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喬阮回到教室的時候神情已經恢復正常了,那個紙袋她拿去給李月明:“這是沈負讓我給你的。”
李月明放下筆,一愣:“沈負,你碰到他了?”
喬阮點頭:“剛剛他來過。”
李月明看了眼紙袋裏的東西,是她的外套。估計是今天下午突然降溫,她媽怕她冷,所以就讓李慎送過來。
李慎肯定是嫌麻煩所以才拿給沈負的。
喬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課鈴就響了,語文老師抱着一堆批改完的作業進來,拿給喬阮,讓她發下去。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站起身的那一瞬間,教室後排傳來壓強忍的笑意。
語文老師脾氣不好,所以他們不敢太放肆。
喬阮眼觀鼻鼻觀心,把作業按照名字發下去。
當看到江演這兩個字時,她的動作稍頓。最後還是走到後排,放在他的課桌上。
然後他當著她的面,把被她碰過的地方撕掉了。
喬阮能看見他眼底的厭惡,彷彿她是什麼噁心的怪物,被她碰過的地方都會沾染上病毒。
語文老師象徵性的批評了他一句,讓喬阮不要管他。
那天放學,江月明氣憤的罵了一路:“江演真他媽狗。”
喬阮彷彿並不在意他。從包里拿出兩瓶牛奶,給了江月明一瓶:“回禮。”
江月明愣了一下,回什麼禮?
好一會才想起來,前天她請她喝了一瓶飲料。
“這有什麼好回禮的。”江月明接過牛奶,玻璃瓶的,“好喝嗎?”
喬阮點頭:“好喝。”
“還好,腦子沒被紅糖水燙壞,還知道什麼好喝什麼不好喝。”
江月明拉開瓶蓋,喝了一口,眉頭皺緊:“好甜。”
“會很甜嗎?”喬阮自己也喝了一口,她說,“我覺得還好。”
江月明從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猛灌了一口,把剛剛那股甜味壓下去:“應該是你愛吃甜的,所以才覺得還好。”
喬阮確實愛吃甜的。
大概是因為生活已經夠苦了,吃點甜的能讓人心情變好。
—
喬阮陪江月明走到公交車站,然後又換了方向,走回家。
前幾天有人疏通了一下下水道,積水已經退了。
這裏巷子多,彎彎繞繞的,巷子連着巷子,像迷宮一樣。
喬阮為了節省時間走近路回來。
士多店阿姨看她回來了,笑道:“阿妹,放學啦?”
喬阮點了點頭:“阿姨下午好。”
她走進樓,裏面黑漆漆的,聲控燈早就壞了。她家住在六樓,沒有電梯,只能爬樓梯。
她剛走到門口,就感覺氣氛不太對勁。
開門的是馬越霖,他看了眼她的書包:“買新書包了?”
喬阮點頭:“之前那個肩帶斷了,沒辦法用。”
他不關心是哪裏斷的,他只關心用的是誰的錢:“你媽給你買的?”
喬阮急忙搖頭:“我自己用獎學金買的。”
馬越霖似乎不信,皺着眉:“你那點獎學金用了這麼久?”
“才一個月。”
馬越霖懶得再理她,只要用的不是家裏的錢就行。他把衣服一掀,露出肚子,拍了拍,躺在沙發上繼續看電視。
喬阮稍微鬆了一口氣。
那天晚上,她洗了很久的澡。她很討厭煙味,馬叔叔的身上煙味很重,甚至連說話時都有。
她一邊洗一邊想,應該去找個兼職了。
她下學期的學費還沒着落呢。
聽到她要找兼職,李月明忙說要給她介紹:“我一個讀初中的表弟,她媽正好想給他找一個家教,我待會給我舅媽打個電話。”
喬阮對於別人的好意第一反應總是退縮:“不用麻煩你的,我可以自己去找。”
“沒事兒,不麻煩,我還覺得是我表弟賺了呢,以後你都不能給我補課了。”
她抱着喬阮,似乎很喜歡聞她身上的味道。
甜甜的奶香味。
“你怎麼這麼香啊,是不是因為你每天都喝牛奶?”
喬阮被她抱着,動彈不得。
“嘖嘖嘖,我說你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對那個男生感興趣,原來取向相同啊。”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
李月明鬆開手,神色不滿的看着李慎:“不說話能憋死你?”
喬阮也抬眸看過去,玄關處站着兩個身高相同的男生。
喬阮只認出了沈負。
江月明和她介紹:“那個欠揍的是我弟,李慎。”
說完以後她就停住了。
李慎自然而然的就把目光放在了喬阮身上。
喬阮有些緊張的收回視線。
李慎微抬下巴:“新同學不做個自我介紹?”
