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高祖翦除功臣

第二節 高祖翦除功臣

第二節高祖翦除功臣

封建之制,至秦滅六國,業已不可復行。然當時之人,不知其不可行也。乃以秦滅六國,為反常之事。陳涉一呼,舊邦悉復;戲下之會,益以新封;幾謂帶礪河山,可傳苗裔,然不可行者,終於不可行也。五年擾攘,所建侯王,幾無不隕命亡國,耗矣。然人仍不知其不可行也,於是有漢初之封建。

漢初之封建,先以異姓諸侯王。高祖與功臣戮力共定天下,其勞亦相等耳,一人貴為天子,而其餘則無尺土之封,必非情理之所安,觀高祖成敗未可知之言;劉敬山東雖亂,秦地可全之說;則數年之間,翦滅殆盡,不獨非諸侯王所及料,抑亦非漢之君臣始願所及也。劉季之不可信,韓信豈不知之?而終距蒯徹三分之計,其以此與?

漢五年,十二月,漢王還至定陶,馳入齊王信壁,奪其軍。正月,立信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彭越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二月,以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吳芮為長沙王,都臨湘。今湖南長沙縣故粵王無諸為閩粵王,王閩地。張耳先已立為趙王。韓王信剖符王潁川。黥布亦剖符為淮南王,都六,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皆屬焉。《史記·黥布列傳》,《漢書》同。《漢書》本紀言豫章以封吳芮,而此又雲屬黥布者,政令改變,史文容或不具,且或有錯誤也。時戲下舊封,仍有臧荼。七月,荼反。上自將征之。九月,虜荼。立長安侯盧綰為燕王。六年,十月,人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問陳平。平曰:“陛下兵精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能及,而舉兵攻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守,會諸侯。陛下第出,偽游雲夢,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無事而郊迎謁,謁而陛下因禽之,此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為然。發使告諸侯,因隨以行。信欲發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項王亡將鍾離昧,素與信善,亡歸信,漢詔楚捕昧,人或說信曰“斬昧謁上,上必喜,無患”。昧自剄。信持其首謁高祖於陳。上令武士縛信。田肯說上曰:“甚善。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縣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上曰:“善。”還至洛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始剖符,封功臣曹參等為通侯。正月,以故東陽郡、鄣郡、吳郡五十三縣立劉賈為荊王。高帝從父兄。劉攽曰:按《地理志》:東陽、鄣、吳,皆非秦郡,後漢順帝始分會稽為吳,此文殊不可曉。案史據後來封域言之,而誤加故字耳,古人於此等處不甚審諦也。以碭郡、薛郡、郯郡三十六縣立弟交為楚王。以雲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以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子肥為齊王。《齊悼惠王世家》:食七十餘城,諸民能齊言者皆予齊王。以大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徙韓王信都晉陽。今山西大原縣。上已封大功臣三十餘人,其餘爭功,未得行封。上居南宮,從復道上,見諸將往往耦語。以問張良。良曰:“陛下與此屬共取天下。今已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愛,所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為不足用遍封,而恐以過失及誅,故相聚謀反耳。”上曰:“為之奈何?”良曰:“取上素所不快,計群臣所共知最甚者一人,先封以示群臣。”三月,上置酒封雍齒。因趣丞相:急定功行封。罷酒,群臣皆喜曰:“雍齒且侯,吾屬亡患矣。”案高帝之擊陳豨,封趙壯士四人各千戶,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遍行”,則其時功臣尚未盡封,可見酬功之不易,此大兵之後皆然也。韓王信之徙也,《史記》本傳云:“上以信材武,所王北近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皆天下勁兵處,乃詔徙王大原,以北備御胡”,蓋本有猜忌之意。信上書曰:“國被邊,匈奴數入,晉陽去塞遠,請治馬邑。”今山西朔縣。上許之。九月,匈奴圍信馬邑。信數使使胡求和解。漢發兵救之。疑信數間使,有二心,使人責讓信。信恐誅,因與匈奴約共攻漢。反,以馬邑降胡,擊大原。七年十月,上自將擊信於銅鞮,今山西沁縣西南。斬其將。信亡走匈奴,與其將曼丘臣、王黃共立故趙後趙利為王。

