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原因
雲端之上,一隻熊妖正領着兩名女子往前飛,年輕些的女妖穿着大紅的喜服,儼然是一名新嫁娘。
飛了幾里路,猛地就見前方現出一個人影。
熊妖忙停了下來,卻見眼前的妖怪是自己的好友。
“仁烈。”熊妖喊道。
“焰籍,”來人緊皺眉頭,“你這是作甚?”
李焰籍沉了一口氣,道:“月兒不能嫁狼族。”
江仁烈嘆息一聲,“我知你不滿這場聯姻,但大王已經答應了狼王,你們半途劫親,鏡族如何向狼族交代?”
“這門婚事是他李品曦一意孤行,我多番勸阻他卻置之不理。”風雅嵐咬牙道:“狼族如今暗流涌動,想來很快便有權力更迭。到時若像當年老狼王去世那般,王子王女爭鬥不休,月兒哪能獨善其身?”
對於自己的丈夫,風雅嵐心中滿是憤懣。
當年鏡王風明訓年邁,為獨女風雅嵐比武招親。成了鏡族族長的乘龍快婿,自然就是下一任大王。那時江仁烈和李焰籍都參與了比武,最終卻敗給了熊妖李品曦。
起初李品曦和風雅嵐夫妻感情還算和順,可女兒李瀟月出世之後,也不知李品曦從哪裏聽了些風言風語,說李瀟月是李焰籍的孩子,心中對妻子起了嫌隙。繼承王位之後,李品曦更是和風雅嵐撕破了臉皮,往洞中招了好些女妖作妾。
風雅嵐從小嬌生慣養哪肯受這種氣,與丈夫大鬧了一場。李品曦竟當面質問,李瀟月的“李”究竟是李品曦的李還是李焰籍的李。風雅嵐怒火中燒,罵李品曦小人之心,憤憤不平地帶着女兒去了別處隱居。
幾百年來李品曦從未看過自己的女兒,前些日子忽然派小妖過來,說是狼族求親,大王許了嫡長公主聯姻。
彼時李品曦的妾室早就給他生了好些兒女,從小如嫡生一般享盡榮華富貴。此時反而想起了李瀟月,怎麼看都是個陷阱。風雅嵐氣急敗壞地找了江仁烈和李焰籍反抗,可過了百年雲鏡山早已成了李品曦的天下,三隻妖怪最後還是沒能阻止大王把風雅嵐心愛的女兒奪走。
風雅嵐恨得咬碎銀牙,夥同李焰籍偷偷地把女兒半途劫走,這才有了方才的情景。
江仁烈自然知道狼族兇險,但此事牽連整個鏡族,不能讓風雅嵐任性妄為。
“你若放心不下,我同月兒一起去便是。”江仁烈道。
李瀟月眼眶微紅,“江伯伯,月兒不想嫁狼族。聽聞狼族殺人飲血,月兒害怕。”
江仁烈心中不忍,道:“伯伯和月兒一起過去,絕不會讓任何妖怪欺負月兒。”
李瀟月膽子小,又見母親如此反對便更加不安,立馬從眼裏落下淚來。
李焰籍面上有了怒意,“仁烈,我們從小和雅嵐一起長大,如今她有難,你豈能袖手旁觀?”
看着疾言怒色的兩個老友,江仁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側身過去,江仁烈道:“你們走吧。”
其他三個妖怪皆是一愣。
“大王已經追過來了,”江仁烈側了側頭,“你們趕緊走,大王那邊我攔着。”
李焰籍看了看江仁烈,帶着風雅嵐和李瀟月飛走。
在原處站了一會兒,便見李品曦帶着士兵怒氣沖沖地朝着這邊飛來。
“江長老,”李品曦對着這位妖力高深的長老還是有些敬意,“江長老可見着那兩個叛賊了?”
“大王,哪裏有叛賊?”江仁烈裝作不知。
“他們搶了公主……”
還未說完,江仁烈便打斷他,“公主沒有被劫,她只是忽然病重,無力前往狼族。”
李品曦愣了愣。
“看來大王只能另選聯姻的妖怪了。”江仁烈拱手。
這分明就是為那對狗男女開脫,李品曦憤憤地道:“我親口將李瀟月許配給了狼族,你難道要我食言?”
“月公主病篤,想來狼王可以體諒。”江仁烈頷首。
李品曦嗤之以鼻,“那以長老來看,我鏡族還有誰比嫡長公主更為尊貴,可負和親的重任?”
一句話就把自己後來的女兒都撇清楚了,江仁烈微微挑眉,他知道李品曦疼愛妾室的孩子,自然不肯讓他們去狼族受苦。
“狼族只是求親,並沒有非要求公主。”江仁烈道。
“哦?”李品曦想看他有何高見。
江仁烈有如古井無波,“大王覺得,讓我入贅,如何?”
將替身換下去,江仁烈裝作剛剛醒來。
兩名婢女忙上前服侍,江仁烈揮了揮手,自己動手穿衣洗漱,坐在洞裏等着吃飯。
這回跟着江仁烈過來的妖怪不少,侍從一波一波地抬着飯菜過來,一群妖怪三三兩兩地圍坐着吃飯。
江仁烈剛拿起筷子,便覺得洞外像是有誰在看他。
朝那邊看去,果然就見一個影子忽地閃開。
婢女也發現了,對了個眼神,青黛便去洞口尋他。
“殿下怎麼來這兒了?”青黛問。
江仁烈心中一驚,殿下?