李月明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像是在給她勇氣。
她不知道喬阮為什麼會自卑,她這樣的女孩子,本該是明艷向陽的。
她總要慢慢學會適應這個社會。
所以李月明希望她能自信一點,哪怕只是先說出自己的名字。
喬阮深呼一口氣,結結巴巴的開口:“你......你好,我是李月明的同學,喬......喬阮。”
沈負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還以為你只是和我說話結巴,原來對誰都結巴啊。”
李月明過來推他:“你行了啊,本來她就容易害羞。”
沈負笑着點頭,上身往前微低,靠近她了一點,視線是和她平齊的,然後道歉:“是我不好,別生氣啊。”
太近了。
喬阮有點緊張,又有點莫名的竊喜,她甚至能聞到沈負身上的氣息。
他家用的洗衣液是什麼牌子,怎麼這麼好聞。
李慎問李月明:“你這個小同學多大?”
李月明也不知道,看向喬阮。
她聲音不大:“我十五了。”
“才十五啊,十五就讀高二?”
她點頭:“我跳了一級。”
“嗬。”李慎一驚一乍,“還是學霸啊。”
李月明得意的像是在誇她一樣:“那是,我們小阮可是剛來就把沈負的第一給搶走了。”
李慎剛要調侃沈負,突然想起來:“你今天也要去接蘇瑤月放學嗎?”
沈負看了眼腕錶時間:“要接的。”
李月明似乎對這個蘇瑤月很沒好感,每次提到她都滿臉嫌棄:“她自己不會回來?”
沈負的表情相比剛才柔和了許多,笑容無奈,但又帶了點寵溺:“我要是不去接她的話,她就使性子不肯回來。”
李月明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什麼學還要公主親自上啊。”
李慎嫌棄的看了她一眼:“行了,再翻人都要厥過去了。”
李月明喊無聊:“反正他們八點半才下晚自習,我們可以打一圈。”
沈負為難的用食指指節蹭了蹭額頭:“我不太會。”
李月明恨鐵不成鋼:“學習那麼聰明,怎麼連這個都不會,上次不是教過你嗎?”
喬阮疑惑的看向她,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
李月明問她:“你會打麻將嗎?”
她愣了愣,表情懵懂的搖頭:“什麼是麻將?”
李月明:“......”
得,一個不會的,一個直接不知道麻將是什麼。
李月明直接現場教學,考慮到喬阮和沈負不會,所以她教的是最簡單的那種。
不要東南西北風和發財白板,也不能吃。
“三四五是一句,四五六是一句,只要是挨着三個都算是一句。兩個一樣的叫將,三個一樣的叫杠,別人打你可以碰或者杠。”
她碼出一個牌型:“這樣的就是胡了,屁胡。”
又換了一種:“這種是清一色。”
“還有這種......”
等她講完早就口乾舌燥了。
李慎說她:“你這麼饞你直接去麻將館打啊,教壞別人好學生。”
“去麻將館那叫賭博,正經人誰賭博啊,我們這就是娛樂娛樂,不賭錢的。”
她問喬阮聽明白了沒,喬阮不太肯定的點了點頭:“應該聽明白了。”
坐在她對面的沈負輕笑出聲,等她抬頭看過去的時候,他的目光早就移開了。
不知道是在笑她,還是在笑別的。
喬阮打的很認真,但她沒胡過一把。甚至連沈負都多多少少屁胡了好幾把,可她這邊還是毫無動靜。
李月明沒有扛得住好奇,腦袋伸過來看了一眼她的牌。三筒夾在二條和四條中間,四個五萬整整齊齊的碼在最邊上。
李月明頓時感覺眼前發黑:“你根本就沒聽明白。”
喬阮微抿了唇,弱弱的伸出手:“這個,不是你說的一句嗎?”
“要花色一樣的才是。”
“哦哦。”喬阮點頭。
李月明說:“還有這四個一樣的,叫暗杠。不是只有別人打的才能杠,自己摸來的也可以。”
喬阮恍然大悟:“這樣啊,”
她還在擔心要是又來了四個一樣的該怎麼辦。
沈負大概是在笑,頭低着,肩膀輕輕的顫抖。
少年肩骨沒有成人那般寬厚,但也到了可以給人安全感的程度了,瘦削卻不羸弱。
喬阮突然想起了馬叔叔。
他胖胖的,有些油膩,穿衣服也不像沈負這樣規整。
沈負是清爽乾淨的,周身像有光,總能吸引住喬阮的視線。
她想,是不是一旦開始喜歡上一個人,就會不自覺的拿他去和其他人做比對?
