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漢初休養生息之治

第五節 漢初休養生息之治

第五節漢初休養生息之治

《史記·平準書》述漢武帝初年情形云:“漢興七十餘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大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擯而不得聚會。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而後絀恥辱焉。”世皆以是為文、景二帝休養生息之功,其實亦不盡然。《高后本紀贊》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時,黎民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曹相國世家》言:參之相齊,盡召長老諸生,問所以安集百姓。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既見蓋公,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舍蓋公焉。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蕭何卒,召參。參去,屬其後相曰:“以齊獄市為寄,慎勿擾也。”后相曰:“治無大於此者乎?”參曰:“不然。夫獄市者,所以並容也。今君擾之,奸人安所容也?吾是以先之。”參為漢相國,舉事無所變更,一遵蕭何約束。擇郡國吏木詘於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輒斥去之。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凈,民以寧一。”則漢以無為為治,由來久矣。有為之治求有功,無為之治,則但求無過,雖不能改惡者而致諸善,亦不使善者由我而入於惡。一統之世,疆域既廣,政理彌殷。督察者之耳目,既有所不周,奉行者之情弊,遂難於究詰。與其多所興作,使奸吏豪強,得所憑藉,以刻剝下民,尚不如束手一事不辦者,譬諸服藥,猶得中醫矣。故歷代清靜之治,苟遇社會安定之際,恆能偷一日之安也。

文帝頗多仁政。《漢書·食貨志》言:賈生說上以積貯,上感其言,始開藉田,躬耕以勸百姓。《紀》在二年(前178)。晁錯復說上務農貴粟,帝從其言,令民入粟邊拜爵。錯復奏言:“邊食足以支五歲,可令入粟郡縣。足支一歲以上,可時赦,勿收農民租。”上復從其言,乃下詔賜民十二年租稅之半。案據《本紀》,二年(前178)已嘗賜天下田租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稅。后十三歲,孝景二年(前155),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終兩漢之世皆沿焉。其於農民,可謂寬厚矣。初即位,即下詔議振貸及存問長老之法,令郡國毋來獻。《本紀》元年(前179)。以列侯多居長安,邑遠,吏卒給輸費苦,令之國。二年(前178)。又令列侯、大夫人、夫人、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無得擅征捕。七年(前173)。亦皆恤民之政。又除關,無用傳十二年(前168)。夫貨物流通,則價貴而生之者益勸,此尤於人民生計有益,故論者亟稱之。除肉刑之舉,為千古仁政。十三年(前167)。然前此已除收孥相坐之法,元年(前156)。誹謗妖言之罪矣。二年(前155)。其於刑獄,亦不可謂不留意也。景帝雖令民半出租,復置諸關,用傳出入,三年(前154)。寬仁似不逮文帝,然盡除田租,本難為繼。符傳之用,特以七國新反,備非常,注引應劭說。此亦勢不容已,后遂沿而弗改,實非帝之初意也。景帝嘗令郡國務勸農桑。吏發民若取庸采黃金珠玉者,坐臧為盜。后三年(前141)。改磔為棄市,勿復磔。中二年(前148)。諸獄疑,若雖文致於法,而於人心不厭者,輒讞之。中元年(前149)。又詔獄疑者讞有司,有司所不能決移廷尉,有令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后元年(前143)。又減笞法,定箠令。中六年(前144)。其寬仁,固無異於文帝也。

