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跑泉邊

虎跑泉邊

譚香從昏睡中醒過來,想喊石頭。

雀鳥鳴叫,水聲潺潺。她那聲叫喚堵在喉中,原來嗓子啞了。

譚香情急,驚覺雙手被綁。地上滿是濕滑的苔,她想要站起來,剛使勁便膝蓋打滑,跌狠了。

她想起錢塘江的大潮,想起石頭痴痴凝注於弄潮兒的目光。她想起那個在她面前吐火變戲法的矮子。矮子不斷變臉,最後一張是個充滿善意的大笑臉……她掙開石頭的手,跟着笑臉出了人群。笑臉用好聽的聲音對她說:“小妹妹,給你吃一顆糖。”她接過來咀嚼,回頭想找石頭。可天旋地轉,每個人都長得像石頭,又都不是。溫和的聲音蠱惑道:“跟我來,我幫你找你家裏人……”譚香跟着笑臉走啊走啊,然後就像被瞌睡蟲叮過,不顧一切的睡著了……

譚香忽然記起“騙子”兩個字,口張圓了,“啊啊”都是啞聲。她不甘心,想解開綁住雙手的麻繩,甚至用牙齒去咬繩結,結果卻是徒勞。

老爹從前說過:有些騙子專門買小男孩小女孩,再賣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給人家為奴。譚香想不通,騙子怎麼能有那麼善的笑臉,那麼動聽的聲音,那麼甜的糖……。

十萬八千里之外,該是火焰山之類的鬼魅之地,花草都不會長。再也沒有老爹聽她撒嬌,再也沒有石頭讓她枕着睡覺。譚香閉着眼喘氣,彷彿看到自己跟着成千上萬孩子,在烈日灼灼的不毛之地背着石頭前進,金髮碧眼的鬼頭拿着皮鞭對他們虎視眈眈……

譚香想着想着,悲從中來,想放聲大哭,卻只能吧噠吧噠掉着眼淚。她後悔得要命,心裏盼着老爹和石頭快找到她。爹爹滿是白髮,只有她一個孩子,她是不願意跟他分開的。而石頭才跟她成親,她可不願意他讓別的小女孩吃他嘴裏的蜜。

她越想越傷心,下定決心,寧死也不去火焰山。她用胖乎乎腦袋去撞自己的腳,沒成想她坐的地方是個小坡,隨着這一下,她的身子就滾開了。停下時,她已滾到了山洞口。

透過兩扇竹編的柵欄門,可看到外面是一片山間的空地。四周奇峰突起,給狹小谷內吹來涼爽的風。暮色中,兩個男人正忙着把七八個小箱子搬上馬車。有個小箱子猛動了下,一個男人連忙把蓋子蓋好,再罩上一塊紅布。

另一個矮男人長出口氣,笑道:“好傢夥,這幾天多虧了錢塘江幫忙,抓了那麼多小東西,個個都肥白福相,想必楊梅寨那邊一定肯出好價錢。可惜那個新弄來的小胖子裝不下了……”

譚香躲在竹柵欄的陰影里。這矮子化成灰她都認得,就是那變戲法的傢伙。

高男人說:“哥哥,不要緊。新來的,咱們等下一批送。兄弟我看着,她還飛了不成?”

矮男人拍拍他:“少喝酒誤事。晚上別受涼,再發風濕可不是好玩的。這幾批貨出手,給幫里上貢完了,剩下的錢勻給你蓋間房子。走嘞……”

譚香對着馬車呸了好幾口唾沫,詛咒那矮子不得好死。那些箱子裏裝的是不是跟她一樣的孩子呢?楊梅寨是什麼地方。到底是邪門歪道,聽名字就是邪。

她正想着,高男人已身臨山洞前。譚香滿臉眼淚,瞪着他,擤擤鼻涕。

那男人咳嗽幾聲,從懷裏掏出個酒瓶就往空地上一間草房裏去了。

譚香用頭撞了撞竹門。腦袋疼壞了,可竹門依然把守洞門。她腹中空空,哭過撞過,到了此時變餓得難忍。她舔舔唇邊眼淚,苦澀難吃。眼花之中,老爹在靈隱寺里告訴她的話在耳邊響起。“要是沒什麼指望,只能念南無觀世音,念很多遍,觀世音菩薩就來救你了……”

譚香望着山洞裏落日的餘暉,默念着“南無觀世音,南無觀世音……”

