,沒有醫德,大掌揮開隔絕裏屋和外屋的帘子,看見和姑斜斜地倚着外屋的塌子上睡著了,裏屋的燭光從帘子裏映照在和姑的額前,他心裏的火氣頃刻間便消失不見。
“你這人怎麼這樣?”剛剛的怒氣早已消失不見,轉瞬間的卻是溫柔和憐惜,張士彥上前打橫抱起倚着塌子的女人,柔柔地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覺也戴着方巾嗎?”他伸手要去解開和姑臉上的方巾,摸索了半天,沒找到方巾的繩頭,“算了……”
抱着和姑進了裏屋,太久沒和她在一起了,不知道把睡着的和姑放在哪裏比較好,裏屋他自己的床褥是個涼被窩,怕把和姑冰醒了,外屋水芝睡的床榻他嫌太簡陋,怕她睡着不舒服,裏屋的小塌太單薄,他怕阻隔不了冬天的寒氣把她睡凍着了……
“委屈你了,定是沒有床上舒坦着,但是還是我這裏比較暖和。”他沒捨得放下來,把和姑窩在他的懷裏讓她睡了。
他繼續伏案批文,“病”了這許久,文案堆積成山,怕是要批到明天兒子回家,也批不完。
張家葯坊里,水芝跺着腳催促葯坊里煎藥的徒弟,“阿四!!!你不能快點嗎?”水芝只想着少爺趕快喝下神醫姑姑給的葯就能早點恢復。
阿四被她催得心焦:“再快點就廢了,這葯知堂說了,不能煎糊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向知堂求救道:“師父……”
在一旁坐着看火候的知堂便解圍道:“水芝姑娘,我們比你還着急,可這五毒還魂草可不能大火煎煮,若是大火便揮發失效了,嚴寒冬季,可沒有新鮮的還魂草了,只有三錢,還是神醫託命換來的,可不敢有任何差池啊!”
和姑在被劉聰逼着制毒害人的時候,早已料到劉聰會用她的毒去害人,但劉聰樹敵頗多沒想到會是張士彥,和姑留了個心眼,這個毒有個致命的漏洞,就是五毒還魂草,而這個草冬天不生長,其他季節江南地區隨處可見,冬季不過百日,中了這個毒,只需撐過冬日便可解。
但是“神醫制毒”這個事情千萬不能傳出去,這是她行醫生涯的污點,要是讓她師父知道了,怕是頭髮都要氣禿了。
水芝在葯坊里催着煮葯,案頭的燭火暗了,輕爆了兩聲,燭火跳了一下,便滅了。
匆匆而來的水芝,抱着阿四弄好的湯藥罐子,趕忙從外屋進來,“啊呀,”她見少爺案几上看書批文的燈火滅了,“這油我忘了添了,平日裏我都在少爺身旁,忘不了,今天在外屋候着便把這事兒給忘啦!”
將湯藥罐子放在少爺面前,“少爺你快些喝罷,神醫姑姑說了,不能太涼,奴婢又怕太熱,又怕涼了,只得一會兒揣在懷裏,一會兒拎在手上,你快嘗嘗看……”張士彥一隻手打開案几上的湯藥罐子,水芝趕忙把油燈里的由添滿點上。
徐徐新燃氣的燭火里,慢慢地照亮了張少爺懷裏安睡的女子,是人人敬仰的妙手神醫姑姑,水芝欠了個身,便退了下去。
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從神醫幾年前來到張府給少爺的表妹冶病的時候,從那時候開始,水芝每每見到和姑跟少爺在一起的畫面時,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可人各有命,誰讓她命賤,出身便是草芥一文不值,怎敢跟神醫並論呢?
水芝候在外屋的椅塌上,此時沒了睡意,“水芝你且睡吧,不會再喚你做事了。”張士彥飲了湯藥,抱着和姑往裏屋的床塌走去,“明日我須早起出門,不要驚擾姑姑睡覺。”
張士彥很是不喜和姑的名字,跟水芝一樣,像是隨意亂起的名字。。
可“和姑”這個名字,是師父給她的,她便不願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