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讎夷
“你做什麼。”哈克拼着血紅的眼睛瞪着唐安南。
你是妖。
“你就是為禍人間的妖。”
“哈克……你是叫哈克吧,我要你明白一件事。”唐安南向前進一步,“要殺你的人,不管是否為妖,都是要死,你擋不住。拉不住。況且,殺我父親霍伯卿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你的預言很准,但是,你找錯對手,比起你的老師來說,你更是能算是一個對手,可就奈何你這個對手找出了主子。”
“當初的預言,的確是為正確,可是如何利用這個預言,就是你們最大的錯誤。”
雪球撞在獵隼中,受到群攻,它放聲嘶嚦。
唐安南抬手解決。
火浪隨着坍塌的帳篷迸濺到旗幟上,虹鷹旗霎時間就燃燒起來。
銀狼刀翻砍而下,抵着彎刀,在交錯中發出刺痛耳朵的摩擦聲。
刀鋒錯過,火星閃爍。
霍長澤眼神更堅定。
阿奇柯手臂微沉,說:“你的臂力,比你父親的更強。”
霍長澤藉著高度,拖動銀狼刀,氣勢驚人,把阿奇柯的彎刀掄砸向下。
阿奇柯挨着砸,只是幾下而已,虎口已經被震出撕裂般的疼痛。
他竟在霍長澤的強攻下退後半步,心道,霍長澤的年輕就是最大的優勢。
阿奇柯老了,當老狼王病隱時,他也退回了大漠。
在時隔多年以後重新上陣,即便外貌上沒有老態,可是身體也無法再與正值鼎盛狀態的霍長澤相媲美。
“你來到這裏,”阿奇柯架起彎刀,“要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嗎?”
突襲的鐵騎忽然四散,扯開的金賬內竟然有架床子駑。
居然是等待多時的讎夷部戰士青筋暴起,在機括的“咔嗒”聲里轉動方向,重箭當即飛擲而出,射向鐵騎。
應聲倒塌的帳篷里沒動靜,玄機在滾地翻身時反應迅速,手中軟劍指着地說:“帳篷是空的。”
讎夷部的馬廄早就被霍長澤突襲掉了,但是夜沙中霍然翻出埋伏的戰士,片刻間口哨聲四起。
馬蹄聲。
玄機伏地貼耳,立即傳報道:“他們還有馬,郡主——”
讎夷部的駐地地勢開闊,邊境沒有設置任何防禦工事,甚至不如漠三川門口的九黎部。
但是在巴倫戰死、重兵壓境的情形下依然沒有受到其餘十一部的襲擊,是因為沒有部族敢來。
阿奇柯在早年間,橫掃了烏蘇火藥庫。
巴倫的輜重來自於父親的資助,作為大漠最擅長變革的男人,阿奇柯在很多時候膽量超群。
可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父親。這一點,霍長澤清楚得知。
以至於被算計良多,仍舊不為動容。
讎夷部蟄居在大漠深處,他們有蛇一般的毒牙。
燕北鐵騎已經散開,晨陽在勒馬時正準備下令,豈料側旁猛然撞出矮馬,那戰車似的衝力不給原照使力的機會,直接把晨陽撞翻下馬。
着半身的四腳蛇眼神兇悍,用邊沙話說:“以牙還牙。”
晨陽落地后翻滾幾圈,四腳蛇的鐵鎚就砸在他頭盔側旁,即便沒有中招,那擦過時帶起的震蕩仍然讓晨陽感覺暈眩。
“郡主……”
霍長澤的側後方有四腳蛇在夾擊,他高舉的戰刀遽然變道,經過肘腋,捅穿了四腳蛇的胸腔。
那血水爆濺,噴洒在霍長澤的肩臂,順着鐵甲流淌到馬鞍上。
