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司南將辦公室的門關好,靠進柔軟的真皮沙發里,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的是剛剛在畫室所見的畫面。同在一所學校,他在一個月前還與杜桑近乎不相識,除了日常校園裏相遇互相點個頭,完全沒有交集。直到一個月前的傍晚。
司南記得,那天天氣不太好,他原本打算下課直接回家去,收拾好東西推開門,卻看見杜桑站在門口。
司南本人身高180,而杜桑好像還比他高上半個頭,那麼大個的男人委委屈屈地站在門口的陰影里,支吾了半天,他才聽明白,杜桑來找他做心理諮詢。司南平時並不怎麼管他人閑事,但那天,杜桑情緒很差,賴在他的門口不走,直到周圍開始有人圍觀,司南不得不開門讓他進來。
從那天開始,杜桑平均每周都會來找他諮詢一次,從他的口述中司南了解到他真正的苦惱來源於對自己性向的遲疑,或者說來源於家人對於他早已“出櫃”事實的不予接受。
杜桑有個男朋友,是在酒吧認識的,二人都是藝術專業出身,十分聊得來,久而久之生出情愫決定試着在一起。杜桑發現男朋友對於名分這件事十分看重,雖然當今時代本國早已有法律規定同性戀者可以結婚,奈何他的家庭卻是個十分傳統的家庭。男朋友卻並不理解,越鬧越凶。
杜桑為了這件事,日漸消瘦,幾近抑鬱。
司南睜開眼,腦海中飛快地閃過白天在兇案現場看到的所有畫面。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兇手應該是衝動型犯罪,並且是杜桑十分熟悉的人。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了杜桑,否則一定不會選雕刻刀這樣的工具做兇器。
他們在畫室因為某些事情發生了激烈地爭論,然後在拉扯間將雕刻刀刺入杜桑腹部。兇手慌了,他將杜桑放在了椅子上,調整了他的坐姿,讓他儘可能看起來舒服一些,這也造成了衣服上堆砌的褶皺。然後奪窗而去。
想到這裏,司南覺得,他有必要親自去找找看杜桑的這位神秘男友,如果兇手真的是他,那自當向警方坦白。如果不是他。可以在最小範圍內,保全杜桑在親屬心中的印象。
既然已經接受杜桑作為諮詢患者,那麼維護他的私隱就也成了他的責任。
低頭看了看手錶,晚上8點鐘,應該是那家店開業的時間了。他抓起外套,大步向外走去。
CClub的大門並不是正朝着街道,而是面向一條衚衕裏面,這家店已經開了快十年,那會同性戀還不合法,所以只能盡量低調。很顯然,這是一家同性俱樂部。雖然門的位置不明顯,但每天在這裏排隊的人都能排到大馬路邊。
超長的隊伍末尾傳來引擎聲,銀灰色的賓利停在門前,剛才停穩,Club的大門便被大敞開來,一名渾身亮閃閃的男人快步迎出來,打開車門,將貴主迎下來。
“我的傅大少爺喲,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你是嗅到好酒的味兒了么,昨兒剛到的一批好紅酒,一會兒給你拿幾箱帶着。”男人臉上笑容真摯,傅沉川看起來也十分領情:“那就多謝九哥了,不過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
九哥趕忙收斂神色鄭重道:“這叫什麼話,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你說我聽着!”
傅沉川擺了擺手,唐一這才一臉“土鱉看世界”的表情跟上來。
“這位是唐警官,他想來你這兒了解一些情況,順帶着找個人。”
九哥一聽警官,頓時愣了愣,但看了看一臉自若的傅沉川,直接開口道:“小事,警官您有什麼事,只管開口。”
傅沉川擺了擺手示意唐一跟進:“我就不進去了,在外面等你們。去吧。”看着唐一隨九哥進了CClub的門,隨手點了一根煙。門口人來人往,時不時有人朝着這個靠着車獨自一人的帥哥吹吹口哨,奈何這位面無表情,頗有幾分不好惹的氣場,故而都只是試了試便作罷,無人敢上前。
巷子那頭,司南下了車,穿過兩旁基情四射的場景,終於找到了目的地,他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停下來,觀察着四周的情況。如果要找到那個人勢必要進去,思及此,司南皺了皺眉,太吵了。
夜色中嘈雜的夜店門口,這樣一個白襯衫搭配淺色休閑褲,外罩灰色羊絨外套的乾淨青年,着實有些突兀,而這份突兀往往代表着青澀、可欺。他才停留了不到五分鐘,便開始有人朝他走來。
“兄弟,借個火。”來人一身機車范兒,自覺很酷地站在司南的面前。
“抱歉,我不抽煙。”司南並沒有打算理會他。
機車男擺明了是來搭訕的,怎麼會因為你沒有火兒就走開呢,於是靠的更近了一些:“怎麼,第一次來玩?”
司南也不惱,仍舊是一臉淡如秋水:“我不是來玩的,我來找人。”
一聽這話,機車男倒是樂了:“喲,不是來捉姦的吧,是哪個不長眼的放着你這麼個可人兒不要,出去偷人,別是傻吧!”說著還抬起手朝着司南的臉伸了過去,司南不動聲色地讓了一步。
“不是。你認不認識這個人?”司南索性掏出手機,翻出杜桑的照片。機車男揉了揉醉眼,搖頭:“不認識。嗨,別找他了,跟哥哥走吧!”