這時候,她聽到山谷外,響起一個男孩子的歌聲。那歌聲像是揚州小調,“拔根蘆菜花”之類的。她藉著一線天中的光亮,看到那孩子哼哼哈哈進了谷。

這男孩和石頭差不多大。白胖白胖,如最肥的筍。他穿着拖到腳被青緞褲,歪戴頂有蒂的帽子,鬢邊插着幾朵茉莉花。他鼻子倒高,眼珠賊亮,可惜長在那圓滾滾肉臉上,讓人想起冬天孩子們堆的雪人臉。插着半根胡蘿蔔當鼻子,嵌上兩隻小煤球當眼睛,總是滑稽相。

男孩抖着褲腳管,又唱起“一摸摸到小姐的耳朵邊,就像新開的餛飩皮。二摸摸到小姐的……”他還沒唱完,茅屋裏的男人便出來了問:“是哪個?”

胖男孩打個哈哈:“是我。呦,哥哥你大半年不見我,都不認得了。從前在春風摟,你們進去嫖,我不是常在板凳上睡覺的?”

“啊,是阿白。……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如今發跡,當幫主的兒子了?怎還記得我們這班窮兄弟?”

阿白眼珠一轉:“哎,窮有窮開心,富有富傷心。乾爹自從收養我,日日夜夜填鴨一般喂我。我有時候也到下邊來透透風。聽人說你現在搭夥做新營生了,我就來瞧瞧你。哥兩個喝幾盅。”

他口氣倒大,聽上去和男人也是老熟人。那男人猶豫,瞅瞅山洞,陪笑道:“阿白,我做這些,還不是為了幫里掙錢?我自己也能多攢幾個子兒。你在幫主身邊,若有更好的事,別忘了挑挑兄弟。”

“好說好說。”阿白答應着,朝譚香所在溜達過來,高男人點上等燈火,頓時亮堂。

阿白看了譚香一眼,笑了笑:“乖乖龍地冬,一隻小胖子。”

譚香氣憤,想回敬他“你自己也胖”,可是藥效還未過去,倒像是小狼乾嚎“嗷嗷”。

阿白聽了,蹲下身來細看:“這小妹妹,紅紅綠綠的好玩。”

那幾根髮絲垂在他精白麵粉團般臉上,他五指圓潤如同蘿蔔,長着小渦渦。

阿白“嘖嘖”數聲,笑嘻嘻走到男人的身邊:“哥,這就是你們賣得貨。怎麼才一個?”

“別的都送去楊梅寨了。我們只管收貨,那邊打理其他。最近楊梅寨收貨特別勤,我們全忙壞了。”

阿白眼珠上下轉動,問:“楊梅寨一直靠着上面有關係,就是不肯併入我錢塘幫。難道這些貨都是送到京里去?”

那男人喝幾口燒酒,跟阿白說:“不錯,我哥說,過幾天,楊梅寨要把這些貨都運到北邊去。”他壓低聲:“聽說,也只是聽說。宮裏那幾位公公,聽皇上跟前的方士說,生吃童男童女的腦髓,能恢復那種事的精神……所以,這批孩子個個都瞅准了胖的……”

阿白抱住頭道:“呀,我也是個胖的。哈哈,哥哥你等會兒別把我灌醉了,送到楊梅寨里去吧。”

男人笑着開解:“哪會?你可是山大爺兒子,賣你?除非是我活膩了。”

阿白拿下鬢邊茉莉,傻乎乎笑着,嗅着花香:“哈哈,那好。哥哥,我們喝酒吧。”

他說完瞟了譚香一眼,譚香挺胸吐了口口水。阿白慢悠悠開了酒瓶道:“洞裏的丫頭,兩隻手臂倒是白胖,適合清燉。宮裏爺爺們只吃她腦子,太浪費。不如把她送給我,讓我先嘗嘗。”

看守的敬酒給阿白,道:“這可不行。楊梅寨催得急,我那哥哥是個壞脾氣。再說了,山大爺那裏,什麼好丫頭沒有?”

