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太泰然自若了,喬阮覺得不公平。
憑什麼只有她一個人這麼難過。
可又想起,這原本就是她單方面的暗戀,與沈負沒有關係。
沒有什麼公不公平的。天平的砝碼在沈負手裏,喬阮沒有資格說不公平。
大巴車顛簸的開回學校,正好趕上下課。
籃球場有人在打籃球,操場邊也熱熱鬧鬧的坐滿了人。
聽說下周有籃球賽。
喬阮聽到鋪天蓋地的呼喊聲:“江演加油!”
聲音的主人大多都是女生。
喬阮握緊了書包背帶,繞遠路從旁邊進去。
她不想看見江演。
沈負從她身後跟過來:“考試還順利嗎?”
她搖了搖頭,沒說話。
沈負聲音溫柔:“不用擔心,肯定能考第一的,我相信你。”
喬阮稍微停頓了一會,然後加快步伐往前走。
喜歡這兩個字,似乎包含着心軟與妥協。
喬阮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太低賤了,她不希望自己成為這樣的人。
可只要聽到沈負用這種溫柔的語氣和她講話,再大的火氣似乎都能瞬間消失。
到最後,她幾乎是一路小跑進去的。
怕會忍不住。
好在,沈負並沒有跟過來。
她剛進教室,李月明就過來了,問了和沈負差不多的話:“考的怎麼樣?”
喬阮把書包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放回課桌。
她沒有太大的把握:“有幾道題有點難度。”
李月明安慰她:“放寬心,我相信你。”
喬阮沖她笑了笑,懸着的心突然放下了,她點頭:“嗯。”
下節課是語文課,語文老師不像其他老師那麼嚴厲。只要不在課堂上大喊大叫,她一般是不會管的。
所以李月明和喬阮的同桌商量了一下:“下節課你去我那坐着,可以嗎?”
那個男生身子一僵,臉紅了。
頭越埋越低,凳子角滑了一下,險些摔倒。
李月明皺着眉,扯着他的衣領子把他又撈了回來:“沒必要吧,就是換個位置而已,怎麼還土遁了。”
他的臉更紅了,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就走到後排坐下。
李月明沉默了一會:“我的位置在後面。”
他也沉默了,然後才慢吞吞的換到後面。
李月明坐下以後問喬阮:“他一直都這麼奇怪?”
喬阮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
他們兩個甚至都沒講過幾句話。
這次競賽的結果三天後出,喬阮算不上多緊張,她的確是那種喜歡自我否定的人。
她不太認為自己能拿第一,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夏依然懷孕了,已經兩個月了。
前幾天才查出來。
意思就是,在告訴喬阮之前,她就知道自己懷孕了。
放學以後回到家,家裏沒人。
他們去醫院做產檢了,夏依然做好了飯,放在鍋里溫着。
喬阮沒什麼胃口,就隨便吃了點。收拾好碗筷以後,她穿上外套下樓。
屋裏太悶,有種窒息感,她想出去透透氣。
這個點附近的公園人很多,喬阮在士多店買了一盒牛奶,慢悠悠的走着。
牛奶很甜,一股劣質的香精味。
但是喬阮很喜歡。
她喜歡這種甜到齁人的感覺。
附近的廣場有人唱歌,喬阮咬着吸管過去。
結他聲悠悠的傳過來,是一首很老的歌了,喬阮過去的時候那裏已經站滿了人。
她看不見裏面,只能往後面的台階上走,走了一階又一階。
她的視線卻在試探能不能看見裏面,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
腦袋彷彿撞上了誰的胸口,她急忙轉身道歉。
天很黑,所有燈光似乎都聚集在廣場那兒。
她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只是聲音讓她僵愣在那兒。
“走路怎麼不看路,摔倒了怎麼辦。”
是熟悉的,溫柔語氣。
喬阮抬頭,正好對上沈負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很清澈,喬阮突然想到了小翹山的河。
他肯定不近視。
喬阮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她也不準備問。
下意識的就要轉身離開,不過手腕被沈負抓住。
“你最近好像在生我的氣。”他的語氣平和,沒有半分扭捏與遮攔,很坦然的開口,“如果我哪裏做的不對讓你不開心的話,你可以告訴我。”
怎麼說呢。
難道直接告訴他,我是因為看到你對別的女生好所以才會生氣的?
