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喬阮覺得現在的自己一定很落魄,連離開都顯出幾分慌亂。
怕被看見。
但還是被看見了。
就在沈負把擰開瓶蓋的水遞給蘇瑤月的時候,他像是有感應一般,視線越過身側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向喬阮。
喬阮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自量力。
明明是什麼都沒有的人,卻喜歡上了那麼耀眼的沈負。
沈負和蘇瑤月似乎說了些什麼,然後朝這邊走過來。
喬阮的第一反應就是離開,她轉身想走。
沈負叫住她:“喬阮。”
他走過來,笑着和她打招呼:“好巧。”
喬阮點頭:“嗯。”
沈負遞給她一瓶牛奶:“月明說你喜歡喝這個。”
喬阮不想在這裏過多停留,也沒多說什麼,很快就接過了。
“你朋友嗎?”
女聲清冷,帶着詢問。
喬阮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和喬阮相差無幾的身高,穿了一件稍短的上衣,褲子是高腰的,但仍舊能看見小半截細腰。
長發隨意的扎了個高馬尾,那張巴掌臉精緻好看。
也只有她這樣的人站在沈負身邊,才稱得上般配吧。
喬阮的自卑心又開始作祟,她很想離開這裏。
“嗯,月明經常和你提起的喬阮。”
四周人來人往的,喧鬧雜亂,似乎怕喬阮聽不見,沈負往前走了一步,離她更近:“她是蘇瑤月,你們應該是第一次見。”
喬阮點了點頭,沒說話。
蘇瑤月看了眼喬阮,問沈負:“她去嗎?”
並沒有詢問過喬阮意見的沈負搖頭,替她回答了:“她不去。”
喬阮的手死死掐着牛奶盒,她盡量控制住情緒,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顯得異樣。
“我先回去了。”
沈負似乎不太放心:“我送你吧。”
蘇瑤月在一旁提醒他:“已經八點了,我八點半就要回去,玩不了多久的。”
不想讓沈負為難,喬阮說:“沒事,這條路我走了無數遍了,不會有事的。”
不等沈負再開口,她就離開了。
她想趕緊離開這裏,和沈負離的越近,她就越難過。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麼,但是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份期待已經落空了。
那盒牛奶被她攥的溫熱,紙盒都起皺,她低頭看了一眼,走到垃圾桶旁想扔進去。
手懸在上方停頓很久,最終還是不爭氣的放回外套口袋。
人一旦有了愛,物品都會變成承載情誼的替代品。
她仍舊放不下。
哪怕已經難過到這個地步了,喬阮仍舊不忘買個枱燈。
電器店裏的老闆給她推薦了幾款,可以調節亮度的,還有護眼模式。
“晚上寫作業的時候就把護眼模式打開,這樣不會傷害眼睛,你們這些高中生是最容易近視的。”
喬阮伸手按了幾下開關:“就這個吧。”
老闆從裏面又拿了一個新的出來,原價八十八,或許是看喬阮年紀小,就給她打了個折,五十賣給她了。
喬阮提着盒子出來,街上仍舊熱熱鬧鬧的。
大多都是飯後散步,三三兩兩的家人一起。
喬阮看着看着,突然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這種其樂融融,她從來沒有體會過。
她在書上看到過,世上有一種鳥叫無足鳥,它們這一輩子都活在天空。
聽起來很累,喬阮卻很羨慕。
她回到家,士多店的阿姨和她打招呼:“阿妹,這麼晚去哪了?”
喬阮走進店內:“家裏煤氣用完了,剛剛出去吃了點東西。”
她打開雙門冰箱,拿了一瓶水,剛走到櫃枱準備結賬,貨架旁傳出一道熟悉的聲音。
“這都過期了還放這賣,不厚道吧。”
喬阮身子微僵,抬眼看去,江演拿着一瓶功能飲料走過來。
看到喬阮了,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像不認識她一樣。
簡單的看了一眼視線就挪開了。
士多店阿姨和他道歉,笑道:“忘了忘了。”
喬阮結完賬就急急忙忙走了,老小區沒有門禁卡,她掏出鑰匙開門。
手抖的厲害,幾次都錯開了鎖孔。
“喂,你看到我跑什麼。”
江演不知道是什麼跟過來的,站在喬阮身後問她。
語氣仍舊帶着點他慣有的玩世不恭。
喬阮其實對他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她和江演本來是沒有任何交集的。
雖然在同一個班,但埋頭苦學的好學生和坐在最後排的壞學生好像完全就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
喬阮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討厭自己,這種感覺很奇怪。
明明她什麼也沒做。
喬阮和他沒什麼好說的,鑰匙也終於在她努力了很多次下終於成功找到了鎖孔。
她往左邊扭了扭,鎖開了。
她進去,江演也跟了進來。
黑漆漆的樓道,聲控燈還沒修。
老小區是沒有物業管的,只能一拖再拖。
都壞了半個多月了。
喬阮看不到人,但能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於是喬阮便站在那裏不動了:“你進來幹嘛?”