譚香方才還沒聽清,此時才明白,她不是被送去遙遠的地方為奴,而是要讓人吃的,自然驚恐,可還是不大相信。認為一定是阿白和看守者故意編出來嚇唬她的。她背對他們,不停的重重“哼”着。就聽背後阿白跟男人划拳吃酒,過年似開心。譚香望着高高的四壁,想到阿爹和石頭如何能找她,難過至極。燒肉的香味飄來,阿白的笑聲還特別大,刺得她耳朵疼。

她想着想着,睡了過去。因為害怕,睡得不沉,亂夢飛來,她“呀呀”低吟。

她好像夢到石頭躺在她身邊,夜深人靜時,他常會摸摸她的臉蛋。

漆黑一片中,有孩子說:“小妹妹,該上路了。”

譚香望到的人,是阿白。她嗚嗚叫着,發現綁住雙手的繩子不見了,麻得發痛。

阿白要把她賣到楊梅寨去了吧?她攥起拳頭,狠狠打了阿白腹部。阿白悶哼一聲,躺在地上像個死人一樣。譚香詫異他怎麼那麼容易死,摸黑推推他,阿白笑了一聲:“把我打死,你可是長了翅膀都跑不掉了。快叫聲哥哥,我就打開門讓你出去。”

譚香心裏罵“騙人”,就想趕緊逃走。跑了幾步,裙子“哧啦”,她回頭,原來是阿白早用一根鐵絲鉤住她的裙子。他蜿蜒爬來:“還不叫?呀……他們該給你吃了啞糖吧。好了,等會兒補叫。我們走了。”

他能進來,鎖是早被撬開的。譚香推開竹門,茅屋內燈火還亮着。阿白輕聲道:“他醉了。不過另一個難纏的快回來了。你拉着我,我帶你走。”

譚香半信半疑。阿白拽着她的手,就跑起來。他雖胖,健步如飛,迥異常人。譚香跟了不一會兒,就上氣不接下氣,阿白環顧四周,才嬉皮笑臉問:“哎,親我一下,我背你吧。”

阿香瞅着月光下阿白那厚如筍殼的麵皮,踮起腳,對他的臉頰吐了幾個唾沫星子。

阿白也不生氣,說:“打是親,罵是愛,既然你親熱,我也不害臊啦。來吧。”他紮起喇叭似的褲腳管,把帶蒂的帽子套在譚香的腦袋上,俯下身子,催促道:“聽,他們追上來了。”

譚香跳到他的背脊上,阿白吸了口氣,飛奔起來。譚香驚奇得合不攏嘴。她知道自己重,連阿爹背他都要出一頭汗,平日她和石頭鬧着玩壓着他,石頭動彈不得,連連求饒。可這胖男孩舉重若輕,像是有神力。譚香盯着他的影子,對照月光,簡直覺得他正和月亮賽跑。

他跑出了山麓,掠到林蔭道上,驚起一群飛鳥。

譚香正要說話,阿白先笑了:“豬八戒背媳婦,我阿白背着誰?”

譚香“啊”了一聲,發現自己出了身汗,又能說話了。

“我叫阿香。譚香。”

“檀香?好貴重。我蠻喜歡。”

“你喜歡不喜歡,我都叫譚香。”

“誰說的,你以後嫁人,都要加上一個字。嫁了牛家,你是牛檀香,嫁了苟家,你是狗檀香,嫁了賈家,你是假檀香……名堂多着呢。”

譚香不喜歡那些名字。她已有丈夫了,石頭並沒有姓,所以也不必有那種煩惱。

她正胡思亂想,阿白忽然閃到了林子裏,道:“別出聲,有人來了。”

譚香連忙躲在棵大樹後頭。阿白也藏過來。那棵樹雖粗,掩不了兩個小胖子。阿白攏住譚香的肩膀,金雞獨立,把藏不起來的那隻腳折后貼着腰。

一輛馬車趕來,月色朗照,正是趕車出去的矮子和另一個嘍羅打扮的人。

“你剛才真看見道上人影?別是小動物吧?”嘍羅說。

“真看見,咦,哪兒去了?”矮子不快地說:“我那沒用的弟弟醉得和死豬一樣沉。我真不明白,那孩子怎麼能逃走的?都怪我,今日下午要把她裝箱,就能湊足你家寨主要的數目了。”

嘍羅打個呵欠:“再回頭找找,我看她一定沒跑遠。告訴你,我家寨主昨天新綁票了一個大闊人的公子,大概又能發筆橫財。可真正辛苦跑腿的,還不是我們下邊人?”

矮子好奇道:“哪位大闊人家啊?怪不得我看你們寨子戒備比平日更嚴。”

“你別問了,總是是外地來客商的兒子。孩子也分三六九等,你抓來的孩子們都像牲口似的關着。那小公子住在壓寨夫人的繡房裏,好吃好喝供着呢。”

阿白的眉毛嘴巴一擠。譚香想自己雖然逃了,可那些孩子怎麼辦呢?她急着回去找爹,讓爹去救他們。矮子他們調轉馬車,向反方向而去。阿白問:“你家住在哪裏?”

