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七 晚宴
臨近鬥法大會,狼族旁支均至。狼王在洞中備了好酒好菜,邀各族族長宴飲。
酒局喧鬧,柴安緒和江仁烈便沒有帶銘兒過去。反正代方羯留在洞裏,想來也沒有哪個妖怪敢擅動甲王幼子。
狼王洞前掛滿了燈籠,照得整個山頭燈燭輝煌。妖怪熙熙攘攘,比那人間的集市還要熱鬧幾分。
柴安緒與江仁烈入洞,裏頭的妖怪皆朝着他們看來。江仁烈每每出現都是議論的中心,這回加上個柴安緒,夠他們擺談一陣了。
“狼王。”兩隻妖怪行禮。
“甲王、江長老。”狼王瞧着又衰老了許多,只是堂下暗流涌動,她根本不敢露出一絲疲態。
入座,柴安緒環顧四周,見着不少熟識,也見着不少生面孔。
李瀟月自然是上座,瞧見了他們,面上立即浮起笑意。鏡王旁邊是柴胤煬,他淡笑如常,偶爾同李瀟月閑聊幾句。再往下便是柴嫚可,懷裏摟着個細皮嫩肉的娃娃,身旁坐着虎背熊腰的男妖,想來便是她的丈夫英王。
英王瞧着有些歲數了,不至於上了千歲,但比柴嫚可大得多。長眉如劍,赤髯如虯,袒露的手臂英武有力,整個妖怪透着一股霸王之氣。
柴安緒收回目光,往另一側看去。
柴大長老坐在右面的首位,身旁是難得一見的柴崧禹。他這位堂兄十分消瘦,面相也有些刻薄,不說話時雙眉微蹙,彷彿永遠都展不開。挨着柴大長老的是柴姓的幾位,中間坐着許重融,酒盞在手,嬉笑輕浮,手裏摟着個明媚妖嬈的美人,正肆無忌憚地打情罵俏。
代方羯今日不願過來,便是不想瞧見這副景象。
柴安緒回神,抬起茶盞抿了一口。
待諸王到齊,柴珺緣起身道:“諸君稍安。”
狼王洞中的喧囂平息了下來。
“明日便是鬥法大會,諸君到訪,蓬蓽生輝。”柴珺緣道。
堂下一串的附和。
“以往大會,來的都是自家弟兄。”柴珺緣看向李瀟月,“今次有幸得見鏡王,本王代諸位弟兄,敬鏡王一杯。”
李瀟月起身,憋着一口氣飲盡杯中之物,笑道:“狼王誠邀,我鏡族與狼族如珠璧聯輝,當為百世之好。”
江仁烈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待她端正地坐下去才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那小姑娘至少明面上像個大王了。
“英王也是第一回參會。”狼王又端起新酒看向女婿,正要作揖,英王起身,忙端起酒盞道:“小婿怎敢受禮?”
柴安緒挑眉,那英王聲如洪鐘,可瞧這架勢,卻是被柴嫚可拿得死死的。
狼王又同其餘諸王說了一會兒,才輪到柴安緒。
“安緒吾兒,”狼王臉上泛着笑意,眼裏卻分明射出寒光,“你成為甲族之王,吾心甚慰。今日以此酒,祝你前程似錦。”
看來是想祝他立時斃命吧?
柴安緒笑着舉起酒盞一飲而盡,“謝狼王……多年養育。”
再坐下,江仁烈湊了過來,“沒事吧?”
“放心,她不敢明目張胆地害我。”柴安緒聲音極低。
堂中上來一排女妖,琴簫合奏,紅綠的衣袖翩翩起舞。
柴安緒捏着酒盞,忽地聽見幾聲塤音。
蠱師在這兒?
柴安緒忙四下查看,可萬頭攢動,侍衛隨從來來往往,他全然找不着吹塤之人的蹤跡。
轉頭,江仁烈焦灼地看過來,似乎也發覺了那塤聲。
江仁烈在桌下偷偷握了握柴安緒的手,隨即垂下頭,眼裏沒了光彩。
元神出竅。
柴安緒立馬明白了。
那塤聲斷斷續續,歌舞結束立馬沒了聲響。
柴安緒緊緊回握住江仁烈的手,目光小心地掃過洞中眾妖。
過了好一會兒,江仁烈才抬起了頭。
柴安緒用眼神詢問,江仁烈只是輕輕搖頭。
柴安緒有些喪氣,眼神瞥向王座,又沉了下去。
今日狼王冒險放蠱師出來,大抵是想測一測他體內的辯音蟲。可惜啊,那蟲子早就沒了用處。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宴飲眾妖散去,江仁烈的目光仍盯着每一隻走過的妖怪,想尋找蠱師的蹤跡。
“江伯伯。”李瀟月走了過來,面色酡紅腳步虛浮。
“月兒,怎麼喝了這麼多?”江仁烈想去扶她。
李瀟月有隨從扶着,倒是沒往前倒,“我今兒……高興。”
隨後的趙生拂微微嘆息,“會上給大王敬酒的妖怪太多,擋都擋不住。”
江仁烈皺眉,“月兒,喝不下就別喝了。”
“那可不成,我……可是鏡族的大王!”李瀟月忽然豪氣衝天。
“鏡王。”柴胤煬慢步走了過來,“鏡王酒醉,我送鏡王回去吧。”
李瀟月眯着眼,瞧清他是誰,傻笑道:“柴大王子,我可……不敢讓你送。”
柴胤煬面色一變,“為何?”