“飯飯……好吃……”洞口傳來傻呵呵的笑聲。
江仁烈見過他清醒的樣子,此時有些想笑。
“殿下想吃飯,回洞裏讓嬤嬤做給殿下吃。”青黛揮手似乎在趕他。
一個婢女都敢對他不敬,想來這位小殿下過得不怎麼好。
江仁烈沒有動筷,一直看着洞口。
“餓……餓……”那妖怪重複着。
江仁烈微微嘆氣,問:“是誰?”
洞口沒有應答,倒是一旁的墨桃道:“是大王的養子,安緒殿下。”
狼王的養子?
雖然是個養子,怎麼地位如此低下?
江仁烈面色微沉,朝洞口喊道:“讓他進來吧。”
青黛無奈,只好帶着彎腰駝背的柴安緒進洞。
江仁烈看他又是一副痴傻樣,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柴安緒站到江仁烈面前,眼睛卻盯着飯菜,傻獃獃地流着口水。
江仁烈一瞬間有些疑惑,這妖怪到底是裝傻,還是有時清醒有時傻?
“想吃飯?”江仁烈問。
柴安緒緩慢地點頭,口水甚至流到了衣服上。
不久前他才把腹中的東西全嘔了出來,也許是真的餓了。
江仁烈晃了晃筷子,道:“坐下吃吧。”
“別……”墨桃剛說了一句,就見柴安緒伸手往盤子裏抓。
江仁烈嘴角抽了抽,行,這盤菜就歸他了。
眼見柴安緒又要抓其他的盤子,江仁烈趕緊護住面前的兩三盤,用筷子假裝划拉了一條線道:“你吃那邊,我吃這邊。”
柴安緒歪着頭,眼裏一片空洞。
江仁烈知道他肯定聽懂了,拿起筷子就吃還沒遭受不幸的菜。
有妖怪和他搶,平時吃得慢條斯理的江仁烈也加快了速度,生怕這妖怪吃完了來禍害他的菜。
蝗蟲過境一般把盤子舔了個乾淨,柴安緒又一瞬不瞬地看着其他桌子上的菜。
難道是真的餓了?
江仁烈微微皺眉,沖婢女道:“再讓他們上些菜來。”
柴安緒一愣,又繼續痴傻地笑。
江仁烈吃好了便看向這妖怪,他才剛回來,柴安緒就找到了洞裏,難道怕他說漏嘴?
江仁烈自詡是個守口如瓶的妖怪,再說他都這把歲數了,哪有那個閑心去嚼舌根?
柴安緒沒有看他,眼睛還是盯着其他桌的菜。
“喂。”江仁烈喊他。
柴安緒像個木偶一樣轉頭回來,脖子似乎撐不住腦袋一般搖搖晃晃。
“你是誰啊?”江仁烈笑着問。
這話的意思很清楚。
我第一次見你。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你別跟着我了,我不會亂說。
“安緒……柴安緒……”狼妖口齒不清地道。
“你叫安緒啊,”江仁烈眯起眼笑,“哪個安哪個緒?”
柴安緒自然不會回答,一旁的青黛道:“長老……殿下他心智遲緩。”
“哦。”江仁烈點了點頭。
“殿下的名字,是安之若素的安,思緒雲騫的緒。”墨桃答。
江仁烈看向柴安緒,彷彿是個慈祥的長輩,“真是個好名字。”
柴安緒抬眼看他,似乎有了些神采。
侍從送了飯菜進來,柴安緒的眼睛又溜到了香噴噴的肉上。
盤子剛放下,柴安緒便伸手去抓,剛熱好的菜燙得他縮了縮手,笨拙地吹着發紅的地方。
“着急什麼?”江仁烈化出一條布巾給他擦手,又捏訣凝成一小塊冰給他放到指上。
柴安緒捏着冰塊,看向江仁烈的眼神裏帶了些疑惑。
“不忙,”江仁烈揮手,“都是你的,手不疼了再慢慢吃。”
柴安緒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江仁烈往後退了一點。
獨自霸佔了一桌子菜,柴安緒吃得肚子都圓了起來,碗和盤子舔得乾乾淨淨,一點殘渣都沒留。
江仁烈心想這妖怪吃飽該走了吧,結果柴安緒還傻乎乎地坐在那裏。
“墨桃,把殿下帶回去。”江仁烈道。
墨桃想要把柴安緒拉起來,結果這小子屁股往地下一坐,手腳掙扎地道:“不走……吃飯……”
這是打算賴在他這裏?
江仁烈不悅地皺眉,這狼妖的疑心病也太重了。他剛才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不會說出去,還是想裝瘋賣傻地纏着他。
墨桃被這瘋子打了幾下疼得往後退,江仁烈淡淡道:“去請公主過來把自己哥哥帶回去。”
話一出,柴安緒呆住了。
墨桃應了一聲出洞,柴安緒反而乖乖地跟着出去。
“殿下準備走了?”手還疼着的墨桃語氣不善。
柴安緒沒理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送殿下回洞。”江仁烈衝著外面喊。
墨桃只好跟着腳步虛浮的柴安緒,慢慢地往他的洞穴走。
江仁烈看着那個蹣跚的背影,長長地嘆氣。
明明可以好好走路,為何非要裝傻?
“青黛,”江仁烈問:“這位殿下是先天不足,還是後來出了什麼事?”
青黛面色不變,道:“這個奴婢就不知了。”
堂堂殿下痴獃懵懂,恐怕是眾妖茶餘飯後的閑話,身為狼王洞裏的婢女怎會不知。
恐怕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