喬阮沉默片刻:“我沒有生你的氣。”
她不太會撒謊,很容易漏出破綻。
所以她不敢看沈負,怕被看出來。
安靜持續了一會,只能聽到那個音響里的伴奏換了一首又一首。
估計那些他都不會唱吧。
喬阮亂七八糟的想着。
沈負終於開口。
“沒生氣就好。”
喬阮不知道他是信了還是沒信,總之這個話題算是告一段落。
喬阮不太想待在這裏了,更加不想再和沈負待在一起。
看到他,她總會難過。
會控制不住的想起那天的場景。
他的溫柔,給了很多很多人。
於是喬阮以時間太晚為由離開了。
這句話似乎正好給了沈負一個理由。
“的確有點晚了,我送你吧。”
喬阮拒絕了:“我家很近的,不用你送。”
“你別想騙我。”他說,“明明很遠。”
喬阮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他去過她家。
這下所有話都被堵死了,喬阮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默許。
她不太想說話,一直悶頭往前走,沈負也不勉強她。
他是一個很善解人意的人,不會強迫別人去做不喜歡的事情。
轉彎進了巷子,喬阮卻突然停住不動了。
士多店的樓下,她看到馬叔叔動作還算溫柔的攙扶着夏依然,後者臉上也帶着笑,不時摸摸肚子。
他們似乎在說著什麼,都笑的很開心。
喬阮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有點難過,可是又不敢難過。
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個自私的小孩。
因為害怕媽媽的愛被分走,所以一點也不期待這個弟弟妹妹的到來。
世界上,唯一愛她的媽媽,也要去愛別人了。
她緊抿着唇,不想哭,沈負還在旁邊。
可眼淚就是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沈負拿出紙巾,大概是想替她擦眼淚,在快碰到她臉的時候,又突然想起什麼。
動作稍頓,他又把手收回來。
他那麼聰明,不可能不知道喬阮在難過些什麼。
他安靜的站在那裏陪她,等她哭完。
直到喬阮的情緒逐漸平息,他才把那張紙巾遞給她。
喬阮抽泣了幾聲:“我媽媽懷孕了,可是我一點都不高興。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自私?”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沈負說這些。
她好像總是下意識的依賴他,哪怕她已經不想繼續喜歡他了。
沈負走過去,動作溫柔的擦掉她臉上的淚水。
“我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吧。”
他不太會安慰人,但潛意識裏卻覺得,人們在看到比自己活得更不容易的人時,難過會減少。
喬阮抬眸,眼睛還腫着:“什麼?”
沈負把紙巾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他大概是覺得喬阮這副樣子有點好笑,便真的笑出聲來。
他走到前面的士多店裏買了一瓶冰過的牛奶,讓她敷一下眼睛,消消腫。
莫名的,喬阮照做。
說要給她講一個秘密的沈負突然問她:“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奇怪?”
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自己這個。
喬阮猶豫的搖頭,最後又點頭。
沈fu。
她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並沒有往“負”上去想。
或許他叫沈復,沈傅。
沈負的確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
“我不是我爸親生的。”他笑了笑,語氣輕鬆的說出這些話,“我媽在和我爸結婚之前,私生活很亂。後來她懷孕了,我爸也知道,但他很愛我媽,最後還是選擇了原諒。不過他應該挺討厭我的,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他說,我媽犯的錯,應該由我來承擔。”
他笑的時候,眼角下彎,那雙桃花眼帶上些許弧度。
“我從五歲就開始替我媽贖罪了。”
喬阮看着他臉上的笑,努力想要分辨出是不是強顏歡笑。
可是她什麼也看不出來,沈負現在的笑,和他平時的笑沒什麼區別。
如果不聽聲音,只看他的臉,喬阮甚至以為他在說一件很高興的事情。
這本身就很奇怪。
或者說,許負這個人本身就是奇怪的。
喬阮偶爾會覺得,他就像是一個事先設置好程序的機械人。
他很少有除了笑以外的其他表情,並且他的笑,很單一。
苦笑,竊笑,諸如此類的。
他都沒有。
猶豫了很久,喬阮才試探的問出那句:“那你媽媽......”
