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掙錢?
孫淑花獃滯的眼睛裏“呲”地一下開出一朵紫色蓮花,不過很快化成煙霧消失不見。
她扯了扯嘴角,“大兄弟,這年頭誰不想掙錢,可我從早晨忙到晚上,即便有發財的機會,我這……也抽不出身來。”
這洗衣服的工作,比看孩子還累,一天下來,腰酸背痛,一雙手幾乎不是自己的,不僅指甲蓋泡的鬆動,而且指頭肚子上全是坑。
孫淑花的手稍微好一點,一來有厚厚一層繭子,水泡不進去,二來她年歲大,手已經皺成老樹皮,比搓板都好用。
林三柱早有準備,他徐徐道:“我這掙錢的方法不耽誤洗衣服。”因為就是洗衣服。他沒說後半句,打算留個懸念。
孫淑花瞪大眼睛,小聲問道:“大兄弟,是啥方法?”
林三柱不緊不慢勾起嘴角,“大姐,我這方法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你得好好把握。”說完,他朝孫樹花招手,“你過來點,不要讓別人聽見。”
孫淑花聽話地把綠布包成球的腦袋湊過去。
林三柱一字一句說道:“你幫我洗衣服,等月末發工資,我給你一半。”他們工資一個月十五塊錢,不算高。
孫淑花心下思緒千迴百轉,她不是不清楚這事林三柱佔便宜——啥事不幹白得七塊五毛錢,可她更知道自己幫忙后,每個月工資會變成二十二塊五毛錢,和女職工差不多一個水平了。
她沒有想太長時間,咬牙道:“8塊。”
林三柱想了想,沒答應,“這樣吧,七塊五加一頓午飯,我給你送到手邊。”這樣一來,孫淑花可以有更多時間洗衣服。
孫淑花點點頭,“大兄弟,這件事咱們得保密。”若是泄露出去,其他兩個人不得和她競爭啊,她們都是一樣的人,一輩子一個工作干到老,如今有塊肉在眼前,一旦形成競爭,別說七塊五了,五塊錢都不一定掙到。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不然拉扯不大兒子。
林三柱原本就沒打算讓其他人知道,另外,一頓飯八分錢就夠了,可比五毛錢划算。他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醫院食堂正好和洗衣房對稱,一左一右,需要經過主樓,林三柱換上衣服,單肩背包悠哉悠哉走過去。
食堂是一大灰房子,牆皮有些掉在地上,有些黏在風裏,林三柱人高馬大走進去。只見裏面有三個小窗口,窗口後面站着一個長辮子姑娘,她左手拿着大勺,右手叉腰。
林三柱語氣極為自然,對長辮子姑娘說:“一碗陽春麵,多加蔥。”
長辮子姑娘見林三柱身穿工作服,神色坦然,一雙眼睛十分有神,她臉上揚起笑容,“好嘞,你等會兒,馬上好。”長辮子姑娘這是把林三柱當成高級職工了。
林三柱絲毫不心虛,笑了笑,“不着急。”
長辮子姑娘掀開鍋蓋,白色的霧氣上躥下跳,陽春麵根根分明,盛在敞口大瓷碗裏,白色的面與金色油花和翠色碎蔥交相輝映,陣陣香味撲鼻而來。
林三柱不動聲色咽了咽口水,他抄起筷子,顧不上燙,往嘴裏放,吸得滋溜滋溜響。
吃飽喝足后,林三柱紅光滿面。
林三柱用一半工資加一頓午飯買下了孫淑花的勞動力,這樣一來,他的玉手終於解放了。
他現在可明白資本家為啥活得那麼自由自在了,因為啥活都讓別人幹完了!
像他現在的狀態。
等等,這話有毛病。
林三柱在心裏重新表述了一遍,死死把《資本論》著名論斷背誦了一遍。
這個論斷是他聽電影院賣瓜子的小販說的,意思是雇傭工人到了八個就是資本主義經濟,是剝削,他認為這句話非常裝逼,於是暗自記下來,擴大自己的語料庫。
他目前屬於雇傭一人,這性質就跟他使喚林秋陽一樣,所以他心安理得。
走到半路,林三柱瞧見一人蹲在路邊,這不是他五弟嗎,咋一臉失落呢?
有情況。
林三柱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語氣輕快,道:“老五……老五!林五柱!你這是咋了?”
林五柱抹了把淚,帶着哭腔說道:“三哥,我……失戀了?”昨天,曉艷同他說,娶她就得買房,否則沒門。
林五柱跟柳曉艷是同學,談了大概兩年,感情十分深厚,林五柱原本打算高中一畢業就結婚,可沒想到一結婚就破產清算!房子啊!他怎麼可能買的起!