江演靠着牆,反問道:“這棟樓都是你家的?”
喬阮右眼有點散光,比起普通人,她在夜晚看的更不清晰。
所以江演可以看到她,但她看不到江演。
聽到江演的問話,她沉默了很久,最後才緩緩搖頭:“不是。”
“那我進來幹嘛和你有關係?”
喬阮不再開口,悶頭上了樓。
她在前面走,江演就跟在後面,直到她走到家門口了,江演仍舊跟在她後面。
始終保持着那一段距離。
喬阮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停下來看了他一眼。
江演靠着牆,也沒有繼續過去。
他冷笑:“怕我對你做什麼?”
喬阮不語。
江演讓她趁早打消了這份心:“我可不是什麼來者不拒的人。”
喬阮沒有再理他,開門進去。
門外沒有動靜了,喬阮回到房間開始寫練習冊。
一直寫到十點半,她又把家裏打掃了一遍,提着垃圾桶準備去樓下扔垃圾。
剛出去,就看到放在門口的盒子,上面貼了一張便簽:給喬阮。
她四處看了看,沒有看到人,猶豫了一會,她蹲下去打開。
是一個蛋糕。
她把蛋糕拿起來,和垃圾袋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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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放學以後互助小組都要一起學習三十分鐘。
不算太硬性的規定,全靠學生自覺。
喬阮對待學習認真,所以她能做到。
小組裏其他三個人,除了江演都還算熱愛學習。
喬阮沒有指望江演能留下來。
他甚至連平時上課都不學習,更別說是放學后了。
放學鈴打響,喬阮收拾完東西去自習室,李月明和她一起去的。
在過去的路上她講起昨天在酒吧里的經歷:“聽說老闆是張倉健的朋友,我還拿到他的簽名照了。”
喬阮笑了笑:“恭喜你。”
李月明問她:“我聽沈負說,他昨天看到你了,你怎麼沒一起過來?”
喬阮稍頓了一下,面上並沒有顯出半分異樣,她笑道:“我不喜歡去太吵鬧的地方。”
也對,像他們這種好學生,肯定對酒吧不感興趣。
高中的自習室基本沒什麼人,也不用特意去佔位置。
李月明的同桌已經坐在那裏了,看到她們過來,抬手打招呼:“這裏。”
李月明挽着喬阮的胳膊過去:“你怎麼到的這麼早。”
她拿出試卷攤開:“還說呢,我擔心沒位置一放學就衝過來了,結果壓根就沒人。”
李月明拖出椅子坐下:“那些好學生都回自己家學習了,誰還留在學校啊。”
孫玟眼神四處亂瞟,眼神期待:“江演呢,她不來嗎?”
李月明白眼一翻:“您這是來學習的還是來看男人的?”
她絲毫沒有難為情,笑道:“看男人和學習兩不誤嘛。”
每一個學校都有校花校草,江演和沈負就是這樣的人。
兩個人的外在都屬於帥到挑不出一絲毛病的人。
不過內在卻大相逕庭。
一個學霸,一個學渣。
孫玟很顯然對後者更青睞一點。
“一個本來不花心的人對你死心塌地,和一個花心的人對你死心塌地,你覺得哪種更浪漫?”
