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同一屋檐下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的好地方,浙省湖州,可以算一個。

湖州城周圍,星羅棋佈着富庶的村鎮。桃李村正在太湖岸邊,為往來客商必經之地。佔了這個巧宗,桃李村裡十家倒有八家是靠旅客為生的。小小地界內,開了十幾個旅店。

文人騷客吟詠:瀟洒太湖岸。不過,倘若在六月酷暑里,背着一身重負,帶上個小孩,連續走幾個時辰,愣是神仙也瀟洒不起來。

這年夏天,桃李村岸邊,來了個惹眼的漢子。他骨架罕見粗大,簡直可以算是個巨人。花白頭髮,被風吹得亂蓬蓬的。顴骨老高,眼角下兩大把褶子紋,像是刀刻出來的。他身上背着一個“唐玄奘西域取經圖”里古老式樣的窄高藤箱。想必是分量不輕,把巨人脊樑都壓彎了。

他脖子裏拴着根繩,繫着面前獨輪小車。他把左臂藏在袖子裏,光靠右臂的力量推車,那小車咯吱咯吱壓着泥土,音調滑稽,倒像是沒牙的老太婆哼唱着山歌。

獨輪車上,坐着個紅衣小女孩,正東張西望。她大約八九歲,草綠布條纏着黃毛辮子,身體圓滾滾,面孔粉嫩。乍看和別人家貼的吉祥畫“年年有餘”裏面的胖女孩,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不過,畫上女孩抱着條大魚,她懷裏抱着一隻竹籃。

女孩撓了撓胳膊:“阿爹,蚊子又咬我了。”

她剛缺了一個牙,說話有點漏風。

她挽起袖子讓她爹瞧紅包。男人笑,眼角下的皺紋更加明顯了。

他說:“譚香,你是新來的,蚊子就都欺負你。它們不喝血,可怎麼活命呢?”

他雖人高馬大,面像滄桑,可笑起來頗有點老小孩的問道。

譚香給臂上紅包抹了口唾沫:“臭蚊子,等着我爹來捏死你們!”

譚老爹哈哈大笑道:“有水的地方就有蚊子,你爹哪裏捏得完?”

譚香那雙杏眼成了橄欖形,半開半閉,像只在午後瞌睡才醒的小貓咪。

她見她爹大汗淋漓,便放下籃子,撩起裙子下擺,給老爹扇風。

譚老爹笑着搖頭:“乖乖,別扇了。等會兒你又出一身汗。別和去年似的再弄一身痱子。”

譚香摸摸腦門,她今年沒有生痱子。這半月來行路,太陽曬得厲害,倒是長了幾個日癤頭,此刻火辣辣的疼。她媽早就死了,她爹是賣木偶的貨郎,每過兩三年就換個地方安家。

日頭偏西,太湖邊垂柳,就像迎客的綠絲絛。湖面波光粼粼,水心浩淼,宛如人心中的鄉愁。

譚老爹環顧四周,問道:“阿香,我們在這裏留上幾天,怎麼樣?”

譚香望着那些旅店的幌子,點了點頭。

村口幾家旅店,有拉客的小夥計湊上來噓寒問暖,譚老爹只不答應。

他們不罷休,就來扯獨輪車,還有拉譚香的。譚香死抱着籃子,哇哇大叫:“不去!不去!”

譚老爹忽然聲如響雷:“我自己會找!”一群小夥計嚇得四散。

譚香等那些人走了,才問:“阿爹,咱們為啥不能住那些人的店?”

譚老爹說:“越靠村頭的店,生意越好。價錢貴人雜。咱們不要。”

說話間,獨輪車推到了桃李村的一個冷僻角落。半人高的野薔薇,繞着兩棵連枝的槐樹盛開。

有家掉了漆的門面,招牌“邊”字。

譚老爹叫譚香下車,領着她往裏走。店裏客人不多,掌柜的老頭暴着雙金魚眼,正打算盤。

譚老爹說:“我想住店。”

“幾天?”那人愛理不理的。

“還沒定,先住着吧。”

金魚眼一瞪,笑着露出個金牙:“那好……滿客,滿門,快來幫忙安頓。”

滿客,滿門兩個小夥子都長着金魚眼,和掌柜有幾分神似。

譚香在櫃枱邊好奇仰望着掌柜的金牙:“爺爺,這是金子做的?”