沈負笑好了,坐直了身子,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滿含笑意望向她:“你再這樣的話,會讓我質疑我的智商的,居然輸給了這麼笨的小姑娘。”
喬阮有些緊張的攥着桌布,不敢看他。
他的笑容過於明媚燦爛了些,好似能將她灼傷。
自卑的小情緒總是不合時宜,在最關鍵的時候偷偷跑出來。
其實她很想,很想,很想認真的看清楚沈負的笑容到底是怎樣的。
肯定很好看吧。
麻將沒有打多久,七點半,藝校該下晚自習了。
中途沈負就頻頻低頭看手錶,擔心會遲到。
連離開之前都能顧慮到李月明的心情,笑着應允她:“下次一定好好陪你打。”
他穿上衣服走了以後,喬阮差不多也要走了,再過會天就黑了。
李月明站起身:“我送你。”
她們剛換好鞋子,有人在外面按門鈴。喬阮看見屏幕上的那個人了。
是沈負。
李月明伸手把門打開:“怎麼了?”
他遞過來兩杯奶茶:“給你們買的。”
他看着喬阮:“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所以就買了和月明一樣的。”
喬阮和他道謝。
他極輕的歪了下頭,那雙桃花眼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看着喬阮:“不臉紅了耶。”
他的話音落下,喬阮只覺得自己的臉燙的嚇人。她不確定紅了沒有,但看到沈負滿意的笑容,她知道,大概是紅了吧。
在李月明護崽子的那陣罵聲中,他笑着離開了。
李月明說的是:“沈負,你少調戲我家小阮。”
調戲,是個很奇怪的詞,成功讓喬阮的臉更紅了。
喬阮看到他手裏提的那杯奶茶了,應該是給那個叫蘇瑤月的女孩子買的吧。
喬阮回到家,馬叔叔也在。
他的工作都是都是那種臨時工,工資日結,一天換一個地。
長期的他待不住。
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夏依然在旁邊剝蠶豆,喬阮看到了,換了鞋子過來幫忙。
夏依然心疼的乾淨的手背碰了碰她的臉:“媽媽馬上就剝完了,你快回房間寫作業。”
“沒事,我作業在同學家寫完了。”
喬阮從小就做這些家務活,很熟練了。有了她的幫忙,夏依然很快就剝完了。
馬叔叔今天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也沒有趕她回房,喬阮就在廚房多幫了會忙。
她把土豆切成小塊放在碗裏裝好:“媽,你待會給奶奶打個電話,下個月的貧困補助申請要用到村長開的證明。”
夏依然驚訝的看向她:“奶奶家安了電話?”
喬阮想起來:“給村長家打。”
夏依然笑了笑,摸摸她的頭:“好,媽媽待會就打,我們可愛的小阮同學可以去忙自己的啦。”
她側頭往外看了看,客廳里馬越霖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手裏還捏着遙控器。
夏依然悄悄掀開圍裙,從牛仔褲兜里拿出一張五十塊的紙幣塞給她,小聲說:“乖寶去樓下買點吃的。”
喬阮不要,要還給她。
夏依然眼眶頓紅,眼淚在眼眶要掉不掉的:“媽媽沒用,讓我們乖寶受委屈了。”
喬阮抱着她,說不委屈。
她最後還是下了樓。
她知道,如果她執意要把錢還給她媽媽的話,她肯定會更難過。
喬阮攤開掌心,看着那張被汗浸濕的紙幣,突然有點難過。
錢這個字,的確具有摧毀一個家庭的能力。
尤其是她的家。
士多店的阿姨看到她了,和她打招呼:“阿妹,吃飯了嗎?”
喬阮搖頭,笑了笑:“我媽還在做飯。”
附近有個籃球場,她想去那裏坐一下。
太早回去的話,夏依然肯定會懷疑她並沒有花掉那些錢。
籃球場很大,路燈已經開了,人也多,大多都是在旁邊圍觀的。
“中鋒好帥啊,哪個學校的?”
“好像是一中的。”
“還是一中的學霸啊,操,太帥了,我要去聯繫方式。”
“得了吧,長成這樣會沒女朋友?”
喬阮覺得有點吵,就拿出MP3開始聽單詞,聽完一課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她在心裏默讀,過於專心,所以沒有注意到滾到自己腳邊的籃球。
肩膀被人戳了戳,喬阮取下耳機疑惑抬眸。
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人,抱了個籃球,和她打招呼:“你住在這附近嗎?”
她點了點頭,沒開口。
“真巧,我也是。”那個人在她身旁坐下來,“你是哪所高中的?”
她不太想說,但不回答又顯得很沒禮貌,於是只說:“一中。”
他笑道:“那真巧,我有個朋友也是一中的。”
喬阮的手扯緊耳機線,手指被勒出很深一道痕迹。
說曹操曹操到。
他說:“欸,我朋友來了,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呢,”
那個人問喬阮:“江演,你認識嗎?”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炸開,帶點煩躁和不耐煩:“還打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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