“她在我還不記事的的時候就走了,去了其他國家。我五歲那年,我爸把這一切告訴了我。我不是他親生的,他隨時都可以扔了我,如果我不聽話的話。”
他說的風輕雲淡,彷彿真的無所謂。
喬阮的心卻揪在一塊:“你爸爸太過分了。”
沈負低目輕笑:“我覺得他對我已經很好了,最起碼沒有真的把我扔了。”
這是喬阮第一次聽到他的身世,而且還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她替他感到難過。
他卻好像沒什麼,仍舊是那副溫柔的笑臉,伸手在喬阮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連氣音都帶着溫柔笑意:“噓,不要告訴別人,這是我跟你的秘密。“
那天晚上,喬阮又失眠了。
她滿腦子都是沈負最後說的那句:“雖然我有很多秘密,但其他的有些難以啟齒,就先不告訴你了。”
競賽成績出來了,數學老師風風火火的跑過來,正翻開教案準備上課的物理老師被他打斷:“這節課先讓給我。”
物理老師見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忍不住打趣道:“中彩票了?這麼高興。”
“這次競賽咱們班可算出了個第一,能不高興嘛。”
隨着他的這句話,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喬阮。
當事人卻沒有太大的反應。
這是好事,所以物理老師也沒有說太多,同意換課了。
他離開以後,數學老師兩隻手撐着課桌,笑容春風滿面的:“這次省級數學競賽的冠軍呢,是我們班的喬阮同學,大家先鼓掌恭喜。”
班上拖拖拉拉的響起鼓掌聲,其中李月明拍的最激動。
“啊啊啊啊啊太牛逼了!!!”
她這麼大吼大叫,數學老師罕見的沒有發脾氣,只是讓她稍微淡定點:“我們的第一名都沒激動,你激動什麼呢。”
李月明說:“我這不是替她激動嘛。”
數學老師讓他們先自己學習一下,然後把喬阮喊出去。
去辦公室的路上他告訴喬阮:“這次的考試是可以在高考加分的,你去和我登記一下資料。”
喬阮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進了辦公室。
沈負也在。
看他們班主任的那個表情,估計是在挨訓。
聲音很大,整個辦公室都能聽見:“你那幾道錯題我看了,步驟全是對的,那些數字你是用腳趾頭算的嗎?二十加十五等於四十五?三十乘三十等於六十?”
沈負認錯的很誠懇:“下次會好好檢查的。”
老師頭疼,伸手揉了幾下,嘆氣道:“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在這種地方丟分,不然這次的第一就是咱們班了。”
喬阮的數學老師聽后不樂意了:“我們班喬阮這次的分數可是整整比他高出六分了。”
那邊也不甘示弱,一張卷子就差沒砸到他臉上了:“你看看你看看,他丟的那些分加起來連二十分都有了!”
“你這話說的,他要是所有分數都不丟是不是就滿分了?”
“你一肚子歪理,我不和你吵。”
“到底是誰一肚子歪理?”
他們也沒吵多久,大概是顧慮到還有學生在場。
喬阮和沈負一起從辦公室出來,沈負笑着祝賀她:“恭喜。”
喬阮抿唇:“謝謝。”
辦公室在教學樓最角落,得把這條走廊全部走完才能到。
沈負沒再開口,喬阮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個人就這麼相顧無言的走了很久。
臨近二班門口了,沈負腳步停下。
喬阮疑惑抬眸,看向他。
“站在這裏等我一下。”
喬阮眨了眨眼:“什麼。”
沈負輕笑着警告她:“在我出來之前不許偷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