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初春,小雨淅瀝,窗扉半敞着,窗帘上綉着振翅欲飛的蝴蝶,被雨水打濕,顏色深了些,反而更加鮮明靚麗。
秦椒猛地睜開眼睛,環顧了一遍四周,四麵灰撲撲的土牆,一張水曲柳圓桌,桌上擱着一個陶罐,陶罐里插着一株淺黃色的小花。
秦椒記得這個陶罐,是她十五歲生辰時,蔚彥帶着她去工坊里親手做的。這陶罐雖做得粗陋,卻是件極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她把它帶回來,擺在自己的房中。
可她分明記得,雲姨娘小產之後,這陶罐便被那些粗使婆子們摔得粉碎。如今為何還在這裏?而且,她不是已經毒發而亡了嗎,怎麼會又回到自己的房中呢?
秦椒只覺得腦子裏昏昏沉沉的,她支起虛軟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挪到簡陋的妝枱前,銅鏡里映着那張姣美的容顏,竟還是天真爛漫的少女模樣。
秦椒驚得瞪圓了美目,只聽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穿着紅衣的小丫頭探頭進來,道,“秦椒姐姐,你看阿舒給你帶了什麼。”
竟然是阿舒,秦椒從前最疼愛的丫頭。她心地純善,跟着秦椒學做點心時,也十分盡心儘力。秦椒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她也把秦椒當作自己的親姐姐。
只可惜,雲姨娘小產事發時,阿舒因和秦椒親近,替秦椒求了幾回情,徹底惹怒了蔚彥,蔚彥便命人將她發賣到青樓去。秦椒至死,都無法釋懷的,就是阿舒。
如今阿舒回來了,秦椒激動得落下兩行清淚。
“秦椒姐姐,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是不是腰上的傷還沒好,又疼了?”阿舒着急忙慌地上前,一把扶住搖搖晃晃站起的來秦椒。
“腰上的傷?”秦椒有些恍惚。
阿舒點頭,道,“是啊,半月前,楚夫人和連夫人一起去馬場選馬,特地指名帶上你一起去呢。連夫人也是好心,原想讓你也上馬試騎,可你選的那匹馬傲得很,你一上去,就被它甩了下來,傷了腰,你不記得了么?”
阿舒說的這件事,秦椒不是不記得了,而是記得非常清晰。她墜馬一事,應該是發生在她十五歲生辰過後的一個月,那時候雲姨娘都還未入府呢。
秦椒怔愣了一瞬,道,“你是說,我在半月前傷了腰?那今日是何年何月?”
“姐姐這是怎麼了,連日子都忘了么?今日是康正十年三月初三啊。”阿舒不明所以。
康正十年三月初三,難道說她重回到年少之時?秦椒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但很快就冷靜想來,只感到無比的慶幸。
她重生了,那些前塵往事皆如噩夢一場,夢醒了,便都化作過眼雲煙了。
但,經歷過的種種還烙印在記憶深處,痛感猶在!這也讓她愈發清醒,這一世,她想要的不再是蔚彥了。
見秦椒發獃,阿舒輕輕推了一把她的手腕,道,“姐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不如我去請大夫過來再給你瞧瞧。”
“不必了,我沒事,就是睡得迷糊了。”秦椒淡淡說道,又巧笑倩兮,道,“你方才說,你帶了什麼給我?”
阿舒這才想起來,忙從袖中摸出一枚白瓷小缽來,遞給秦椒道,“姐姐,這是三公子托我帶給你的。這缽里裝的是上好的薄荷膏,三公子說給您抹一些在腰傷之處,可以舒緩疼痛。”
聞言,秦椒接過白瓷小缽來,打開盒蓋,一股清涼淡雅的馨香撲面而來。這讓她想起前世,蔚徹給她送來這薄荷膏時,便被她隨意擱置了,此後再未想起。如今重來一遍,她用尾指指尖挑了些膏,竟這般勻細潤澤,顯然不是尋常的膏藥。
阿舒又道,“我聽三公子身邊的余賀說,這個薄荷膏是蜜琅國送來的貢品,統共不過三缽。皇後娘娘念着國公夫人的膝蓋不好,才賜了兩缽給咱們府上,姐姐手中的這一缽是三公子特地向國公夫人求來的呢。”
這番話,她不記得重生前阿舒說沒說過,就算阿舒真的說過,那時候的她也未必上心,畢竟那時候的她滿心滿眼的都是蔚彥而已,又何曾在意過蔚徹的感受呢。
如今再仔細想來,還真是可笑。前世,她墜馬之後,蔚彥在哪裏,又做了什麼?也不過就是派了他身邊的小廝盧許過來看了一眼,盧許回去又是怎麼回話的,秦椒並不知道。然,蔚彥若當真對自己上心,難道不該親自過來瞧一眼嗎?
罷了,何必再去追究蔚彥對自己用心與否?她不該再想蔚彥了。
“三公子如今在何處?”秦椒驀地一問。
阿舒被問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慢騰騰地說道,“聽茶水房的紫琴說,三公子應該是在沁雲榭,今天凝蔻郡主過來了,說是要跟着三公子學畫。凝蔻郡主嫌書房悶,非要逼着三公子去沁雲榭教,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和三公子有多親似地。”
是她呀,秦椒想起來了。
前世的施凝蔻就一直很喜歡蔚徹,想方設法接近蔚徹,並試圖成為蔚徹的正妻。可惜,機關算盡,她最終也沒能成功嫁給蔚徹。或許是她聰明反被聰明誤,又或許是蔚徹過於睿智,早就識穿了她的伎倆,因為本就對她無心無情,遂連敷衍都省了。
這一世,蔚徹竟肯答應在沁雲榭教施凝蔻作畫,這委實讓秦椒吃驚。
一旁的阿舒未曾覺察到秦椒的心思,還在喋喋不休,“不過,姐姐你受傷的這些日子裏,廚房裏都忙不過來了。忙是一方面,主要是忙活了半天,各房都還覺得不合意呢。大公子房裏就不必說了,他本來就喜歡吃你做的那些小點心,連夫人也不能離了你,總覺得菱笑姐姐做的飯菜也不合胃口。二公子那邊意見雖然沒那麼大,可是楚夫人吃慣了你做的青梅羹和茯苓糕,忽然換成燕語那丫頭做,自然也是不大滿意的。三公子呢,雖房中沒有夫人,可是他這些日子吃的都很少,感覺清瘦了許多呢。”
秦椒淡淡一笑,道,“那我已經好得差不離了,今天就回去廚房當差。”
“今天就回去?”阿舒難以置信,擔憂地望着秦椒,道,“崔管家那邊說了,大公子特別交代過的,讓你多休息些日子,等傷都好全了,再回去當差。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秦椒自然是着急的,這一世雖是重生的,卻彷彿與前世又有些不同。比如,記憶里像蔚徹那樣冷硬的人,從來不願與施凝蔻諸多牽扯,可她這才剛剛醒來,就得知他竟然會花時間去配合施凝蔻,她不心慌才怪。
她不要像前世一樣,至死才知,錯過了蔚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