林三柱單手插褲口袋,發出嘖嘖嘖的聲音,“你膽子夠大啊!竟然找對象了,媽知道不?不知道我告訴她去。”
林五柱:“……”不想說話了。
林三柱蹲下,狠狠拍了拍林五柱的背,沒好氣道:“咋不理人呢?偷偷找對象還有理了。”
林五柱別開頭。
林三柱見狀,直起身,打算回洗衣房。
林五柱拉住林三柱,哭唧唧道:“三哥,我捨不得她。”
林三柱挑了挑眉,捨不得?這可不行,他義正言辭,道:“林五柱,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跟她斷了。大家供你讀書也不容易,你看看大哥二哥都老成什麼樣了,我雖然比他們都年輕帥氣,但自給自足,誰像你一樣,這麼大的人了,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不要臉?你要是有志氣,就自己養活自己。”
林五柱:“……”自給自足?
在林三柱看來,搶東西也是自給自足的一種方式。
而林三柱之所以這樣勸林五柱,完全出於自身考慮,因為家裏一旦給林五柱買了房子,別說雞蛋了,連根雞毛都可能沒有了。
這對他而言非常不利。
林三柱剛一走,宋端理從醫院裏出來,他身形挺拔,氣質卓越,目不斜視快步走到林五柱面前,問道:“剛才那人是誰啊
他總覺得這個背影有點熟悉。
林五柱沒有隱瞞,“我三哥。”
宋端理沒有林五柱傻白甜,他想的比較多,緊緊皺起眉頭疑惑道:“他來醫院做什麼?”
林五柱搖搖頭,他一直覺得他三哥是個謎,不幹活還那麼忙,整天見不到人影。
“說不定去看電影了”林五柱絞盡腦汁,為他三哥想了一個比較靠譜的理由。
宋端理:“……”林三柱顛覆了他心目中吃苦耐勞的農民伯伯形象。
他和林五柱並排着往門口走去。
“你想好了沒?”宋端理聽到了一些風聲,大意是階級鬥爭不再作為綱領。
其實,這個事,三年前就有領導人提出來,但當時國家形勢不明朗,重點是有人搗亂,於是這一方針一拖再拖。
宋端理和林青芸目前處於曖昧期,或者說是林青芸吊著宋端理。
林青芸因為知道未來發展走勢,所以想兩手抓兩手硬,一手學業,一手事業。但她形象紅而專,去黑市過於冒險,因為一旦被抓住,她之前做的努力,例如去大隊小學義務教學,都會白費。
這時候,宋端理給她寫了一封信。
開篇第一句是“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的幹部要關心每一個戰士,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這段是□□語錄里的內容,宋端理非常熟悉。
他信里只表明了一個態度——想和林青芸成為親密戰友。
林青芸眼界高,雖然宋端理條件不錯,但她堅信未來會有更好的人,於是她立馬回了一封,開頭寫道:“我、你……每一個生在華國的人都是戰友。”
但她的話沒有說死,含糊其辭說了缺錢的現狀,然後辯證分析了一下投機倒把行為,宋端理立馬明白了林青芸的意思。
青年人的愛慕不撞南牆不回頭,於是他制定了一套詳細的作戰計劃,準備逐一擊破,最後抱得美人歸。
關鍵一環在於林五柱,老林家的金疙瘩。
林奶奶是偏心林青芸沒錯,但她仍比不過林五柱。
宋端理知道林五柱談對象的事,也知道柳曉艷獅子大開口要房子的事。
一輛大貨車飛速經過兩人,一時塵土飛揚,宋端理皺眉,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又問了一遍,“你想好了沒?”
林五柱想起他三哥跟他講的話,鄭重點了點頭,“我跟你干。”他要成為獨立青年,“投機倒把干一年,一棟房子在眼前”這句話他深深印入了腦海。
宋端理拍了拍林五柱的肩膀,“我沒看錯你。”
他本來看不上投機倒把,一來風險大,他聽說有個賣瓜子的小販因為投機倒把罪進了局子,被關了一年之久,二來地位低,他夢想當幹部,而不是做生意。
但為了愛情,他可以改變自己。
此外,他拉林五柱入伙,除了想打進老林家內部外,還有一個原因——套牢林青芸。
宋端理深諳愛情的獲得不僅僅因為多巴胺,還因為高明的手段和計謀。
林三柱沒有回到洗衣房,而是把醫院裏裡外外逛了一遍。
他現在雙手插褲口袋,停在一塊長方形場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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