側面的彎刀揮下,霍長澤偏頭避閃,小辮兒蹭過對方的刀刃。
他無法立刻拔出銀狼刀,選擇左臂屈肘,猛擊在對方的面上。
四腳蛇沒有料到霍長澤的力氣如此恐怖,整個門面都要裂開似的,鼻樑骨當即斷掉了。
可又看看後面的唐安南,無語動容,並非不是不在乎,而且根本不用放心,霍長澤能解決。
哈克察覺怪異,唐安南怎麼不出手,她為什麼不出手,她在等什麼。
霍長澤正面的刀鋒已經逼近,銀狼刀貼着鐵甲,及時抽出,“砰”地格擋住了彎刀。
相柳驟然前奔,銀狼刀扛着對方的力道,在前進時帶翻對方的身體。
霍長澤沒有喘息的機會,因為相柳在前奔的那一刻,金帳里床子駑就跟着他轉動,在他帶翻的人的同一時刻,重箭削風,直衝而來。
床子駑是攻城器械,其重量和殺傷力可以以一敵十,在早年的攻防戰里為青雲贏得了無數勝利。
蕭蘭佐在守端州時也選擇用它來做防守器械,足見其厲害關鍵是,它光是拉開就需要數人齊心協力,鐵頭重箭衝出去的力道絕非單人能夠抵抗的,就算是霍長澤,在千里界線上遇見它都無法獨力扛下來,更不要說這麼近的距離。
玄機幾乎是同時撐地飛奔而起,他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在奔跑里扯啞了聲音:“二爺。”
霍伯卿沒了,戰場是最不講道理的地方,對於他們而言,今夜就是死傷盡半,都不能留下霍長澤。
晨陽離得近,在挺身而起時再度遇見了鐵鎚,這次他橫刀格擋,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扛着四腳蛇的鐵鎚抬了起來。
晨陽雙臂雙腿都在顫抖,他喉間爆出沉喝,咬牙說:“攔箭,郡主——”
終於,哈克看出唐安南並非在這。
那個是假的,她本人沒有在這裏!
她是嚇唬住他們的:“南希郡主是假的,殺了他們。”
疾風隨着重箭已經到了霍長澤的不遠處,他鬆開韁繩的相柳嘶鳴着跪倒前膝。
霍長澤頓時前滾下馬,重箭可怖的力道“呼”地衝過去,砸進了人群。
狂奔在沙地里的讎夷部戰士們翻身上馬,提着彎刀,從四面八方涌聚而來。
霍長澤粗喘着,汗浸濕了雙鬢。
“寒部的圖帕是大漠中最不守信用的雜種,”阿奇柯刮掉彎刀上的血珠,用拇指磨蹭着胡茬,“你竟然相信他們,這是霍伯卿不會犯的錯。”
“我還以為你的小婦人真的跟着你一起來了,假的。”
霍長澤搖晃着站起身,右臂的臂縛在適才的重箭突襲中被撞得凹陷,但是它沒有裂。
霍長澤把銀狼刀插在腳邊,抬手解掉臂縛,繫到了腰側。
月芒被火光攪糊了,阿奇柯看到霍長澤的影子延伸到自己身前,背後是無盡寂寞的大漠。
“不要再叫我父親的名字。”霍長澤深藏的憤怒與不甘都被這句話點燃了,憎恨爆開在他的胸腔,連帶着背部的傷口都在灼燒。“無論我的妻子有沒有在這裏,你也沒資格喊我父親的名字,你也殺不了我。”
霍伯卿不會犯這樣的錯。
霍伯卿不會犯很多錯。
可是巴倫把霍伯卿留在了暴雪中,霍長澤每聽阿奇柯說一句,就會想起積雪裏霍伯卿的身軀。
“霍伯卿,霍伯卿,”霍長澤眼眸通紅,沙啞地說,“你們把我父親的頭顱帶走,把狼王的尊嚴踩在腳下。今日——”
霍長澤拔出銀狼刀。
“還給我,”他微微猙獰着面容,在猛力劈砍里錯步推進,朝着阿奇柯失聲喊道,“還給我!!”
