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雖說上一世門衰祚薄了些，活了十七萬歲都沒個一兒半女，但我也曉得這是我荒唐地愛上了一個女子的結果，是以對於此時並不放在心上。但我卻有個十分寶貝的靈寵，是只通體銀白的狐狸。狐狸的一雙爹娘都十分不簡單，狐狸爹乃是前妖族之主，卻是被後來篡位的妖族之主給咔嚓了，前妖后帶着還在肚子裏的狐狸四處逃竄，彼時我正在凡間，雖那時已沒幾分的修為可以管這檔子妖族爭主之事，卻還趕巧救了妖後方才誕下的妖族公主，便是這狐狸。
妖后誕下狐狸后便身歸混沌了，留狐狸孤苦伶仃的在這世上。那時我事還不少，便將才出生的狐狸託付給了凡間的一位我曾救過的農夫。後來幾年我同煊兒分開后，便是同狐狸一同度過的。
卻不知我死了后這一百年，狐狸過的怎樣。
想到此事我十分麻利的騰雲往御章山趕。一百年前我赴葬雪灘時，便是將狐狸留在了御章山。
御章山茉莉花開得正盛，雖是隆冬之時，但因我在此地佈下了結界，是以四季溫暖如春，茉莉長開不敗。
這漫山的茉莉，是我十萬年前為煊兒栽的。
我按下雲頭時，才發現院內一片死寂，那我剛進門便會遠遠迎上來的狐狸，終究沒有出現。
心下一涼，雖說狐狸過了一百年還安安靜靜地在那裏等我也不大現實，但仍是有些心酸。天下之大，我怕是尋不到它了。
小竹屋仍在那立着，我內心百轉千回，十分不是滋味，頗有些物是人非的傷懷，有些不願去看那應早已破敗不堪的屋子。
然而並沒有十分的破敗不堪。
屋內擺設大抵沒什麼變化，卻是窗明几淨得很，不見半點塵土，顯見得是有人常來打掃。
這就奇怪了些，這般荒涼的一處地界，難道還有人住在這裏不成？
正在我奇怪的當兒，忽然聽見幾聲稚嫩的慘叫，叫的甚是凄厲，我心頭一動，足尖點了點便施了輕功向聲音來處飛去，到了林子深處，卻發現是一看着五六歲的小姑娘掉進了個大坑，正眼淚汪汪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好不可憐。我頓時失笑。坑裏的小姑娘見了有人來了，黑葡萄似的眼睛刷地亮了起來，眨呀眨地看着我，小奶音小聲道：“婆婆，我不小心掉進坑裏了，你能救我出來嗎？”
一聲“婆婆”叫的我委實心酸。不過看小傢伙年紀，我也當真能當她婆婆了，嘆了一聲也便算了，飛身下去將小糰子提溜了上來。
小糰子一身水藍色衣衫，頭上挽了兩個髻，白白嫩嫩香香軟軟的，倒是養的很水靈，十分討喜。我忍不住在她肉嘟嘟的小臉上捏了捏，占足了便宜，小姑娘卻只是臉紅，捏着衣角小聲道：“多，多謝婆婆出手相救，小湯圓定當極力報答。”
我險些噴出來。小湯圓？什麼驚天地泣鬼□□字？能起出這個名字的人也當真是個人才。我心下嘆了嘆，藹聲道：“不必多禮。”又忍不住好奇道：“你是如何掉進那個坑裏的呢？”
小湯圓一張小臉頓時糾結得緊，低下頭道：“師父讓我別出門，我本想，本想看看前兩天我挖的洞有沒有抓到娘親，可是，可是我不小心掉進去了……”
我暈上了一暈，抓了她問：“你……為何要挖個洞抓你娘親？”
天啊，看着乖巧可愛的一小丫頭，竟是個坑娘的主。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嘖嘖兩聲，卻見小糰子眼裏頓時包了包淚，更小聲道：“小湯圓自化形后便沒再見過娘親，小湯圓生過一場病，醒來后之前的事便不記得了，只依稀記得有個娘親照顧我。師父說是在此處撿到了我，我便想着我興許之前是與娘親住在此處的。我一直想着娘親總有一天會回來看我的，但我怕她又跑了，又怕她找不到我便走了，所以，所以挖了個洞想抓住娘親，讓娘親再也不離開我。”
一番話說的我甚是心酸。不想這背後竟是個如此悲情的故事，但小傢伙的做法卻讓我有些哭笑不得，當真是小孩子心性。簡單得很。
然，我一個外人也不好去說些什麼，只是敏銳地從她冗長且混亂的敘述中抓住了重點，問道：“唔，你還有個師父？你師父是哪位？”
“羽族君上風霽月。”這回小傢伙倒說的十分順溜。
我愣了。
半晌，我堪堪道：“那個…你先將我放開，我有些急事需得現下走一趟，以後有空，有空再來陪你玩，乖啊……”
卻不料小糰子一把抓住我衣角道：“婆婆你先別走，師父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婆婆救了我，小湯圓一定要報答婆婆的。婆婆陪我等一下，師父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我正欲施個術從她手中脫出，卻聽見身後一個清越的女聲喚道：“小湯圓？”