收信散兵,與匈奴共距漢。上從晉陽連戰,乘勝逐北,至樓煩。今雁門關北。高祖用兵亦甚速,會大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今山西大同縣。為匈奴所圍,七日,用陳平秘計得出。參看第三節。使樊噲留定代地。十二月,上還過趙。先是張耳薨,子敖嗣。五年(前202)秋。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後。高祖過趙,趙王禮甚卑,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趙相貫高、趙午等,年六十餘,故張耳客也。生平為氣,怒,請為王殺之。敖不可。是月,匈奴攻代,代王喜棄國,自歸洛陽,赦為合陽侯,立子如意為代王。八年(前199),冬,上東擊韓信余寇於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今河北唐山縣。要之置。上過,不宿去。九年(前198),貫高怨家知其謀,上變告之,於是並逮捕趙王。趙午等十餘人爭自剄。貫高隨王詣長安。高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實不知。”吏治,榜笞數千,刺剟,身無可擊者,《漢書》作刺爇,身無完膚。終不復言。使中大夫泄公以私問之。高具道本指。正月,廢趙王敖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為趙王。十年,九月,代相國陳豨反。豨者,宛句人。今山東菏澤縣。不知始所以得從。韓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還,豨以郎中封為列侯,以趙相國將,監趙、代邊,邊兵皆屬焉。豨少時嘗稱慕魏公子,及將守邊,招致賓客。嘗告過趙,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趙相周昌乃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盛,擅兵於外,恐有變。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諸為不法事,多連引豨。豨恐,陰令客通使王黃、曼丘臣所。是年,秋,大上皇崩。上因是召豨。豨稱病,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上自東至邯鄲。十一年(前196),冬,破之。大尉周勃道大原入,定代地。正月,淮陰侯韓信謀反長安,夷三族。《淮陰侯列傳》云:陳豨拜為巨鹿守。《集解》:徐廣曰:表云為趙相國,將兵守代也。辭於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陳豨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陰使人至豨所,曰:“第舉兵,吾從此助公。”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大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強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案陳豨當初受命時,未必有反心,信安得與之深言?呂氏以失南北軍而敗,信是時,與長安將相大臣,一無要結,豈有但恃家臣徒奴,可以集事之理?趙、代、長安,相去數千里,聲援不相及,信苟決發,何待豨報?部署既定矣,豨報不至,又可已乎?其誣不待言矣。將軍柴武斬韓王信於參合。縣名,今山西陽高縣。立子恆為代王,都晉陽。如淳曰:《文紀》言都中都。又文帝過太原,復晉陽、中都二歲,似遷都於中都也。中都,今山西平遙縣。三月,梁王彭越謀反,夷三族。《越傳》云:陳豨反代地,高帝自往擊,至邯鄲,徵兵梁王,梁王稱病,使將將兵詣邯鄲。高帝怒,使人讓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則為禽矣,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病。梁王怒其大仆,欲斬之,大仆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覺。捕梁王,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傳處蜀青衣。縣名,今四川雅安縣。西至鄭,今陝西華縣。逢呂后從長安來,欲之洛陽。道見彭王,彭王為呂后泣涕,自言無罪,願處故昌邑,呂后許諾。與俱東至洛陽,呂后白上曰:“彭王壯士,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復謀反。廷尉王恬開奏請族之。上乃可。案高帝之猜忌甚矣,越果反形已具,安得赦之?其誣又不待言也。

立子恢為梁王,子友為淮陽王。今河南淮陰縣。五月,立南海尉它為南越王。參看第五章第七節。七月,淮南王布反,高后誅淮陰侯,布因心恐。漢誅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賜諸侯。淮南王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疾,請就醫。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姬數如醫家。賁赫自以為侍中,乃厚饋遺,從姬飲醫家。姬侍王,從容,語次譽赫長者也。王怒曰:“女安從知之?”具說狀。王疑其與亂。赫恐,稱病。王愈怒,欲捕赫。赫言變事,乘傳詣長安。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也。上語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系赫,使人微驗淮南王。”淮南王遂族赫家,發兵反。東擊殺荊王劉賈。劫其兵,度淮擊楚,楚王交走入薛。上立子長為王。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從軍。征諸侯兵。上自將以擊布。十二年,十月,上破布軍於會甄。在蘄西。布走,命別將追之。布故與番君昏,長沙王吳芮子成王臣。使人紿布,與亡,信而隨之番陽,番陽人殺布。周勃定代,斬陳豨於當城。縣名,今察哈爾蔚縣。立沛侯濞為吳王,帝兄仲之子也。盧綰者,豐人也。與高祖同里。綰親與大上皇相愛。高祖、綰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賀兩家。及高祖、綰壯,俱學書,又相愛也。里中嘉兩家親相愛,生子同日,壯又相愛,復賀兩家羊酒。高祖為布衣時,有吏事辟匿,綰常隨,出入上下。起沛,綰以客從。入漢中,為將軍,常侍中。東擊項籍,以大尉從,出入卧內。衣被、飲食、賞賜,群臣莫敢望。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親幸,莫及綰。陳豨反,高祖如邯鄲擊豨兵,綰亦擊其東北。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言豨等軍破。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見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為燕,欲急滅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為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陳豨而與胡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張勝以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擊燕。綰疑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勝。勝還具道所以為者,燕王寤,乃詐論他人,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陳豨所,欲令久亡,連兵勿決。豨裨將降,言范齊。高祖使使召綰,綰稱病。上又使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因驗問左右。綰愈恐,閉匿。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春漢族淮陰,夏誅彭越,皆呂後計。今上病,屬任呂后。呂後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於是上曰:“綰果反矣。”三月,使樊噲將兵擊燕,立子建為燕王。人有惡噲:“黨於呂氏,即一日宮車晏駕,噲欲以兵盡誅滅戚氏、趙王如意之屬。”高帝聞之,大怒。用陳平謀,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平亟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行計之曰:“樊噲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呂后弟呂媭之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上自誅之。”未至軍,為壇,以節召噲。噲受詔,即反接載檻車,使詣長安,而令勃代將。燕王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四月,高祖崩,綰遂將其眾亡入匈奴。匈奴以為東胡盧王,居歲余死。樊噲至長安,高祖已崩,呂后釋噲,使復爵邑。韓信、彭越罪狀之誣,少深思之即可見,即黥布亦非有反謀,迫於不得不然耳,況盧綰乎?因循數年,身死,嗣子文弱,必不能復有反謀,漢朝亦不之忌,豈不可以久存?然終不免於賁赫、張勝之交構,則其時各種情勢,固皆與封建之制不相容。事至與各種情勢皆不相容,此等枝節,自然錯出不已,防不勝防,正不能就一枝一節,論其得失也。漢初異姓王,惟長沙傳五世,文王芮、成王臣、哀王回、共王右、靖王羌,羌《表》作產。至孝文後七年,乃以無子國除,歷四十六年,則以其地最偏僻,無與大局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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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咕公版·秦漢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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