雪球疾墜而下,像是不堪圍攻。
霍長澤的暴喝震蕩在夜空,雪球在靠近地面時忽然振翅,接着飛旋而起。
它背後窮追不捨的獵隼還在繼續下降,玄機錯身屈指,朝着天穹吹響口哨。
下一刻,無數鷹翼齊振,在騰空時群撲向獵隼。
空戰最早是他們鷹的天下,他接手兩年,練的還不錯。
唐安南飛身上前,一步一步靠近,最後附身於一人之身。
雪球斂翅在獵隼群中橫衝直撞,它記仇,從其中找到追自己最凶的那隻獵隼,在旋飛間把對方撕的粉碎才肯罷休。
鐵騎和騎兵交匯在帳篷的空隙間,哈克奔逃着,跪倒在金帳前,對老智者說:“老師,我扶您離開,我們快走。”
老智者還維持着垂頭合掌的姿勢,他蒼老的身軀像枯樹一般,蒼白的發靜靜垂落在兩側。
哈克心中一涼,探手到老智者的鼻下,面色頓時煞白。
他憋不住哽咽,當即大哭:“老師,當年的預言竟然是錯的。”
夜幕間的廝殺伴隨着血涌,讎夷部的帳篷塌毀盡半,阿奇柯留在外圈的埋伏沒能從鐵騎身上討到甜頭,四腳蛇的鐵鎚在嶄新的長刀面前難以發揮全力。
霍長澤成長速度太快了,這是連阿奇柯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哈克曾經說過,若是霍長澤身邊一日跟着唐安南,一日他們也別想成功。
後來唐安南死了,他們花費這麼久才進去,卻在唐安南回來之際功虧一簣。
現在派出將近三千人馬也未曾。
如今他終於來到這大漠之上,卻是帶着屠殺大漠子民的信念。
獨守在漠三川的寒部確實是不講信用的雜種,他們沒有告訴霍長澤阿奇柯還擁有馬匹和輜重的事實,也沒有如約前來支援,但同樣,圖帕更沒有來替阿奇柯打仗的意思,他就像握着刀等待最後時刻的漁翁,既害怕阿奇柯留有後手,又想要跟隨這場決鬥里絕對的勝者。
星垂天際,大漠盡頭突然奔出匹馬,瑪格麗特的裙擺飛揚在巨大的落月里,她帶着那批有熊部戰士奔馳而來。
哈克狼狽地抹着淚水,道:“瑪格麗特,傻女孩。”
瑪格麗特在勒馬時烏髮飛舞,她漂亮的藍眸倒映着火光,說:“我嫁給了巴倫,我屬於巴倫的部族,巴倫也屬於我的部族。父親你說得對,強部擁有三十六部,巴倫就是我的三十六部。”
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
“我們只有戰死的英雄,沒有避退的孬種,圖帕,你聽着,”瑪格麗特面朝大漠,高聲說,“你臣服強者,瑪格麗特不怪你,但是大漠有大漠的強者,寒部幾十年前也曾擁有過三十六部的榮耀,你跪在霍長澤的鐵騎前,殺掉的是寒部的尊嚴。”
月下的廝殺中混雜着女子的厲斥,讓按兵不動的瑪格自愧不如,羞愧難當。
“我聽說你的女兒敢用匕首行刺霍長澤,”瑪格麗特面容肅然,“我佩服她,森革也佩服她將來我的兒子誕生,我要讓他認米婭做姨姆,這是大漠人的脊樑。”
她說著,又極其粗魯地朝側旁啐了口唾沫,“但我會讓我的兒子牢記寒部是個軟骨頭,首領瑪格是個孬種。”
“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遠處,那如同幽靈般的女子的聲音慢慢傳來。
瑪格麗特胸口起伏,她抽響馬鞭,率領有熊部的戰士直衝向前。鐵騎數量可怖,可是瑪格麗特眼中沒有懼怕,她是大漠裏最耀眼的明珠,即便沒有戰士強壯的身軀,也願意沖向這樣不可戰勝的鐵壁,即使面對前面這個最大的威脅,也是毫不畏懼:“唐安南,你若是我大漠女子,定當為我大漠鞠躬盡瘁,”
巴倫在最後一刻沒有向霍長澤跪下,瑪格麗特了解他。
他們即便戰死,也要站着死。
“傻女孩,”阿奇柯放聲大笑,繼而正色肅穆地說,“你說錯了,這變開來的三十六部不是巴倫,是瑪格麗特啊。”
讎夷部原本低迷的士氣暴漲,圖帕還在猶豫,身旁的女兒卻跑出幾步,指着前方,對寒部的戰士說:“漠三川的大門由我們把守,留下霍長澤,鐵騎不攻自破,你們要向他下跪,往後二十年都站不起來。那個女人是假的,她沒有來這裏,她在京城,把他們的女帝拉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