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鼠良遇28
蜀孑不死心,孔暄該是站他這邊的,既然披夜前來,必是要相助於他,急道:“你少拐彎抹角,快說,這趟過來幹什麼的?”
“助你認清形勢唄,我還能幹什麼。”孔暄哼哼唧唧亮出一面寶鏡,催動口訣,鏡中畫面竟似鋪在他們眼前,倒映出一片金光燦爛。
只見天君悠悠然坐在一處曼妙光華的蓮池邊,赤足散發,腳邊垂一桿魚竿,手上捧一本古經,似是聽見寶鏡動靜,鳳目微轉,往這邊投來一眼。
蜀孑不敢怠慢,當即對鏡下跪,行禮道:“微臣拜見陛下。”
天君沒有發話,而是往孔暄那掃去一眼,似笑非笑道:“孔卿家不行禮?”
孔暄一噎,我可是來替你端鏡傳話的,怎麼我也要磕頭行禮?然則天君名都點了,哪敢拿喬,只好將寶鏡恭恭敬敬架到一方石磨上,在蜀孑右手邊不情不願地跪了下去。
“蜀孑。”天君喚了一聲。
蜀孑忙垂首應聲:“微臣在。”
“前幾日去你那處,本君說的話,你都想清楚了?”
“我……”蜀孑磕巴,不知該作何回答,只好道:“臣愚昧無知,還在思量。但臣一片赤膽忠心,絕沒有瀆職之意,還請陛下明察。”
“那傷呢,”天君看他一眼,手上佛經翻了一頁:“還疼嗎?”
蜀孑:“……”
蜀孑心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你造的孽自己還好意思揣着明白裝糊塗?頓了頓,泄氣道:“疼。”
天君不知是不是笑了一下,幅度太淺,蜀孑沒看清,就聽天君道:“早些回天庭復命,你那一身的傷不就痊癒了。”
“復命?”蜀孑有些愕然:“臣歷練還沒結束,現在就能回去復命了?”
“你已通過考驗,為何不能回?”天君放下書,轉過身來望向蜀孑:“只要你即刻放下人世間所有,回宮復命,本君已決意提拔你入斗仙宮,並且——”
一旁孔暄聽得好奇心大盛,插話問:“並且什麼呀?”
天君便轉眸賞他一眼,眉目含笑,道:“卿家很喜歡多嘴。”
孔暄當即垂首閉嘴,大氣不敢出。
蜀孑壓根沒心思聽什麼並且不並且,他只被那句“即刻放下人世間所有”抓住了耳朵——難道說,這是他能入主斗仙宮的籌碼代價?
又聽天君接着道:“並且本君還屬意你做斗仙宮第一仙。”
蜀孑不明所以,迷茫地重複了一遍:“……第一仙?”
“即是說,斗仙宮十二真仙,你排第一位。”天君微笑看着他。
當真是殊榮不淺了!
比起一開始只是牟足了勁想擠進去佔一個席位,現在竟能如能恩賞抬舉,讓自己名列第一,做那領頭的真仙?
但蜀孑心意已經改變,當初的昂揚鬥志也已動搖,如今這些遠大前程攤開來擺在面前,竟不能讓他為之心旌蕩漾片刻。
天君似乎看出他臉上的不喜興,斂了笑意,輕描淡寫道:“卿家似乎不是很樂意?”
蜀孑沒辦法拗着心意曲意奉承,也做不來違背本心假裝高興,思前想後,只能商量道:“臣……臣自覺資歷尚淺,還需歷練。斗仙宮既然十二仙位尚都空缺,不如陛下先去考評其他仙友,臣這頭再埋頭下功夫鍛煉幾年。屆時若陛下仍青睞有加,臣定不辱使命,再……”
“再什麼?”天君面無表情地盯着他:“你連本君的旨意都敢討價還價,好大的膽子。”
孔暄急得抹汗,背地裏悄悄擰蜀孑的后腰:“瘋了吧?進斗仙宮不是你日思夜想的?現在一口好肉擱到面前,你卻惺惺作態的客氣上了?腦子有病吧!”
孔暄怎知蜀孑心裏那些波動的不能說出口的情愫。別看這小耗子平日裏趨利避害,萬草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有顆九竅玲瓏心,從不給自己惹麻煩。遇到於他有利的,只要不違背本心,都是能爭取就爭取,莫說放棄,連錯過都不能。
現在卻一反常態,將到手的肥肉美差直接丟掉?
此君絕對有病。
還病得相當不輕。
蜀孑伏身叩拜,他和孔暄都沒被叫起身,還一直跪着。他道:“那日陛下貴步臨賤地,專程下凡一趟給微臣指點迷津,事後微臣反覆思量,覺得……”
頓了一下,方道:“覺得在凡間結交的那個友伴,於微臣而言不是一般尋常人。微臣落魄時蒙他不棄,悉心照顧,若說這人世間有什麼是微臣放心不下的,蜀孑不敢欺瞞君上,只有易笙一人。當初陛下讓眾仙下凡,品嘗人間百態,微臣經歷種種,也學得了人間一句箴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既然受人恩惠,如今怎可因高升機會擺在眼前而置恩人於不顧,如此品性,怎能堪當大任。”
天君拂開腳邊的釣竿,嗤嗤笑了兩聲:“別的本事長沒長進暫且不論,但卿家嘴上功夫是越來越厲害了,歪理也能被你說出三分道理來。”
“臣不敢!”蜀孑再次伏身叩首。
“你要報恩,多的是辦法。”天君赤足起身,散開的髮絲在他耳畔隨意飄飛:“何以需要到以身相許、以心相托的地步?”