李月明對情情愛愛不感興趣,所以她說:“都不感興趣。”
孫玟覺得她沒趣,又去問喬阮。
突然被點名的喬阮愣了一會,然後遵從自己的本心回答她:“前者吧。”
孫玟頓時覺得她們兩個都很沒趣。
“征服一個浪子可比征服老實人有成就感多了。”
喬阮不大理解她的觀點,但也沒有再開口。
每個人都自己的愛好,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李月明懶得和她說這麼多:“就半個小時,我還要抓緊時間學習呢。”
她早就把自己看不明白的那些題目全部都記錄下來,準備讓喬阮給她講一遍。
喬阮粗略的掃了一遍,剛拿起筆,門開了。
書包隨意的掛在左肩上,校服外套拉鏈沒拉。大敞着,露出裏面的衛衣。
江演走到喬阮對面的空位坐下,書包一扔,開始睡覺。
喬阮:“......”
李月明都快無語死了,她伸手推江演:“你回家睡不行嗎,自習室的課桌難道比你家的床還軟。”
江演將腦袋從胳膊上抬起來,厚顏無恥的開口:“在知識的熏陶下我睡的更踏實。”
李月明覺得自己今天翻白眼的頻率已經很高了,在心裏默念:別翻白眼別翻白眼。
喬阮盡量讓自己不去受江演的影響,繼續給李月明講題。
腳被人踢了一下,力道不重,也不疼。
喬阮將腳往後移,過了會,又被人踢了一下。
她抬頭看向對面,江演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臉還枕在胳膊上,只露出一雙眼睛,正看着她。
喬阮沒有理會他,繼續給李月明講題。
自習結束后,喬阮寫了幾道類似的題目,讓她回去做完,明天她再來檢查。
喬阮把筆袋和草稿本放進書包里,然後離開。
已經降溫了,尤其是下午和晚上,冷風都帶着刺骨的寒。
寬寬大大的校服,不怎麼禦寒,風甚至能沿着袖口和下擺往裏鑽。
喬阮提前給送煤氣的叔叔打過電話,她白天要上學,不在家,讓他下午再來。
她一邊想着他能不能按時送到,一邊想着待會應該吃什麼。
她什麼都會做,炒菜煲湯這些,在小翹山的時候,奶奶要下地做活,家裏的飯都是她做的。
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隨便吃點。
馬叔叔說他們差不多半個月才會回來,他留了點錢給喬阮。
省吃儉用的話,應該可以支持一周。
和李月明在學校分開,她一個人往外走。
錯過了放學時間,這會學校附近已經沒幾個人了。
安安靜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音。
喬阮最近覺得,她無論去哪裏,總是擺脫不了江演。
包括此刻。
她很少仔細看過他,以前是不敢,現在是不想。
他和沈負其實是有相似之處的,他們的身形很像。
肩膀都很寬,腿也長,消瘦卻不羸弱,呼之欲出的少年氣。
江演的眼睛的那種張揚的開扇形,很符合他桀驁難馴的本性。
喬阮卻很討厭。
她並不覺得他們是那種偶然見面了會打招呼的類型。
她低着頭,繞過他就要離開。
江演叫她的名字:“喬阮。”
她沒反應,仍舊低頭自顧自的往前走。
“喬阮!”
她有了反應,速度比剛才快了許多,似乎想要儘快遠離他。
江演應該跟過來了,她聽到了叫腳步聲。
她甚至想要用跑步來遠離他,可她還來不及跑,就被江演握住手腕生生拽了回去。
“耳朵聾了嗎?”
