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

“你不怕我?”雲韶嘗顆瓜子,蹙起眉。

只是普通的炒瓜子滋味。

微鶯笑,慢騰騰地說:“你是女鬼嗎?我怕你幹什麼。”

對上那雙無神的眼,雲韶發覺不對:“你看不見?”

微鶯擺手:“半瞎半瞎。”說完,她聽得這女人冷笑一聲,便問:“你笑什麼?”

雲韶:“你該謝謝你這雙眼睛,不然,此刻你已經死了。”

微鶯恍然大悟:“你果然是女鬼!”

雲韶:……

這時白日高高在上的君王換了副裝束。

長發披散在臉頰兩側,鬆鬆挽個髮髻,用根楓木簪挽住。披風底下是條淡青的裙,裙面很素,是平民百姓的裝束,與華麗的宮廷格格不入。

雲韶默不作聲,手中提着把劍。

劍已經出鞘,懸在微鶯的脖子邊。

雲韶靜靜看着微鶯,似乎想從她臉上發現什麼端倪。

但微鶯渾然不覺,還一偏頭往鋒利的劍刃上湊:“怎麼啦?你是哪朝哪代的女鬼,還愛吃瓜子嗎?”

眼看雪白脖頸馬上要撞上劍刃,雲韶最後還是把劍移開:“呵,知道我是女鬼,你也不怕?”

“怕什麼?”微鶯捂唇又咳起來,臉色煞白,唇卻殷紅。她咳得眼裏都是淚,粼粼如月光破碎,才笑起來:“你看我這樣子,沒幾天就能下來陪你了,到時候我們做個伴啊,我給你說相聲。”

雲韶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但很快重新綳直,冷聲道:“天這麼冷,還瞎跑做什麼。”

微鶯摸摸冰冷的臉頰,小聲嘟囔:“確實是瞎跑。”

要不是她瞎,也不會到這裏來啊。

她聽到輕輕的腳步聲,沒多久,腳步聲去而復返,女鬼姑娘又帶過來一件厚實披風,丟到她身上。

微鶯彎起眼睛,邊咳邊笑,鮮血給嘴角添抹艷麗的紅,如同塗上胭脂。

雲韶提着燈籠,不知為何,覺得少女嘴上的紅尤為刺眼。

“不許再笑了。”帝王的聲音里有幾分莫名薄怒:“有什麼好笑的?”

微鶯攏着披風,“笑姑娘實在是個很好心的女鬼,咳咳……我再送你一捧瓜子吧。”

“不過是普通的瓜子,有這麼好吃嗎?”

“啊,”微鶯愣了半拍,然後垂着眉眼低低笑起來。她似乎極喜歡笑,就算這樣虛弱,笑一聲就要咳半天,也堅強地邊剝瓜子邊笑道:“不好吃吧,可是我喜歡。”

雲韶看到她唇上的紅,冷着臉:“不許笑了。”

微鶯搖頭嘆:“這可太難為人,為什麼你不許我笑?”

“丑,我看着覺得刺眼。”

微鶯繼續剝瓜子:“口是心非,我想想,是不是我笑起來太好看,你忍不住春心萌動,鬼心暗許,還是——”

她脖子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勝雪肌膚被凍起一片雞皮疙瘩。

雲韶把劍放在少女脖子上,泠泠劍光如月華晃動:“出去。”

微鶯舉手投降:“我不胡說行不行?”

劍往裏移一寸。

“出去。”

微鶯只好嘆口氣,慢騰騰起身,可憐兮兮地被趕出唯一一處避風之處。離開時,她解下女鬼送的披風,順便塞了點東西在女鬼手中。

雲韶張開手掌,看清裏面是什麼時,微微皺起眉。少女塞給她的,竟是剝好的瓜子仁……剛才這人一直剝瓜子,卻沒有吃,原來是想留着送她嗎?

微鶯笑道:“瓜子是普通瓜子,不過這捧是我剝的,也許分外好吃,女鬼姑娘嘗嘗罷。”

說完,她攏緊衣服,孱弱的身體在寒風中微微顫抖,楚楚可憐地摸黑往外走。

“慢着!”

