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雲澈的溫柔
針對這件改動劇本的事情楚奕帆他們進行了怎樣的分析與應對，葉心一無所知，此時的她和雲澈走在回校的路上，莫名覺得氣氛有些異常。
平常她和雲澈相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談論學術上的問題，但是今天，面對着有些過於沉默的雲澈，葉心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話題，一種慌亂的感覺從葉心心底湧上來，她突然想起了昨天唐瀟說過的話。
“葉心”
這時，雲澈突然的發聲將葉心已經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嗯？”葉心有些心不在焉地答應着，暗自祈禱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李老師的辦公室吧？”
“嗯，”葉心輕笑，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當時我還把師兄當成了老師，鬧了好大的一個烏龍呢！”
“我那時就在想，自己真的有那麼老嗎？竟然會被誤認為是老師！”雲澈無奈地搖了搖頭。
葉心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是那麼想的，我看到師兄的第一眼，就驚訝了，還在心中感嘆了一下我們學校的老師真是越來越帥了！”
“真的嗎？認識這麼久都沒聽你說過這些呢。”雲澈臉上的笑意更加溫和了一些。
聽着雲澈的話，葉心也愈加放鬆下來，“是啊，當時確實是那樣想的，畢竟李老師那個辦公室是很少有同學去的，而且師兄那時對辦公室那麼熟悉，讓人不誤會都難。”
“呵呵，那你知道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嗎？”雲澈問。
聽雲澈這樣一說，葉心還真有點好奇，“什麼？讓我猜猜，師兄肯定是在想這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竟然拿着一篇糟糕無比的論文就敢直接闖入李老師的辦公室。”
那次葉心去找李淑華，是帶着很大的火氣的，自己花費很大精力才完成的第一篇論文，竟然被李淑華批得毫無價值，葉心的挫敗與不服可想而知，其實當時文章剛完成的時候她拿給葉睿銘看過，但是葉睿銘卻沒給出任何評價，而是讓她去找李淑華。
然而被喜悅沖昏了頭腦的她並沒有仔細去想父親那微妙的笑容背後所隱藏的含義，而是興沖沖地直接就交給了李淑華這位中文系的老教授，卻沒想到會遭受到那樣嚴苛的批評，於是一時沒有忍住的她就直接闖進了辦公室，也和雲澈開始有了交集。
“不，我當時在想，這姑娘可比李老師描述的有活力多了！”
葉心微囧，“哪裏是有活力，師兄是想說太莽撞吧！”
“說起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那樣有活力的你呢。”說著，雲澈還發出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那段時間一直都是他在指導葉心的論文，他們的熟識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幾天那個時而苦惱，時而興奮的少女。
聽到雲澈的話，葉心一時沉默下來，想到自己的改變自然也就想到了時間的流逝，兩年多了，距離好友離世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嗎？葉心有些恍惚，是啊，那時候的自己雖然早就做好了暄妍會隨時離開的準備，但是當那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她才知道，那所謂的心理準備其實什麼都不是。
死亡，真的是一個讓人恐懼的詞語，她們一起長大，葉心甚至覺得，也許就連她們的父母都未必比她們彼此更了解對方，但是偏偏上天就這樣不留一點情面地奪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生命。
似乎從那一天開始，她就變得愈加沉穩了，大概是因為曾經願意和她一起瘋的那個人不在了吧……
“我曾經甚至恍惚覺得，那幾天發生的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臆想，葉心從來都是沉穩從容的，從來都是寵辱不驚的，但是，常常會獨自發獃的葉心告訴我，不是這樣的，那不是臆想，更不是幻覺，曾經那個活力四射的女孩兒是真的存在過。”雲澈停下腳步，注視着又有些恍惚的葉心。
葉心隨着雲澈的動作也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揚起一個輕柔的微笑，“那時的我確實傷心過，也迷茫過，其實我有時在想，暄妍的離開也許對她來說其實是一件幸事，她不用再羨慕那些青春陽光的健康體魄，也不用再強撐着笑臉去安慰每一個親人朋友。”