“柴公子不喜……”
李瀟月話還未完,柴安緒忙道:“鏡王有趙長老相送,莫非大王子還放心不下?”
柴胤煬自然曉得那聲柴公子喊的是誰,斜眼睨着柴安緒,道:“多雙手多個助力罷了。”
“明日便是鬥法大會,大王子不打算好好休息?”柴安緒道。
“比起休息,我更擔心鏡王。”柴胤煬勾起嘴角。
柴安緒面色不佳,“鏡王身旁有趙長老,大王子若要相送,豈不是床上施床?”
“甲王身旁有江長老和代長老,不也得隴望蜀?”柴胤煬意有所指。
趙生拂樂德見柴安緒為難,站在那兒沒說話。
見這兩兄弟打算斗一夜的嘴,江仁烈道:“趙長老先送鏡王回去吧。”
江仁烈都開了口,趙生拂只好領着酒醉的李瀟月回山洞。柴胤煬與柴安緒也停了口角,各自離開。
柴安緒與江仁烈並排走着,狐狸閉口不言,只是面上有些不悅。
“烈兒?”柴安緒喊他。
江仁烈“嗯”了一聲。以他的聰慧,怎會不知李瀟月那沒說的半句話指的是什麼。
“安緒,你既不喜歡她,便不要阻礙她。”江仁烈橫眉道。他明白柴安緒與狼族不和,不願讓柴胤煬得到鏡族這麼龐大的勢力。可作為李瀟月的伯父,他終究想讓這孩子嫁得良人,一生無憂。
柴安緒想辯解幾句,不過曉得江仁烈的脾氣,也就沒敢多話,“我知錯了。”
得了這句,江仁烈才嘆了一聲。
往前走,迎面來了許重融與那隻嬌俏女妖。更深露重,那女妖似乎有些冷,身上披着許重融的外衫。
江仁烈眉頭緊鎖,想拉着柴安緒朝另一條路走。
許重融卻不給他機會,笑道:“甲王,江長老。”
江仁烈頓步,假笑道:“許長老。”
“江長老還是那般……顏如冠玉。”許重融滿口都是酒氣,眼中也不大清明,“倒是安緒殿下,可真是從頭到尾變了個樣兒。”
如果柴安緒依然是個傻子,興許代方羯守着江仁烈幾百年,好歹能分得些許情愛。可今日一見,這二位琴瑟和諧,哪還有代方羯的位置?代方羯為了江仁烈摒棄狼族,當真……可笑!
“數年未見,許長老也還是那般風流倜儻。”江仁烈掃了一眼那女妖,語含嘲諷。
許重融將那女妖摟得緊了些,“還未介紹,這位是……妙彤還是妙雯?”
“妾身妙彤。”那女妖促狹道,“長老怎的還記不清?”
“我一瞧彤兒便心慌意亂,哪還記得請其他?”許重融調笑道。
那女妖矯揉造作地扭着,葇荑在許重融身上推了推。
還好代方羯今日沒出來。
江仁烈淡淡地想着。
“春宵苦短,許長老還是早些回房的好。”江仁烈嗤笑一聲。
說罷,便領着柴安緒繞過許重融快步回了山洞。
“早知如此便不該讓方羯過來,我代甲族出戰便是。”走遠了些,江仁烈咬牙低聲道。明日等方羯親眼見着許重融這副刁聲浪氣的模樣,指不定多難受。
柴安緒微微嘆息,“烈兒,他們秉性相衝,本就沒法走到一起。更何況代長老克己奉公,這些年閉關就是為了這一日,哪會因着許長老便縮手縮腳?”
這麼多年,江仁烈自知代方羯的脾氣,只得叮囑道:“今夜之事別與方羯講。”
“我曉得。”柴安緒答。
總算回了山洞,瞧了一眼熟睡的銘兒,洗去一身酒氣,兩隻妖怪依偎着躺在榻上。
四下沒有別的妖怪,江仁烈才低聲提起宴會上的事,“那個蠱師,我尋了許久,卻沒嗅見生人的氣息。”
蠱師乃是半人半妖,按理說身上該帶着人氣才對,可飲宴裏頭各種妖氣糅雜,卻沒有一絲活人的味道。
“明明聽見了塤聲,”柴安緒也覺得奇怪,“為何不見那妖人?”
“他能躲到哪裏?”江仁烈蹙起眉頭。
柴安緒左思右想也沒個頭緒,狼王曉得辯音蟲失蹤,往後會更防備他。若想對蠱師下手,只怕更難。
江仁烈“哎”了一聲,拍拍柴安緒道:“那蠱師已經威脅不到你。先睡吧,明兒可就是鬥法大會了。”
“嗯。”柴安緒將江仁烈摟緊,下巴抵着他的頭,“睡吧烈兒。”
江仁烈聽着他的心跳,漸漸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