她不明白,為何有人要把牙齒弄個狗屎樣的金色。

“是啊,真金。這小姑娘長得好福氣,以後說不定能當一品夫人呢。”掌柜老婆拿着煙袋挪過來說。她臉無四兩肉,軀幹平如搓板,慘白臉上勻了好幾層粉。

譚香吐了吐舌頭,問:“大媽,為什麼你臉那麼白的?”

她心裏覺得掌柜老婆活像個白骨精,但沒有說出來。

她不喜歡這些人,無奈望着她爹,知道肯定要住這家店了,就抱着籃子走到院子裏。

她聽到汪汪狗叫,向外探頭。

薔薇叢旁邊,有個黝黑少年正捏着小黃狗的頭頸,把它像玩具似不停甩圈子。

他自得其樂,冷不防拋下黃狗。小狗兩腿打顫,暈倒在地。黑少年叉腰,惡作劇大笑。

譚香看着小狗的可憐相,忍不住說:“你這樣對狗,心眼太壞了!”

少年止住笑,凸眼球一轉:“管你屁事?”

譚香跑過去,把狗放到灌木叢里,對少年“哼”了一聲。

那少年生氣罵道:“好你個小胖妞!胖頭魚!你籃子裏什麼?讓我看看。”

譚香扮個鬼臉:“你這塊黑炭,我不給不給就不給!”她說完,就向店裏跑。

那少年腿比她長,幾步就糾住她。他想奪籃子,譚香咬牙不肯鬆手。

少年氣勢洶洶:“我還不信我收拾不了一個小胖頭魚了。”他突然踢了譚香一腳。

譚香啊呀一聲,少年搶了籃子。譚香扯住他衣襟,打他不過,便用牙齒咬他。

那少年吃痛,將籃子朝空中一拋,把譚香推倒在泥地里。

籃子裏的木偶人滾了一地,少年笑道:“我當什麼玩意兒,原來是些不值錢的。”

他得意洋洋揚長而去。譚香從泥地里爬起來,方才撕扯間,她的紅裙子壞了。

這條紅裙子是她和爹離開麗水縣的時候,待她極好的王嬸嬸送她的。洗了不退色。

譚香氣憤至極,拉着裙子,便哭了起來。她哭了一會兒,模糊眼裏多了個小小身影。她以為還是那黑少年,就用儘力氣,把頭向他撞去。小孩果然倒地,譚香卻發覺弄錯了人。

這小孩比黑少年矮小多了,只比譚香高一點。

他雖然面黃肌瘦,但眉彎目秀,跟水上的荷花苞似清麗。

他比譚香從前認識最好看的小朋友,還要好看幾分。

譚香傻站着,男孩揉揉臀,起身說:“我幫你把木偶全揀起來,洗洗就乾淨了。”

“我以為你是那塊黑炭呢。”

男孩把木偶一個個放進籃子裏,說:“我看到你爹帶你來投宿……。黑炭是我們掌柜的三少爺,你以後可別惹他。”他語氣特別柔和,說話間清澈眸子帶水光,還藏着絲笑意。

譚香蹲下:“我才不怕他。我爹爹是英雄,他從前在戰場上殺了七七四十九個壞人頭的。”

男孩展顏,思索片刻,問:“你爹左手怎麼回事?”

“左手沒有指頭。打仗時候,全凍壞了。”譚香經常聽譚老爹說那段故事,對此深信不疑。

男孩點點頭,瞟着譚香的衣裳:“你裙子破了。”

“嗯……”譚香掉了幾顆淚珠。

男孩勸說:“別哭別哭。反正你一直在長,舊裙子總要壞。杏花姐回來,我求她給你補補吧。”

大熱天裏,男孩穿着件遮不住手臂的厚棉襖,領上沾有幾塊觸目的油跡。

譚香納悶:“穿那麼多,你會熱死的。”

男孩臉一紅,低聲答:“我不熱。”

他雖然那麼說,可衣襟卻被他扯開,白皙胸口上還有層針尖紅粟樣的疹子。

譚香用袖子擦乾眼淚:“你也長痱子?我去年也長,癢死了。”

男孩說:“還好,就是晚上癢些。我幹完活,吹會兒風就好了。”

譚香舔了舔舌頭,要說話。就聽到裏面有女人尖聲喊道:“石頭,小鬼死哪裏去了?石頭!”