“葉心”
雲澈剛想說什麼，就被葉心抬手打斷，“師兄，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人總是會長大的不是嗎？雖然這樣的成長並不是我所期盼的。”
雲澈輕笑着搖頭，“我確實會懷念曾經那個活力滿滿的你，但是我今天和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你改變什麼，只是，那麼多事情都悶在自己的心裏，終究是會承受不住的。”
葉心訝異，她有什麼事情埋在心中嗎？就連唐瀟也從來沒和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她以為，自己表現得已經很好了，竟然，竟然就這樣被雲澈看穿了嗎？
注意到葉心驚訝的神情，雲澈抬起手輕撫着葉心的長發，“任何人都是會有情緒的，氣憤、煩悶、難過、喜悅、激動，這些都是人的正常情感，當然，我們也看到過你的情緒，但是，葉心，這兩年多，真的沒有一件事在你心底引起過大的波動嗎？你的情緒都太輕微了，那不是正常的，你明白嗎？”
葉心沉默地低下了頭，甚至沒有去在意雲澈此時還撫在她頭上的手，沉穩、從容，那只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她怎麼會不明白，真的沒有一件事在她心底引起大的波動嗎？不，有的，太多了，但是她不想表現出來，似乎從暄妍離開之後，她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這樣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
有時候葉心在想，命運之神似乎並不是很喜歡她呢，不然怎麼會讓她在沒有面臨過任何死亡的情況下就一下子經歷了最好朋友的離世呢？
人生在世，人與人相處，總是有各種感情聯繫的，但是葉心只想盡量減少這種感情的深度，良好的教養告訴她不能冷漠對人，那她就用另一種姿態去面對身邊的一切，她笑着，用自己所擁有的所有陽光與溫暖去和別人相處，但是這份笑容背後，隱藏的是自我的剋制與殘酷的理性。
人與人的距離，在葉心這裏，已經變成了可以精確到毫釐的數學問題。
清晰的思維，理智的頭腦，從容的微笑，清雅的氣質，隨和的姿態，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完美的體現。
她也會生氣，但她的氣憤似乎總是帶有餘地，不會讓人覺得無所適從；她也會關心朋友，但她的關懷總是溫和淡然的，不會侵入別人的安全空間；她也會傷心，但她的傷感總是淺淡朦朧的，甚至常常會讓人產生她似乎沒有傷心的錯覺……
“師兄，你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事的理由，我既然選擇了這樣一種生活態度，便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後退一步，葉心微微偏頭，離開了頭頂上還帶着溫度的那隻手。
雲澈的笑容有些苦澀，看吧，這就是葉心，你進一步，她就退一步，她心中那設定好的距離決不允許有任何的改變，就連剛剛說出那種強勢拒絕的話語時都是微笑着的，溫和又自然，甚至讓你覺得她這拉開彼此距離的動作不過是你自己的錯覺罷了。
他找葉心說這些事情，並不是突發奇想，相反，他是經過了很久的考慮，說起來，他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接觸也遠比普通師兄妹要多得多，但是這兩年，葉心和他的交流卻僅限於學術問題，他無數次嘗試想要進一步去靠近她，但都被她不動聲色地擋了回來，他看的分明，葉心並不知道自己對她的心思，她只當自己是一個朋友，一個師兄，她對自己靠近的阻止也並不是不喜歡自己，她甚至並沒有考慮過這樣的事情，她只是不允許任何一個人跨越過她的安全距離。
“葉心，一個人守着這樣一條涇渭分明的人際交往線，會累的，也許兩個人，會輕鬆一點。”
雲澈的話很輕、很柔，像是晨間的陽光，照進葉心的心中，然而與這言語不符的是雲澈的眼睛，那雙眼睛中的深情，似乎已經溢滿眼眶，隨時都會傾瀉出來，葉心啞然，她偏過頭，不敢再與雲澈對視，她承受不起那樣的溫情。
葉心不知道雲澈是什麼時候對她產生了這樣的感情，如果唐瀟沒有對她說過那番話，也許此刻的她還會處於懵然之中，覺得雲澈是在開玩笑，但是，此時的她非常清楚，這個溫潤的師兄此時已經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將內心深處最真摯的感情剖白在她的面前。
然而這份誠摯背後，葉心又能感受到雲澈無所不在的包容，他的話為她留了餘地，只用眼睛告訴她一切。如果說之前葉心還考慮過答應雲澈，那現在感受到這雙眼睛中的深情之後，葉心就再沒有一絲一毫這樣的考慮了，那樣的深情她要不起。她突然想起了昨夜深思的問題，為什麼從來沒有對雲澈動過心呢？大概是她在潛意識中是能感受到雲澈的這份深情的，而她，最不想接觸的就是這樣的深情。