微鶯嘴角翹起,停下來,裝腔作勢地假咳幾聲,以為身後人會心軟。可是女鬼姑娘冷酷無情地重新把瓜子仁還給她,拒絕道:“我不要你的東西,你也別再來,這裏……死過人的。”

兩扇門啪地一聲在微鶯面前合上。

微鶯冷得發抖,“太無情了。”

宮斗姬:太無情了。

微鶯:“哇,你詐屍了。”

宮斗姬沉默片刻,問:“宿主,你知道剛才的女鬼是誰嗎?”

微鶯漫不經心,提着燈籠在宮裏瞎走:“哪個被狗皇帝拋棄的宮妃唄,該死的封建皇權,耽誤多少漂亮姐姐,狗皇帝真該死。”

聽這一口一個狗皇帝,宮斗姬決定還是不把真相說出來了。

沒走多久,一個略尖銳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這秀女,怎麼大晚上到處在宮裏跑呢?”

來人是個公公,見到她后,便把她帶到一處地方,沒有問什麼,只說讓她今夜在這邊歇息,明日再給她在儲秀坊單獨安置一間房。

微鶯想問什麼,那公公口風很嚴,沒有說什麼,匆匆離開。

她躺在熱乎乎的被褥里,問宮斗姬:“我剛才不會是走到哪個厲害妃子的寢宮吧?”

宮斗姬:“……不是。”

微鶯坐起來,長發散亂,眼角一縷病色。她像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彎起眼睛:“那該不會是太后或者哪個太妃吧,不對,那人聲音聽上去像個年輕女子。你說她會不會看上我?”

想到這麼年輕的女子獨守空閨,在寒夜中徘徊,她搖頭,啐了口:“狗皇帝。”

宮斗姬:……

寒夜寂寂。

雲韶無聲無息來到少女床頭,執着燈盞看她。

就算在夢中,少女也白着張臉,眉心微蹙,額頭佈滿虛汗。她無意識地咳嗽,身體蜷成一團,烏黑髮絲被汗打濕黏在臉側,顯得十分可憐。

雲韶手裏提劍,劍尖懸在少女眉心,劍光如雪,在屋中曳動。

許久,她猛地收回劍,冷哼一聲,轉身離開,福壽回頭看眼沉睡的人,也跟着君王離開這處偏遠的宮殿。

————

微鶯醒來后,任務已經更新。

“在選秀中一鳴驚人?”她念着任務,自言自語:“是我想的那個一鳴驚人嗎?”

宮斗姬沒有跟上她的腦迴路,“什麼?宿主想的是什麼一鳴驚人。”

它現在很方,就怕宿主弄出什麼騷操作。

但微鶯沒有再回答,有宮女推門而入,幫她洗漱打扮。

“請問這裏是?”

宮女低着頭,熟練又沉默地替她梳好髮髻,緊接着魚貫離開。

不帶走一片雲彩。

沒多久又過來個年輕的小太監,讓她跟着他去御景軒。

微鶯:“公公,這……”

沒說完,小太監就打斷她,尖着一副嗓子:“您啊,為了你這顆漂亮的腦袋,最好什麼都別問,到了那邊也什麼都別說。”

他們走過偏僻的宮道,朱紅宮牆牆皮脫落,佈滿苔痕。

時不時有幾個宮女提着衣籃從遠處經過,看見小太監,恭恭敬敬地喊張公公。

小張公公煩躁地揮揮手,帶着微鶯往前走。

微鶯想,從這些宮女的反應看,這位小張公公的地位還不算太低。她昨日不真闖了哪位妃子的寢宮吧?

宮裏一后三妃,皇后清冷端莊,貴妃跋扈明艷,賢妃溫柔賢淑,淑妃知書達理,似乎沒有哪一位能夠和昨晚口是心非的女鬼對得上號。

但昨晚一面之緣,女鬼姑娘就給她睡的地方,派人給她洗漱,送她到選秀的地方,可見這位女鬼看似兇狠,內里卻十分柔軟細膩,以後若有緣能見到,應當好好感謝一番。

“可憐的姑娘,小小年紀就被困在深宮,”微鶯搖頭,為女鬼鳴不平:“我一定要用我有趣的靈魂滋潤她乾枯的心靈。”

宮斗姬鬥志昂揚,要是能夠攻略下那位,就離宮斗圓滿完成的日子不遠了,這是個再好不過的開端。然後它聽微鶯憊懶地嘆口氣,“不過得讓我先想起昨晚的路怎麼走才行。”

深宮路太繞,迷路了。

宮斗姬:“我可以為你帶路!”