司南再次擋住他伸過來的手,神色不變:“首先我不是來玩的,我的時間寶貴。第二,我沒有哥哥。第三,如果你不認識這個人,可以走了。謝謝,不送。”
機車男一聽頓時有點火了,醞釀著抬起手來:“嘿,你還拽上了!”
這一聲調子有點高,靠在車邊的傅沉川一根煙剛好抽完,聞聲轉頭看過去,神情一滯,那人實在太扎眼,一地紙醉金迷,偏偏他站的遺世獨立,傅沉川就一直不是很理解,為什麼蓮花要生在淤泥里,這不是攪和么,於理不通。
眼見着那機車男要動手,傅沉川有點看不下去,大跨步朝他走過去。剛靠近一些,只聽見那個清冷無波的聲音,仍舊保持着原有的節奏,字字清晰地響起。傅沉川微微住了腳,咧開嘴樂了,這可真是個妙人。
朦朧的燈光中,傅沉川看見司南直視着叫囂男子的眼睛,語氣沒有半分遲疑,反倒是透着幾分強硬,在這種燈紅酒綠的場景,用一種義正言辭的態度面對完全沒有理智的挑釁,甚至是調。戲。這是傅沉川自認的“見多識廣”中,沒能包括的。
“這裏離最近的派出所步行只有五分鐘,而你話癆的屬性註定你將用超過兩分鐘的時間用來對我進行言語羞辱。剩下的三分鐘,按照你的身高體重和身體素質,以及我本身的身體素質和應急防禦來看,你至少有一分半的攻擊會被我擋掉,在警察前來逮捕你之前,你只有三十秒能夠真正向我發泄你的怒火。”男人的聲音冷清。
“至多兩拳,我猜你會打臉,留下鮮明的證據。按照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故意傷害他人身體,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像我這樣做事嚴謹的人,一定會保證你在裏面呆滿三年。兩拳,換三年。我不虧。”
周圍炫彩的霓虹彷彿被隔絕在了他的氣場之外,只留下頭頂昏黃的路燈,鋪陳在他的肩上,卻不是暖意,而是令人警醒的冷冽。他就那麼站着,目光直視着眼前的叫囂者,沒有任何的恐懼與慌亂,冷靜的讓人害怕。唯有濃密睫毛投射在下眼瞼的陰影,柔軟而撩動人心。
傅沉川心想,我這個遠視真的有點嚴重,怎麼連他睫毛的陰影都看得到。可是這個小傢伙不知道普通人並不是每時每刻都能理性權衡利弊的么,有一個詞叫情緒激動的好么?
機車男憋的滿臉通紅,剛想發怒,破口大罵,手也跟着高高舉起來,緊接着只覺下巴一緊,一雙手死死鉗住了他的下巴,就這麼將他拖開司南周邊兩米。機車男疼的直叫,直到傅沉川鬆了手,他趕忙掉頭就跑。
“我替他省了對你進行言語上侮辱的力氣和時間,他怎麼連句謝謝都沒有?!”傅沉川站到司南旁邊,無所謂的語調。
司南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並不意外:“謝謝。”
傅沉川低了頭,笑眼看他:“怎麼,看見我好像不意外。”
“傅先生有自己的生活,我為什麼要意外。”仍舊是淡淡的,無甚情緒。
“合著你這話的意思是,我是來玩的?!”傅沉川好氣又好笑,“所以,在司教授眼裏,我就是個紈絝子弟唄。”
司南抬起頭看了看這個男人,線條冷冽的臉上,雕琢立體的五官,擱在哪裏,都註定會成為眾人焦點的容貌,配上這一身低調奢華的裝扮,還真是不能簡簡單單地用紈絝子弟來形容他。
“怎麼,發現自己錯了?”傅沉川臭屁地看着他,半晌又斜睨着司南道,“我來,自然有我來的道理,但司教授你,來這樣的地方,是不是有些什麼需要解釋?”
司南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見一旁傳來唐一的喊聲:“師兄,查到了!”
唐一走到傅沉川身邊看見司南頓時愣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傅沉川定定地看着司南,話卻是對着唐一說的:“說吧,恐怕我們司教授知道的比你還要多一些。”
唐一也沒忌諱直接開口道:“杜桑是同性戀者,他有個男朋友叫James,是個外國人。有人看見一周前他們兩個在這家club門口發生爭吵,好像是為了見家長之類的事情。那天之後,沒有在這裏見過他們倆。”
“虐戀情深?”傅沉川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唐一撥通了電話:“猴子,我發了一個人的照片給你,馬上給我找到這個人。”
傅沉川卻轉過頭看着旁邊的司南:“好了,唐警官的忙我幫完了,總該忙一點自己想乾的事情了,那麼司教授,能給我這個榮幸,送你回家么?”
司南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又看了看手錶,昂起頭,大步走向停在一旁的賓利。
直到車子絕塵而去,掛了電話的唐一才回過神來:“哎,我,我怎麼辦,哎呀我去!”
夜深霓虹,皓月當空的好時候,誰顧得上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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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沉川:教授大人,談個戀愛不?我多金英俊專情個人能力優秀,缺點嗎,也不是沒有……
司南:嗯,說謊不打草稿。
傅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