“棲霞山的集市旁。”

“嗯,這裏可是虎跑。我怕他們還回來,咱們去虎跑泉旁沒有和尚的寺里躲着,天亮了就不要緊。”

譚香想了想同意了,阿白瞅着她發笑:“你有顆硃砂痣。”

譚香低頭,不知不覺中,裙子掉了。除了條綠裙褲,就是件朱紅短衫。當中腰露出一小截來。

她想起一路驚險,也不唉聲嘆氣,咯咯笑道:“呀,這樣倒涼快。穿裙子,跑不快。”

“對。西域女都不愛穿裙子。你沒纏腳,最好了。”阿白附和,引着她朝林子內走。

羊腸曲徑鋪着白石子,就像綴着銀帶。泉水淙淙,歡樂躍階。夏花之陌生香氣,清新如洗。

貓頭鷹對着孩子們閃了下陰陽半臉,譚香回它個鬼臉。她擔憂地問:“大白,那些孩子怎麼辦?會讓人吃了腦子嗎?”

阿白點頭:“我也在想。我乾爹是錢塘幫的,但楊梅寨並不屬於錢塘幫。我一定要救他們的,可是……我要等幫手?”

“幫手?”

阿白展顏:“我是王母娘娘的孫子,幫手一定非同凡響。你見了別怕。”

他們走入一座無人山寺。雖是夏日,廟堂內寒氣逼人,譚香打個噴嚏。阿白從懷裏掏出一塊肉,道:“餓了吧?我方才幫你留着的。怕燙壞了我胸口,此刻烤給你吃。”

譚香高興拍手。她還從未如此冒險過,對阿白滋生出信賴之感。阿白找不到木柴,乾脆把一個菩薩邊上幾個小佛像丟到火里燒了。

譚香說:“我爹說不能燒佛像。”

“沒關係,哈哈,報應全歸我。和尚們平日不是常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譚香吃了烤肉,見阿白也有了倦意。瞌睡最能傳染,兩孩子相對,很快睡著了。

晨曦打開淺翠色的幕,氤氳霧氣在林泉間散開。阿白喚醒譚香,譚香第一次見到了虎跑泉。

這泉水像是活的,水波滿是活氣,晨光下如美人媚眼,睞視閃爍。譚香掬水,小魚兒游過指縫。阿白敞開胸吹風,眼睛一直盯着遠處,他摘了一片樹葉對摺,卟卟吹出奇怪的聲響。

譚香充滿了好奇,卻見對面的灌木叢里,起了陣無形的風。一隻白兔箭似竄出。

阿白立直,肥胖面孔,溢着聰慧沉着之氣。譚香伸長脖子。

灌木里走出了一個頭頂王字的動物,居然是老虎。

老虎毛皮不是金黃,而是偏白。它大步踱到泉邊,並未飲水,張開嘴,對阿白吼叫一聲。

譚香“啊”一聲:“老虎,老虎!”

阿白撇嘴一笑:“不是老虎,能是什麼?”他說話口氣,似乎只是見了只貓。

譚香轉念:“這裏怎有老虎?”她不敢說老虎要吃人,怕提醒了老虎。

阿白吹聲口哨:“哈哈,此地既然名叫虎跑泉,那有隻把老虎愛在泉邊跑跑,什麼稀奇?”

譚香不服:“怎麼不稀奇?太稀奇了。”她悄悄向後退,不時對老虎咧嘴笑。

誰知阿白反繞過泉池,向老虎走去。

老虎見阿白過來,爪子不斷刨地,虛張聲勢咆哮,突就低下背脊,晃晃鑲着黑白條紋的尾巴。

阿白拍了拍虎頭,拉了拉它耳朵。老虎非但不氣,還吐吐舌頭。

“阿虎,那是阿香,我的朋友。”

阿香不太敢過去。倒是阿白領着老虎過來了。她躲不開,只能招手。

阿白說:“別怕,這老虎是我家養大的。我說話他都聽。他從不吃人。”

老虎繞着譚香轉了幾圈,毛茸茸鼻子抽動,眼神威嚴中有絲頑皮。譚香壯着膽子,想碰碰它身子。可老虎猛一轉身,譚香的手恰碰到老虎屁股。虎粗粗吐了幾口氣,並未發作。

譚香想“老虎屁股摸不得”並非真話。不過這隻老虎既然讓她摸了,也不值得怕。她膽子大起來,說:“這老虎漂亮。白的,跟人家不一樣。”

阿白說:“是啊,許是個變種。它出生就沒娘,是我姑父送給我爹爹的。山大爺,是我乾爹,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他末一句,說得很輕。

譚香說:“我娘也死了。你爹爹和你姑父是不是耍雜技的?”