微鶯垂着眉眼,漫不經心:“再說吧,好遠啊。”

宮斗姬:“……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報答!你心裏只有你寄幾!”

微鶯:哎嘿,被發現了。

選秀一共持續大半個月,分為三輪。現在秀女們聚集在御景軒,人頭攢動,滿園綺羅衣衫,蹙金孔雀,遠遠望去如百花煥發,爭相鬥艷。

小張公公把她送到這裏,再次叮囑:“如果想保住腦袋,昨晚的事,一個字也不能吐出去,知道了嗎?”

微鶯彎着眼睛,規規矩矩行禮:“謝謝公公帶路。”

小張公公對上她蒼白病弱的微笑,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心裏暗自感慨:多好看的姑娘,怎麼就惹上那位活閻王。

想起皇帝的手段,小張公公打個寒顫,看微鶯像是看個死人,強撐精神朝她笑了下,轉身離開。親近皇帝的人,誰不知道他對誰越好,那人就死得越慘。

這位秀女,估計不久就要見閻王。

可憐。

微鶯不知道小太監心裏在想什麼,抬起頭,望眼頭頂的明晃晃的太陽,微微眯起眼。秋日金黃澄澈的陽光灑在少女蒼白的臉上,她微微笑起來,羽睫顫動,投下一抹淺淺的影子。

“鶯鶯!”蕭千雪在人頭攢動中不停尋找,終於看到尋覓的人,提着裙子奔過來。

微鶯攏了攏袖子,慢騰騰地走過去。

蕭千雪跑得小喘氣,擔憂地問:“你去了哪裏?今天早上醒來我就找不到你,急死我啦。”

“昨晚出去散心,迷路了。”

蕭千雪突然牽起她的手,“你的手好冷,昨晚一定沒睡好吧,等會我們快點回去睡一覺。”

說著,蕭千雪看面前少女臉色蒼白,懨懨地點頭,心中更加憐惜:“大晚上這麼冷,為什麼要跑出去?對啦,我們去找太醫吧,聽說宮裏的太醫很厲害的!”

女主的手心火熱,像個小火爐,微鶯被牽住手,愜意地眯起眼睛,說道:“不用麻煩啦,我的身體……”她虛弱地咳嗽兩聲,抬眸,眼睫簌簌,露出柔弱的微笑:“我的身子,喝葯也無濟於事。”

系統早就和她說過,她的身體只能做任務才能改善,灌再多靈丹妙藥也沒有用。

蕭千雪心中憐意更甚,覺得少女又乖又軟,就像塊易碎的琉璃,讓人捧在手心都小心翼翼。她小聲說:“總是要試試的,怎麼能提前放棄呢?”

微鶯垂下頭,楚楚可憐地咳嗽兩聲。

她,美貌柔弱病秧子的人設不能倒!

蕭千雪拉着她擠進秀女的行列,也許是昨日那場風波,讓秀女們看她們的目光有些不同。這些目光中摻雜有羨慕、不善、嫉妒、好奇……像針般從四面八方扎過來。

“她怎麼知道陛下喜歡白馬?”

“肯定是提前做好準備,心機真深。”

“旁邊那個一直咳的,該不會有什麼肺癆病吧,離她們遠點,別染到病氣了。”

“那個得病的,等會一定會被淘汰吧。”

還有秀女對小梨花的美貌念念不忘:“但昨天那匹馬真的好好看啊!”

蕭千雪心中一痛,她親手把小馬養大,昨天鬼使神差就送出去了,現在想起還有點後悔。也不知為何,那時覺得聖上和小梨花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良緣,不能再般配。

她甚至想拉起皇帝的手,像個老母親般叮囑:“我把我的閨女託付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對它!”