“太太,我來了!”男孩不等女人喊第三聲,就朝店內飛奔而去。

這漂亮和氣的,夏天穿棉襖的小男孩,叫作石頭。譚香一聽就記住。

譚老爹被安排在樓上一間廂房。對門是個上了年紀的米販子,他常住邊家。

大概他一個人寂寞,拉着飯後的譚老爹和他下象棋。米販子捏着棋子的時候,閑話不少,說邊掌柜原是放貸人的夥計,後來掙了錢,就開了店,娶了個小他二十歲的媳婦。那女人嫁過來就沒個好臉色,常年頭疼犯肝氣。掌柜見了她膏藥般服帖。

譚香不想聽老米販子嘮叨,打開窗戶,瞧着樓下的院子。

燈火亮堂,石頭在院子裏忙前忙后,沒有個停。入夜,外間有群年輕客人喝酒賭錢,石頭端着盤子伺候。等到那群人消停些,他拿切碎的青菜餵雞。

剛喂完,後房有嬰兒哭鬧。石頭衝進去,背着個嬰兒出來。他輕晃着嬰孩,慢慢轉圈子。

掌柜老婆不知罵罵咧咧什麼。掌柜沉着臉到了院中,看了眼嬰兒,對石頭道:“你成天就知道偷懶,方才小孩怎麼又哭了?”

石頭並不辯解,只低頭說:“老爺,是我的錯。”

掌柜冷笑,大聲道:“你可別光說不記。下次你再讓老闆娘生氣,我就不客氣了。”

石頭微笑:“老爺,小少爺才睡着。”

掌柜金魚眼一翻:“他睡,你就可以趁機閑着?老太太的葯呢?□□養的野種,就是特別賤。我但凡不提醒,你就都不做。當初我怎麼會收留你這麼個野種呢?人真是不能好心的……”

他說完,搖着頭離開,好像為自己的善心,萬分的不值。

石頭腦袋垂到胸口,等掌柜走遠,他才鬆開拳頭,漆黑眸子,泛着淚光。

譚香叫了一聲:“石頭!”

她忽然覺得石頭很孤單,想跟他打聲招呼,讓他上樓來玩會兒。

石頭抬起頭,譚香招手。他頭一低,並不理她,快步走開。

譚香氣悶。她認為金魚眼掌柜有黑炭那樣的兒子,肯定不是好人。而白骨精女人,大概有事沒事都會罵人,所以才那麼瘦。

錯又不在石頭。可他們罵的醜死了。石頭為何要給這樣的人家當僕人?

譚香坐席子上發獃。譚老爹對米販子說:“邊掌柜罵誰呢?”

米販殺得紅光滿面,笑道:“還有誰?小僕人石頭唄。邊掌柜極小氣,從沒有一個夥計用長的。以前給人家定下的工錢,他雞毛蒜皮的找茬,每天給扣,月底夥計還要倒欠他的錢呢,如今他用了兩個大兒子照顧店裏,正好省花銷。一年前,有人介紹石頭來這裏,那孩子不要工錢,只給口飯吃。他才答應了。掌柜的老娘有病在床,小兒子不滿周歲,老婆又是個難纏的。我看小石頭雖然缺吃少穿,做事比大人還多呢。可是,他們三天兩頭還是對那孩子打罵,,我們看了都替邊家人寒磣。”

譚老爹放下棋子說:“那孩子,臉蛋長得好標緻。他爹娘都死了不成?”