小湯圓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道：“師父！”
我卻生生抖了一抖，直欲撒丫子逃跑。
雖說我同那叫什麼風霽月的並不很熟，但說起與羽族的淵源…那還真是三言兩語道不清楚。十萬年前正是羽族布下噬魂陣折了煊兒一條性命，然後我第二次涅槃便險些滅了羽族全族。這，便是我同羽族那不得不說的深仇大恨了。
是以我十分害怕萬一這新繼任的羽族君上將我認了出來，那我這一活可能便白活了。
死的經歷有上一次就足夠了。
是以我此番僵了身子半天沒敢回頭。卻是那聽聲音十分年輕的女子自個上前道：“小湯圓，你拉着人家做什麼？”
小湯圓十分歡喜道：“方才小湯圓不小心掉進了坑裏，幸有婆婆路過出手相救，小湯圓這才得以脫險。師父教導過，不可白承他人恩情，我便想着等師父回來，看看如何報答婆婆。”
我為她可歌可泣的家教深深折服。正尷尬地朝那羽族君上看去，卻是驚了一驚。
先前我沒聽錯，風霽月確是副十分年輕的少女形態，只是長的忒出類拔萃了些，我活了十七萬年，也算閱人無數，卻少見有她皮面生的這般好的。九尾狐族皮相沒有差的，小狐狸崽子個個長的都十分爭氣。但眼下這沒甚名頭的風霽月，竟是比我那幾個六界鼎鼎有名的妹妹瓊兒並小諳也不遑多讓。當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少女雖看着年紀不大，面上卻顯得十分少年老成，很有擔當的模樣。面容清秀，一雙眸子澄澈的很，卻是給人撲面的清冷之感。
是了，清冷得幾乎讓人難以接近。
卻見這十分清冷的美人望向我時是面上陡然變色，一張極其俊俏的臉出現了一瞬空白，一副茫然震驚的神色。轉頭看我時，卻是一雙眼睛盯在我臉上，不動彈了。
她面上不變，眸子中卻閃過了由震驚欣喜難以置信到慢慢失望，逐漸冷了下來，卻是副傷情的模樣。
我呆了。
這應該，並不是因為我罷！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過去這十七萬年裏，我可曾與這個叫風霽月的少女有什麼淵源，答案是我連她這名字都還是第一次聽及，更別說有什麼過節了。
我實在是冤枉得很，十分想趕緊尋個理由溜了，卻見那女子已將方才的情緒收拾的一乾二淨，恢復了沉靜。翩翩上前道：“多謝前輩出手相救，風霽月感激不盡。小徒年幼，有什麼得罪前輩之處，還請前輩恕罪。”
倒是甚懂禮，不似羽族前幾任君上那般飛揚跋扈，面前的少女倒是較之前幾任君上，都順眼得多。
但這禮貌我還是承不起的。是以我福了福身子，道：“君上客氣了。在下不過小助一二，無須掛齒。現下在下還有點急事，便先告辭了。”
“前輩請便。”風霽月正色道：“小湯圓，回來！”
這聲音不怒自威。小湯圓應平時很是聽她這師父的話，不情不願地撒了手，搞得我莫名有種欺負小朋友的罪惡感。
風霽月凄凄一笑，道：“前輩莫怕，我這徒弟自小沒了娘親，平日甚少與人相交，許是見着前輩親切這般親近前輩，還望前輩擔待。”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擠出一個笑容道：“不妨事，這孩子也可愛的緊，君上客氣了。那在下先行一步，二位請便，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風霽月亦拱手行禮，可算是客套完了，我忙不迭地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背後一直有一道目光盯得我渾身發冷，不用問，定是那清冷的幾乎趕上煊兒的主兒了。
這師徒倆委實奇怪。
我聽力是極好，走出一會兒卻還是聽見那小湯圓清朗道：“師父，那我們現下要去長清山嗎？”
我的腳步陡然停了下來。
卻未聽到女子的應答，興許是聲音太低我終是聽不見了。
長清山，長清山，在心裏默念幾遍，每一遍都夾雜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與無盡的苦楚，已經過去了十五萬年，我極少令自己去想，怕想多了也終會魔怔，但這確實我內心深處的一道疤，雖不曾挑開，但永不消逝。
長清山，這師徒二人，竟是要去長清山么？