……太詭異了,蕭千雪設想那副場景,連忙搖了搖頭。

這時,秀女紛紛散開,宮貝奴和幾個貴女走過來,趾高氣揚地看着她們。

微鶯沉默了。

看來女主女配之間擁有宿命般的緣分,牽牽扯扯剪不斷。

她在心中問:“統,是不是狗皇帝又在偷窺?”

宮斗姬大驚:“宿主你怎麼知道?”

這不是很明顯嗎?昨天的劇情是宮貝奴來找麻煩,皇帝出場強勢護妻,與女主一見鍾情,帶女主回後宮。

現在受劇情之力的影響,劇本重新演一遍,只是推遲了一天。

宮斗姬:“是的!劇情會不斷修正的,不過我們也會新發任務來幫宿主對抗劇情之力!上次完成任務,系統獎勵一次抽獎的機會,宿主準備使用嗎?”

微鶯:“這次我阻止皇帝,能夠加體質嗎?”

宮斗姬:“不能哦~只有第一次涉及原著劇情的改動才會有體質獎勵,但每次宿主完成任務,都能夠獲得一次抽獎機會呢!”

所謂的抽獎機會,其實是開盲盒。微鶯眼前出現三個箱子,有金箱子,銀箱子和一個鐵箱子。她沒有猶豫,直接選擇看上去最華麗的金箱子。

宮斗姬:“宿主決定了嗎?說不定金箱子裏裝的東西反而沒有鐵箱子裏的好哦。”

微鶯:“我就是喜歡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樣子。”

宮斗姬:……

宿主的腦迴路總是這麼清奇呢。

拆盲盒最後得到的是三張灰色卡,一張綠色卡。

微鶯從宮斗姬的語氣中猜出這個盲盒獎勵不算太好,不過她並不介意,翻看了下自己新添的四張卡牌。

其中一見鍾情、小鹿亂撞是她熟知和使用過的卡牌,而另外兩張卡牌她沒有見過。灰色的那張叫做“見色起意”,綠色的那張叫做“口是心非”。

她重點看了下“口是心非”的卡牌,想起昨晚的女鬼姑娘,嘴角不禁翹起。

十秒時間內讓使用對象心口不一嗎?不愧是綠色卡牌,時間一下子就從三秒變成十秒,功能也更加齊全方便。

她抬眸望向宮貝奴。

宮貝奴:“病秧子,不許看我!”

微鶯捏着卡牌,輕輕笑起來,柔順地低下頭。

宮斗姬突然心感不妙。

——為眼前這個囂張跋扈的小反派覺得不妙。

宮貝奴冷哼一口氣,重新看向蕭千雪,不知道為何,她看這個女人越看越不順眼,總想着過來找麻煩。昨天這秀女還敢頂撞她,不知道東宮太后是她姑姑嗎?

蕭千雪把微鶯護在身後,警惕地盯着她:“你想幹什麼?”

宮貝奴抬抬下巴:“別以為昨天誤打誤撞讓陛下收下白馬你就是什麼人物了,也不看看你這樣子,”她頓了頓,嘲諷地笑起來:“不就是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嘛,不就是英姿颯爽,人見人愛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但小嘴不受自己控制般,依舊啪嗒啪嗒吐出彩虹屁:“還有你這個病秧子,不就是好看嘛,裝什麼柔弱,你這麼裝,我是有點動心想保護你啦~”

接着她看向秀女們:“你們為什麼不說話?覺得我說得不對嗎?她們難道不可愛不好看嗎?我都心動了,誰要這都看不上,是不是瞎?”

秀女們想到她高貴的身份,紛紛點頭附和:“是的是的。”

“好看好看。”

“這麼貌美一定入選。”

宮貝奴:“天吶你們為什麼不說話,你們是仙女下凡嘛,不要看着我,被絕代佳人這麼注視,我要不能呼吸了!”

蕭千雪表情複雜:“謝謝你,但……別誇了。”

誇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宮貝奴呆在原地,似乎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眼裏浮上淚水,片刻后恨恨看眼蕭千雪和微鶯,跺跺腳,羞憤地捂着嘴跑開。

蕭千雪被誇得臉還有點發熱,望着少女奔跑時揚起的孔雀裙,說道:“原來她人還不錯,就是有點口是心非。”

微鶯笑而不語,心中問系統:“統,狗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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