“師兄，我，”沉默半晌，葉心剛想說些什麼，卻被雲澈突然打斷，“我還記得，在你大三的時候，你就成為了李老師最看重的學生，你很積極，對各種問題都有自己的看法，也很努力，課餘時間常常會在李老師的辦公室待到很晚，很多老師都說葉心是深得葉老先生的真傳，以後一定能夠接葉老的班，可是我卻覺得好笑，明明還是一個小姑娘，明明還是愛玩的年紀，怎麼可能將所有時間精力都放在這繁雜得文獻中呢？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因為幾個月前那個還有點莽撞的你是真的不見了，那時坐在電腦前的葉心已經沉穩得像個大人了，我有些納悶，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裏發生那麼大的改變，我開始去尋找答案，當時我還不確定我得到的消息是不是你改變的根源，但是從那一刻開始，我就開始習慣性地將目光放在你的身上，我有些感慨，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在瞬間長大，但是，”說到這裏，雲澈輕輕搖了搖頭，“葉心，你的成長讓我看得心酸，兩年多的時間，我看着你從一個喜怒形於色的小姑娘變成了沉默寡言的大人，又慢慢變成了如今沉穩安然的你。”
葉心靜靜聽着雲澈的講述，她沒想到雲澈竟然從那麼早就開始注意自己，並把自己放在心上了，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可是……
“我倒寧願你一直沉默着，而不是將自己偽裝成現在這個安然無謂的樣子，葉心，我想你的朋友也不希望你這樣，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嘗試一下，好嗎？”
雲澈這個人，總是溫柔的，相處起來讓人感覺如沐春風，“言其君子，溫潤如玉”大概就是對他最貼切的形容，在昨天之前，葉心從來沒有想過雲澈會對她有着這樣的心思，倘若是其他人，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不留一點餘地，但是面對雲澈，面對這個在她的生活中既是朋友，又充當著老師角色的師兄，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葉心低頭看着腳邊的小石子，難得的扮演了一次縮頭烏龜。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靜謐安詳的氣氛，葉心有些走神的想：這樣的安靜難道不應該是尷尬的嗎？為什麼她卻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尷尬呢？
不知過了多久，葉心恍惚間覺得是聽到了一聲嘆息，隨即耳邊便傳來了雲澈溫和的話語，“我還以為我們已經算是很好的朋友了，和朋友說說心裏話都不願意嗎？”
葉心詫異地抬起頭，看着雲澈一如平日的笑容，心中湧出一股暖意，看吧，這就是雲澈，她想起剛剛的疑惑，和這樣的人相處怎麼會感到尷尬呢？
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葉心說：“當然願意了，能和師兄說心裏話我求之不得呢！”
“那，我們回去吧，再晚估計唐瀟她們就要衝過來找我打一架了。”說著，雲澈還揚了揚手中的手機，聊天界面上唐瀟那一連串的信息，簡直都是在催命了。
葉心輕笑，這唐大美女明顯是心虛，不敢直接找她，才一直從雲澈那裏拐彎抹角地打聽她的情況。
“你給我在宿舍好好等着，看我回去不收拾你！”葉心心情愉悅的發了一條語音，便和雲澈一起向校園裏走去。
雲澈側首看着身旁的女生，溫潤的笑意中染上了一抹苦澀，其實這個結果他早就有預料，如果不是因為……也許他還不會說出來，葉心的身邊有一堵圍牆，不容任何人靠近，那堵圍牆，不是別人設置的，而是她自己壘上的，他自認為兩年多的陪伴可以打開她的心扉，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面對失望，面對葉心，其實他真的很挫敗，他的愛，無從表達。
明明知道不會有任何回應，他卻還是說了，雲澈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大概就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吧。
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個男生，楚奕帆，僅僅憑最後那一個挑釁的笑容，他就已經看出來那是一個張揚又霸道的人，那樣的人應該會將葉心逼得退無可退吧，比他還要放肆的愛會得到葉心的青睞嗎？雲澈仰起頭看向無邊的星空，輕笑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