羽族的人，去長清山幹什麼？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十五萬年前滿目的猩紅再次出現在眼前，沉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我想，我瞳孔大約又是紅了罷。
羽族與長清山，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無甚交情。此番這羽族君上卻帶了個小白糰子趕往長清山，我思忖着，她們總不會是去喝茶的。
思索半晌，我終是將身子隱在樹后，在二人來時悄沒聲息地跟了過去。
我跟蹤能力極好，又會屏息，是以凡我跟蹤的人鮮有能發現我的。那師徒二人自然也不例外。清風徐來，卻捎來幾聲舌漏，我屏息聽着，萬不敢大意。
小湯圓道：“師父，夜談會好玩嗎？”
風霽月淡淡道：“不好玩，左右不過一群老古董開會。”
我心下一驚，原來她們是去赴長清山百族會的？
卻不知長清山在此時舉辦百族會做什麼。
總不會是給我這個曾經的弟子祭拜。我心想，給我加個封印令我永世不得超生還差不多。
小湯圓一張小臉瞬間垮了下來：“不好玩我們還去什麼？”
“你大了，該見見世面。”
“那……我們回來，還繼續等娘親么？”
稀薄的天光中，我看着那不遠處涼風中窈窕單薄的身形，忽而多了些蕭瑟。
半晌，風霽月乾澀道：“她不會回來了。”
小湯圓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不會的，娘親一定會回來的！”
“你娘親她……罷了，你想等，就等吧。”風霽月聲音輕輕的，卻是帶了分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意味，勾的人無端傷感。
隨後一路便大約如此，我疑心為什麼她們二人不乘雲，畢竟長清山還有一段距離。她們光靠兩條腿走，十年八載也走不到。後來明白她們興許是趁着這次機會出來遊玩解悶也說不定。小湯圓年紀甚小，活潑伶俐的緊，一路說個不停。風霽月卻是個清冷性子，只偶爾的應上幾聲，看向她的目光卻是滿目柔情。
柔情中帶着一分哀涼。
我心中一顫，這哀涼我似乎分外熟悉，在那個人眼裏，我是否也常常看到這種哀涼，這種看似淡薄，卻是入骨的苦楚。
她大約也是有着許多故事的可憐人。
不過一面之緣，這個名叫風霽月的女子卻總能讓我注意，委實奇怪。我想，大約是她氣質同煊兒有些相像，看着她，恍惚間還能看到那人的影子。
雖然那人，我已忘了她的相貌。
終於夜深。陰森的林子有些可怖，她們二人生了堆火，火光映着風霽月的白衣，她在看着火光出神，有似乎在努力回憶些什麼。小湯圓說了一路的話，終於有些累了，揉着眼睛軟塌塌地問風霽月明日什麼時候出發。風霽月淡道：“明日辰時。”小湯圓胡亂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便縮在一旁睡熟了。風霽月卻並沒有睡下的意思，只是看着火堆出神，最後緩緩以一種低沉哀啞的聲音輕聲自語道：我該知道你不會再回來，但我那一瞬竟將那人認成了你，卻未想若是你，又怎會是那般模樣，見了我，又怎會波瀾不驚。你演技沒那般好，所以那不是你，罷了，也終是我的痴念……
一番話又說的我心生感傷。她可是將我當成誰了？
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
她的聲音在耳邊聽不真切，隱隱約約地卻分外催人如夢。我本不想睡，但今天也有些累了，想着左右明日辰時醒來就可，便也沒使勁硬撐，不多時便沉沉睡去了。
這一夜，破天荒的，我夢到了我許久未曾夢到的長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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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到風霽月是誰了嗎？嘿嘿，小陌要開始茫茫尋妻路了……
這一部分先告一段落，下一章以回憶為主，把前世糾葛先捋順溜了。。下一篇是大長篇！字數我看了都心疼……消耗存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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