黃紙包不住火,老頭兒能把話說到這份上,想來他什麼都知道了。蜀孑暗地裏咬牙,孔暄則嗚呼哀哉,心道今天過來是幫忙滅火的,他受天君之命下凡來找蜀孑的時候就猜到今晚決計逃不過一頓責罵,卻不想蜀孑這麼冥頑不靈,前面還虛與委蛇將太極打得好好的,怎麼說著說著就杠上了?
以身相許,以心相托……莫非是——莫非蜀孑真對那個凡人動了——
要死,那可是兩個男人啊!
蒼天佛祖萬物神靈,這回真是開了天窗捅了天坑,麻煩惹大了!
蜀孑始終保持着低頭的姿勢,似在無聲抗議。天君見他不語,正要再斥兩句,卻在如水的鏡面中見蜀孑忽然抬起昂揚的頭顱,用他從未見過的剛毅目光直直向自己望來,一字一字,鏗鏘有力:“蜀孑不能負他,必得以身相許,以心相托!”
“…………”孔暄驚掉了下巴頦。
天君斂眉注視於他,臉上八風不動,神情冷峻,片晌后一聲冷笑,問:“你是仙,他是人,你們能廝守多久?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夠不夠?然後呢?”
蜀孑被他戳中了痛處。
廝守,廝守。相比三五十年,如今易笙的病況能撐多久他都不知道,法相老和尚究竟有多大本事將易笙醫好他也不知道。蜀孑雙眸微顫,啞聲半天,突然道:“陛下,阿笙他病了,您有辦法醫治嗎?或者讓我去找葯君,請他賜葯,可以嗎?”
“不可以。”天君乾脆地拒絕他。
“為什麼?!”蜀孑大着膽子頂了一句。
“卿家那麼會說凡間的箴言俗語,當聽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天君攏了攏額前的頭髮,折一枝柳條將長發挽住,更顯仙風道骨,邊走邊道:“每個人的生老病死都在命簿上載明,你的阿笙病了,殊不知那是他命里劫。無論此劫闖不闖得過,都是他自己的造化,旁人豈能擅自更改?”
“那要是……”蜀孑不甘心,天君這話分明是故意針對,他一定有辦法救阿笙,只是不肯而已。蜀孑沉了沉心,不想再拖,開口道:“要是微臣願以自己這一身的修為換取陛下憐憫,求賜一份良藥,救阿笙一命,讓他此生得以平安終老——陛下可否應允?”
“你你你,你這瘋子是真瘋了!”孔暄忍不住咆哮。
“你住嘴。”天君神色平靜地打斷了孔暄,再度看向蜀孑:“你要散盡一生功業修為,只為一個凡夫俗子。蜀孑,這是你一時頭昏做的選擇,還是深思熟慮的答案?”
蜀孑視死如歸般迎視向天君,答:“臣深思熟慮,萬死不悔!”說罷,舉起左手對天起誓:“只要陛下應允,臣即刻就可剖出靈元,散盡修為法力,從此後願以凡人之軀活命於世,再不惦念做神做仙半分。”
“好,好得很。”天君放聲一笑,抬頭望了一眼九重天上的烈日金光,須臾,回眸道:“看來還是我為君太過仁慈了。蜀孑,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敢與我這樣談條件做交易。你要拿修為換你的阿笙一世平安,也得看天法允不允。本君不會答應你任何,但你犯的過錯卻一刻也別想逃脫。從今日起,你身上的傷將每日交替發作,一日重過一日,直到你幡然悔悟,滾回天宮認錯為止。”說罷,一縷金光華然驟現,寶鏡倏地裂成兩瓣,跌落在泥地里。
“……”孔暄大睜着眼睛看呆了,一時竟找不到說詞。剛緩過一點神識,卻見蜀孑背上忽地一片血紅,原來是那些久遠的鞭傷不知何故突然一道接一道的開裂,不消半刻便全崩開了。
蜀孑疼得倒地抽搐,臉上死白一片。
孔暄哪敢猶豫,跳起來扛着人進了屋。簡陋的小院什麼都沒有,屋裏僅剩的一點藥渣也不用看了,肯定是蜀孑找大夫隨手抓的。孔暄怒其不爭恨其不力,將人安置到床上,在衣袖裏左掏右掏,只摸出半瓶止疼的藥丸,還是他前些日子牙疼找葯君拿的,不知管不管用。
還管他呢,死馬當活馬醫吧!
孔暄把藥丸喂蜀孑服下,邊喂邊罵:“我讓你逞能,厲害壞了吧!得意極了吧!天君都敢忤逆頂撞,你是真把自己當貓妖了,九條命等着陪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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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嚶嚶,小毒君牙牙也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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