喬阮的手又開始抖了,她甚至不敢動。
怕惹惱他。
江演覺得自己大概是壞掉了,居然會對喬阮動心。
他很厭惡這種感覺,喜怒哀樂全部都來自於另外一個人。
他談過很多戀愛,雖然他從未動過心。
因為他喜歡這種掌控別人的感覺。
但是他卻很討厭被別人掌控的自己。
他不想喜歡喬阮,唯一的辦法似乎就是讓自己討厭她。
所以他對喬阮做了很多不好的事,甚至連身邊的朋友都覺得他很奇怪。
但是喜歡這種東西控制不了。
早就沁入骨髓了,不知不覺中,他做了很多比欺負她還要更奇怪的事。
譬如打完球以後,鬼使神差的走了十幾分鐘,來到她家樓下的便利店。
放棄了自家樓下五分鐘就到的籃球場,而不辭幸苦的去那個三十分鐘車程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但每次打球,都心不在焉。
眼神往兩邊的觀眾席上看,他厭惡這樣的自己,但又沒法控制。
習慣了掌控別人的情緒,卻接受不了被別人掌控。
江演就是這樣一個人。
自負,好面子。
全身上下都是缺點。
喬阮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可顫抖的聲線還是出賣了她的情緒:“你......鬆開我。”
江演看着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盛滿了恐懼。
那句嘲弄的話到了嘴邊,他卻沒有說出口,反而聽話的鬆開她。
“我有話要和你說。”
喬阮轉身就走:“我不想聽。”
她不聽,江演就一直跟着她。
她上公交車,他也上。
沒位置了,她扶着扶手站着,江演就在她旁邊站着。
又過了幾個站,人陸陸續續的多了起來,江演被擠到她身旁,喬阮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迎着她的目光和她對視:“別人擠的,又不是我自己要過來的。”
眼神和語氣都坦蕩的要命。
喬阮看了眼自己右手邊,已經沒地方再讓她退了。
沒關係。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只剩最後兩站了。
好不容易下了車,她悶頭往前走,江演腿長,兩步就走到她跟前了:“你屬烏龜的嗎,頭縮的這麼低,不怕撞到人?”
喬阮微抿了唇,像是要故意和他對着干,於是頭垂的更低。
江演罵了一句:“傻子。”
然後走在她前面,兩人始終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也不用擔心喬阮會再撞到人。
一路上,喬阮一句話都沒講。
回到家正好碰到送煤氣的叔叔。
停在旁邊的摩托車上綁着幾瓶煤氣罐。
看到喬阮了,他上前把繩子解開:“等了你十多分鐘了,打電話也沒人接。”
喬阮和他道歉,手機她忘記帶了。
叔叔大度的擺了擺手,也沒真想和她糾結。
他扛着煤氣罐上樓,替她安好,然後才離開。
昨天買的蔬菜還在冰箱裏放着,她淘好米,倒進電飯煲里,又隨便炒了一碗青菜。
吃飽飯以後,她照常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然後提着垃圾下樓。
江演坐在士多店裏啃乾脆面,士多店阿姨正苦口婆心的勸他:“你現在還是學生,未成年人,怎麼能抽煙呢。”
江演無動於衷,像沒有聽到一樣,褲子口袋裏露出半截中華的煙盒。
喬阮把垃圾扔了,猶豫了一會,還是走進去。
阿姨看到她了,臉上堆滿了笑:“阿妹吃飯了嗎?”
喬阮點頭:“嗯嗯,吃了。”
“媽媽回來了?”
“還沒有,我自己做的。”
阿姨誇她:“阿妹真乖。”
喬阮拿了瓶水,過去結賬。江演終於後知後覺的看到她了,把耳朵里的降噪耳機取下來,站起身:“喬阮,我們談談。”
她沒理他,走下台階。
江演跟過去:“我又不會吃了你。”
這詭異的氣氛把阿姨嚇着了,她急忙過去拉開江演:“別欺負小姑娘啊。”
江演不耐煩的把手抽出來,懶得理她,視線仍舊在喬阮身上:“你如果不過來,那我就一直煩你。”
他似乎很明白喬阮的軟肋,果然,聽到他這句話,她立刻就抬起了頭。
喬阮最後還是過去了,她不想一直看到江演,所以暫時先噁心這一會。
“要說什麼,你說吧。”
喬阮很直接的就直入主題,剛好江演也不是什麼扭捏的人。
既然抵抗不了,那就接受。
所以他很直接的告訴她了:“我喜歡你。”
喬阮無法去形容那一瞬間自己的感受,直白一點,就是噁心。
被自己噁心的人喜歡,那就是雙倍噁心了。
李月明加了酒吧老闆的微信,他告訴李月明,今天張倉健會過來。
李月明立馬給沈負打電話,求他帶自己出來。
沈負很好說話,任何時刻,只要別人提要求,他都不會拒絕。
再加上他是很典型的別人家孩子,所以李月明的爸媽很放心他。
從家裏逃出來以後,李月明沒有忘了自己的好姐妹,她覺得沒有沒有追過星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她給喬阮打電話沒人接,於是準備去她家找她。
結果剛走進巷子,就看到了面前的一幕。
還有江演說的那句喜歡她也聽到了。
她和沈負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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