譚香湊在老爹邊上聽。米販子瞅了眼譚香,咳嗽幾聲,說:“那孩子和他娘,是五六年前流落到附近斷橋村來的。誰也不曉得他爹是誰。他娘大概曾是個美人,可惜瘋了。她有時清醒,有時糊塗。發瘋的時候,能冬天裸着身子在河水裏拚命洗自己,還會把石頭打得滿臉是血。清醒的時候,她就等在村門口,拉個把男人到她家的草屋裏去……,好維持母子餬口……。一年多年,他娘得了臟病,斷橋村有個老尼姑收留了她。可石頭跟着在尼姑庵吃閑飯,就說不過去。正好,邊掌柜託人在附近找僕人,他就來了。他說自己十三歲,你信么?我看他最多十一二歲。”

譚香張大眼睛,似懂非懂。譚老爹拍了拍她,嘆口氣說:“這孩子倒是怪可憐的。”

“是啊,有這樣的娘,孩子能不跟着瘋,也不錯了。這種女人,大概自己都不知孩子的爹是哪一個,造孽啊。石頭要是生在好人家,湖州城的少爺們誰能比得上他?可說來也怪,這孩子就是天生的乖巧勤快,來往邊家店的人,心裏都喜歡他。譬如村裡賣唱的杏花姐兒,就特別疼他。她總說自己和石頭的娘差不多,所以在桃李村,她和石頭算是親人。”

譚香眼淚汪汪,她靠緊爹。生怕爹也會變瘋得病,那自己怎麼辦呢?

譚老爹攥着譚香的手,沉默着,半晌再嘆口氣。

臨睡前,譚香告訴他:“阿爹,石頭跟我一樣,長了好多痱子。他方才在門口,幫我撿木偶呢。”

第二日,譚老爹讓譚香在店裏玩耍,他到附近村子去賣些木偶。

譚香去樓下找石頭,找了一圈都不見人影。她喪氣回到屋子,卻見石頭正光着上身,跪在地板上擦洗。他的前胸後背,一片片痱子,有些地方被抓破了,異常醜陋。

譚香木屐吧唧吧唧,差點滑倒。石頭驚呼一聲,笑了,好像他許久之前就認識她了。

“你叫阿香啊?”石頭問。

譚香驚奇,他怎麼知道的?石頭猜透她的心思,道:“我聽你爹喊你的。”

他擦地板十分仔細,連地板縫隙都用指頭套着抹布伸進去擦。

譚香跟在他後邊:“石頭哥哥,我幫你好不好?”

石頭眼睛眯成縫,搖頭:“我擦完樓上,還有樓下。你去玩吧,不然我做不完又要挨罵。”

譚香不服氣:“我幫你換水。”她用足吃奶的力氣,才搬動水桶。

石頭見她沮喪,黑眼珠盯着她說:“其實你不必換水桶里的水啦。桶里有塊抹布,你拿來給我,再把我手裏這塊髒的,拿到井旁洗洗就好。”

譚香看他的臉上有副正經八百的神氣,似乎讓她參與擦地板,就是莫大的光榮。她也很高興。

她一口氣跑下樓,浣洗抹布,跑回屋子,卻見石頭身旁,多了個年輕姑娘。

那姑娘有顆虎牙,算不上美,聲音卻如泉水:“……我看到你娘……還跟她說了你在這裏,想念着她。她好像沒聽……我就把你給我的那些銅板都放她手邊了。”

“謝謝你,杏花姐。”石頭說,他看譚香在門邊,就說:“姐,阿香的裙子被扯壞了,你幫着縫補下行么?”

杏花爽快答應。她回頭對譚香笑,十足溫柔和善,譚香忽然生氣。

她丟下抹布,一句話不說。在屋子角落裏玩木偶。她把木偶排成一對一對,像個小小的兵陣。

石頭和杏花相視一笑。

杏花吞吞吐吐說:“石頭,我覺得……那個無錫客人雖然窮……人還不錯。我想我這樣的……還是早點嫁人算了。其實……其實,明天,我就要去無錫了……你來……”

石頭放下抹布,像是吃驚,不過還是跟她出門。譚香悄悄跟着,躲在門板後頭偷看。

半是昏暗的走廊里。杏花拿出個紙包,裏面有兩件小衣裳。

“石頭,這是給你做的,我扯了尺藍夏布。我一直想給你做……但是前些日子我生意不好……。那棉襖就別穿了。還有這件,是我一件舊衣服改的。我只有三件薄衣服,這件最不花哨的。上面雖然有點萱草紋,但是你還小,穿了沒人取笑的。”