阿白一愣,笑着說:“我爹爹是書生。我姑父,成天和豺狼虎豹玩,也算雜技班子的吧。”

他說完,捏了捏譚香的手:“阿香,先送你回家,然後我就跟着老虎一起去楊梅寨了。”

譚香生出一股豪氣,若能救其他孩子,她回家晚點,爹和石頭也不會怪罪。就說:“先救孩子們吧。老虎能幫你,我也能幫你。”

阿白本來就捨不得馬上和她分開,她這句話似正中他下懷。他即刻答應道:“好吧,我們這就去。我是山大爺的兒子,楊梅寨那老楊梅,就是不給我面子放人,斷不敢拿我怎麼樣。記得,萬一他問你。你就說你是錢塘幫段大娘新收的女兒。”

譚香點頭。阿白十分高興,對老虎摩挲半晌,將譚香抱上虎背。譚香揪住虎毛,小心不摔下來。阿白躊躇片刻也跨上來。老虎扭頭,虎牙里舌頭划來划去,走了幾步,停下又扭頭。

阿白說聲:“糟糕。”

他自己是坐過虎背的,但譚香也胖。負他倆個小胖子,就是老虎也吃力。

阿白思索片刻,拍拍虎背:“好了,我不坐了。你駝好阿香。我跟着跑。”

他話音剛落,老虎便動了起來。阿香貼着虎背,不斷回頭,阿白像是練過些功夫,緊跟不舍。山風吹散了譚香的髮辮,日光展翅,向漫無邊際的藍天飛翔。

白老虎踞在座山坡上,譚香俯瞰,黑瓦山莊躺在山腳。阿白微微喘息:“就是這裏。”

楊梅寨內,各色人如蟻巢之螞蟻,進進出出。阿白帶着白老虎繞過寨門,石頭堆的園子中種着不少罌粟,還有些不知名花草。一道道人為的障礙,將住宅和園子生硬隔開。

阿白義高人膽大,譚香此時也膽大包天。

個人就像跟大人捉迷藏似的,進入宅中。阿白撫摸虎頭:“阿虎,你到剛才的山坡上等我。”

那老虎極懂人事,獨自溜回。譚香跟着阿白躲避過一隊巡邏的人,到一座綉樓底下。

阿白自言自語:“小孩們關在哪兒呢?”

此時,就聽有人大聲問:“小孩,哪來的?”

譚香被唬一跳,阿白微變臉色。

一個童聲朗聲回答:“爺,我是賣絲線的,夫人叫我來。”

聲音清亮,像是含笑回答,不慌不忙。盤問的人走開了。

譚香眼睛忽然一亮。阿白聽到不是自己,鬆口氣。

他正要囑咐譚香幾句。譚香臉刷的湧上血色,圓潤可愛如水果。

“石頭!”譚香輕呼一聲。

一個俊秀如畫的布衣男孩兒,馬上在柱子旁現出來。他像有點驚訝:“阿香!”

阿白看譚香和男孩擁抱在一起。男孩打量譚香,低聲說:“你沒事……我和爹急壞了……”

“你怎麼來這裏?”

“這話有的說了,我們出去了……我再告訴你……”石頭道。

阿白並不覺得譚香難看,不過她哥哥長這麼好看,也實在出乎意料。他抱着胳膊。

“這是大白。他救我出來的……又到這裏來救別的孩子?”

“別的孩子?”石頭眉毛一動。

“是啊。”譚香咬耳朵說了好久,石頭並不開言,浮現微笑,不時瞧瞧山白。

阿白不耐煩,忍不住跨前一步:“幸會,我是山白。”

石頭盯了他一眼。那眼神溫和又狡黠,親切又客套。

他把譚香拉到自己身後,笑道:“幸會。”

他才說完。樓上飄下來只金色的紙鳶,有個孩子咳嗽了一聲。

石頭,譚香,阿白三個面面相覷。不是他們在咳嗽。

還有另一個孩子在他們的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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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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