然漢人之稱文、景,亦有頗過其實者,《漢書·文帝紀贊》曰:“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前157),宮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以利民。嘗欲作露台,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台為?身衣弋綈。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因其山,不起墳。南越尉佗自立為帝,召貴佗兄弟,以德懷之,佗遂稱臣。與匈奴結和親,后而背約入盜,令邊備守,不發兵深入,恐煩百姓。吳王詐病不朝,賜以几杖。群臣袁盎等諫說雖切,常假借納用焉。張武等受賂金錢覺,更加賞賜,以愧其心。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於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烏乎!仁哉!”《景帝紀贊》曰:“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軌不勝。漢興,掃除煩至於孝文,加之以恭儉。孝景遵業,五六十載之間,至於移風易俗,黎民醇厚。周雲成、康,漢言文、景,美矣!”其稱頌之可謂至矣。然應劭《風俗通義》言:成帝嘗問劉向以世俗傳道文帝之事,而向皆以為不然。其說云:“文帝雖節儉,未央前殿至奢,雕文五采畫,華榱壁璫,軒楹皆飾以黃金,其勢不可以囊為帷。即位十餘年時,五穀豐熟,百姓足,倉廩實,稸積有餘。然文帝本修黃、老之言,不甚好儒術,其治尚清靜無為,以故禮樂、庠序未修,民俗未能大化,苟溫飽完給而已。其後匈奴數犯塞,深入寇掠,北邊置屯待戰,轉輸絡繹;因以年歲不登;百姓飢乏,谷糴常至石五百,不升一錢。前待詔賈捐之為孝元皇帝言:太宗時民賦四十,斷獄四百餘。案太宗時民重犯法,治理不能過中宗之世,地節元年(前69),天下斷獄四萬七千餘人,捐之言復不類。又文帝時政頗遺失。大中大夫鄧通,以佞幸吮癰瘍膿汁,見愛擬於至親,賜以蜀郡銅山,令得鑄錢。通私家之富,侔於王者、封君。又為微行,數幸通家。文帝代服,衣罽,襲氈帽,騎駿馬,從侍中、近臣、常侍、期門武騎獵漸台下,馳射狐兔,畢雉刺彘。是時待詔賈山諫,以為不宜數從郡國賢良出遊獵。大中大夫賈誼,亦數陳上遊獵。案二賈之言,皆見《漢書》本傳。又《袁盎傳》言上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盎諫乃止,知文帝確不免輕俊自喜。誼與鄧通俱侍中,同位,誼又惡通為人,數廷譏之,由是疏遠,遷為長沙大傅。既之官,內不自得。及渡湘水,投弔書曰:闒茸尊顯,佞諛得意,以哀屈原離讒邪之咎,亦因自傷為鄧通等所愬也。”案《史》、《漢》皆但云賈生為絳、灌之屬所毀而已,不云為鄧通所愬也,豈所謂為賢者諱邪?成帝曰:“其治天下,孰與孝宣皇帝?”向曰:“中宗之世,政教明,法令行;邊竟安,四夷親;單于款塞;天下殷富,百姓康樂;其治過於太宗之時,亦以遭遇匈奴賓服,四夷和親也。”上曰:“後世皆言文帝治天下幾至大平,其德比周成王,此語何從生?”向對曰:“生於言事。文帝禮言事者,不傷其意。群臣無小大,至即從容言,上止輦聽之。其言可者稱善,不可者喜笑而已。言事多褒之,後人見遺文,則以為然。世之毀譽,莫能得實。審形者少,隨聲者多,或至以無為有。然文帝節儉約身,以率先天下,忍容言者,含咽臣子之短,此亦通人難及,似出於孝宣皇帝。如其聰明遠識,不忘數十年事,制持萬幾,天資治理之材,恐不及孝宣。”然則文帝乃中主,雖有恭儉之德,人君優為之者亦多。即以西漢諸帝論:元帝之寬仁,殊不後於文帝,其任石顯,亦未甚於文帝之寵鄧通也。文、景之致治,蓋時會為之,王仲任治期之論,見《論衡》。信不誣矣。《漢書·東方朔傳》:朔對武帝,言文帝身衣弋綈,足履革舃,以韋帶劍,莞蒲為席,兵木無刃,衣縕無文,集上書囊,以為殿帷,即劉向所辨世俗不審之辭也。《漢書》於朔事雖明為好事者所附着,然《文景紀》中所舉亦此等說也。信審形者之少,隨聲者之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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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咕公版·秦漢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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