石頭捧着衣服,光點頭不說話。

杏花從懷裏掏出一吊錢,塞到紙包里,哽咽說:“石頭,我走了……就剩下你。這點錢你留着以備萬一。萬一……萬一這裏呆不下去,你就跑吧……世上何處沒有一口飯吃?好死不如籟活,你那樣聰明,我不信你以後沒法子。”

“嗯……”石頭答應。

譚香聽着囑咐,鼻子酸了,她想自己死去的娘要是活着,就會如此叮囑自己。

不過石頭沒有哭,他的眼睛閃亮。

“我走了……石頭,長了痱子別亂抓……會破相的。哎,石頭,你要是肯服軟就好了。你知這家的老闆娘為何老看不慣你,她說你無論如何被打罵,從沒哭過一次。她恨你不肯服軟,才這樣找你茬……。”

石頭只微微一笑,他捏着杏花的手:“姐,你一路保重。”

他抱了抱杏花。就拿着紙包,轉身回到屋裏,繼續專心擦地板。

譚香正在尋思怎麼和他說話,譚老爹背着個大西瓜回來了。

“阿香,好大的西瓜。我半路上遇到個瓜販,就買了。石頭跟我們一起吃!”

石頭搖頭而笑:“譚大爺,我還要做活。”

譚老爹說:“那你擦完了就過來,我跟你老闆娘說好了,讓你在我這裏半天。”

譚香高興,爹就是知道自己的心思。

午後,譚老爹切開西瓜,大家一起吃。石頭話不多,他丟下的西瓜皮沒有剩下一點紅壤。

吃完西瓜,譚老爹把西瓜皮都收集起來。滿客跑來說:“老爹,洗澡水備好了。”

譚老爹讓石頭和譚香等他。兩盞茶功夫,他上來,對石頭撇嘴:“跟我來。”

孩子們跟着他來到另一間屋子,譚老爹對石頭說:“孩子,這裏面是西瓜皮煮的水,你洗吧。我給你買了痱子葯,你洗完了,我來替你擦。棉襖夏天穿不得,我死去的老婆有幾件舊衣,我讓你替你改了。”

石頭一怔,忙說:“多謝老爹,但我已經有了衣服……今天……杏花姐跟我告別時送的。”

譚老爹把譚香拉出去,關上門說:“那你好好洗吧。”

譚老爹拿出一把刀,坐在門口雕起偶人來。譚香躡手躡腳的走入屋子。

她靠在大澡盆邊上,輕喊了一聲:“石頭。”

石頭從澡盆里伸出埋在水中的頭,滿臉濕漉漉的。霧氣氤氳里,他笑道:“你做什麼?”

“我陪你說話。”譚香說。

石頭沉默。

譚香說:“我娘死了,就剩下我和爹。我爹脾氣大,對我就好。你不想你娘?”

“想……每天都想。你……”石頭頓了頓:“我看到三少爺欺負你的時候,正在槐樹上坐着。我娘說我是落日的時候出生的。我每天這時都看看落日,心裏就想想她。我娘……她……”

石頭笑了笑,沒說完。譚香一陣沒來由的悲哀。

阿爹說:玉在石頭裏的時候,只能算石頭。她所看到這塊石頭,是玉還是石頭?

夜裏,有人在附近旅社裏彈奏月琴,唱着走調的掛枝兒。販夫走卒們在前堂笑鬧鼎沸。蚊香繚繞在旅店裏。住在馬棚后草房內的石頭,因為上了葯,身上清涼一片,他藏好錢,安心睡了覺。

他還不知道,第二天,便是改變命運的時刻。

※※※※※※※※※※※※※※※※※※※※

第一卷寫完以後,我給了自己一星期的時間休整,清理故事前後的線索。

對我來說,事後反過去修改一個故事,遠遠要難於寫新故事。

以前,急於求成的前文,造成中後段我“長期瓶頸”。

今年吸取教訓。寧願對第一遍“初稿”設想細緻些,免得大家以後長時間等文。

已說過,四月份要出差。這幾天忙於準備。為了精神面貌考慮,不能再熬夜。

我這人熬夜一天,就臉黃好幾天。而且還是“面帶病容”那種黃,能把人嚇到。

一周之內,我將開始長途差旅。

期間,我會見縫插針的不斷寫,但具體的更新時間難以確定。

希望大家不要為故事裏的幾個孩子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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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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