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四)

逝者(四)

周公熙獨自一人在藏室觀看武器,然後步入密室,準備弒殺當今魯國之君伯酋。

工尹弽與他相對商議,兄弟二人在密室里謀議刺殺行動。

叔熙氣血上涌,憤恨地說道:“這小子死期當至!”

仲弽謀思片刻,憂慮地說道:“阿弟,你最近務必要謹言慎行,在諸兄弟中,長兄非常地提防你。”

叔熙頓時面色沉重,沉默地思量着。

比穆子從周公采邑來到魯國太宮,去探望君太后雍姜。

和生怨,安可為善?

君太后雍姜與比穆子相對正坐着,兩名女子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子穆微笑地問道:“太后別來可無恙?”

認為她在嘲諷君太后窮途末路,昔日的魯公夫人雍姜冷眼說道:“你一個亡國之奴也有資格來問候我?”

子穆依然微笑地說道:“太后說過我祖我父我兄是亡國之臣,太后真會記仇。”

君太后雍姜慌忙辯駁道:“我乃是君太后,何需記仇?”

子穆粲然問道:“我曾經救過你一命,你忘了嗎?”

似是開了一扇門,往事奔涌而來,君太后雍姜質問道:“你就是那一個頭戴武冠的少年?怎麼會是你?”

子穆飲用一散枸杞酒,輕柔緩慢地說道:“先妣帝堯之夫名曰「目」,我是盜用了先祖的名號,自稱為「阿目」。”

君太后雍姜越發魂驚魄惕,哆哆嗦嗦地說道:“阿目竟然會是你!”

子穆冷靜地說道:“我乃是聖人之後,我即會獵物又會救治。我傳承了先祖鱷目的狩獵技能又感念先妣帝堯澤被蒼生的聖德。”

“怎麼會變成這種情況?!”君太后雍姜黯然失色地說道:“我喜歡的阿目竟然會是你,我請你離席!”

子穆重又粲然說道:“你是我所搭救的人,你的性命是歸我所有。”

何曾見識過有一個女子會如此膽敢犯上,君太后雍姜無力地跪坐在竹席上。

子穆志得意滿地步出太宮,知道當今魯公患了惡疾,今日前往太宮是為了打擊君太后雍姜,如她所料,計劃果然很成功。

夜幕四合,烏鴉撲凌撲凌地在飛檐反宇上嘶啞。

呆坐在太宮,君太后雍姜喃喃自語道:“我只喜歡男子,阿目竟然是她!”

太妃栗姜擔憂地說道:“阿酋已經病入膏肓……”

君太后雍姜擺了擺手,說:“我想靜一靜,你退下吧。”

嘆了一口氣,太妃栗姜憂心忡忡地走進裏間。

君太后雍姜回憶起自己在烈火中被那一個商室王子救起。商室王子頭戴縞冠玄武,雖然看起來稚氣,但是顯得勇敢而富有力量。當時的她還是一名貴族少女,在父家,她雖然脾氣暴躁,但是父親呂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她的三個兄弟身上,於是她把感情寄托在別的男子身上,有一名商室王子搭救她,使她擺脫了焚刑的困苦,渴望一個少男給予她溫暖,她依戀上了那一名商室王子。即使她日後歸於魯公伯禽,依然在幻想着那一名商室王子。或許是文孝魯公冷落她,使她更加懷念那一名商室王子。

然而,誰曾料到那一名商室王子竟然是女身!

感到無所寄託,君太后雍姜更加仇恨昔日的少妃穆子,兒子伯酋至今無有男嗣,為之奈何,她帶着滿腔的遺憾入睡了。

太陽從岱山東邊升起,大雁長久地在岱山之上徘徊。

魯公伯酋正在公宮觀賞男侍送來的一籠鴿子,看着籠里的鴿子在鳥架上啄穀粒,他憂慮地說道:“寡人何時才能像這一隻鴿子,像這一隻鴿子一般怡然自得……”

一名男侍來報:“君上,君太后薨逝……”

魯公伯酋聽聞來報,臉色更加陰暗生戾。

君太后雍姜薨逝,按例,應服喪三年,魯公伯酋為其守孝二十五月。

獲知當今魯公正在守孝,周公熙在周公祀田之畔若無其事地視察民生,宗周百姓亦是跟隨他四處走動,而卿大夫仲仁一直跟隨在他身後。

卿大夫仲仁一直是他的黨徒,仲仁與他謀議如何進入寢宮刺殺當今魯公。

細雪紛飛,周公采邑蒙上了一層銀栗。

仲仁壓低聲音說道;“當今魯君昏庸無能,魯國上下皆心懷怨憤,公上可藉機除去一禍害。”

叔熙仔細用絲巾擦拭一把短劍,一雙猶如貓頭鷹的眼睛發出寒光,說:“兄長可曾想過要認真治理魯國?他憑藉著魯國世子的身份登上魯君的位置,卻以魯君的身份對下任意鞭打,致使民怨沸騰,可嘆可嘆。”

仲仁表明忠誠:“公上,下臣會一直追隨着您。”

叔熙見狀志得意滿地說道:“阿仁,你是我同姓之親,有你參加,我會諸事順利。”

仲仁感動地說道:“下臣定會成為公上的臂膀。”

魯國城池籠罩在一片冬天的積雪之中,周公的玉路車緩慢地前行。

魯公伯酋身體因為守孝而消耗太多能量。

自君太后雍姜離世,魯公伯酋就意志消沉,他平生最受母親寵溺,雖然最喜男色,但是他也依戀母親。而今母親離他遠去,他嚎啕痛哭。

夫人逸己走上前,見到夫君喪母的痛苦,她撫慰道:“阿酋,你莫悲切,你還有我陪伴。”

魯公伯酋一雙眼睛微眯着,陰陽怪氣地說道:“君太后薨逝,你也表現得太歡喜了。”

夫人逸己流下了淚水,惶恐地說道:“沒有的事情……君上,你別冤枉我……”

魯公伯酋冷漠地說道:“是嗎?你可別在寡人面前裝模作樣!”

夫人逸己飲泣地說道:“君上,我知道你最喜男色……你可以冷落我,但是你不能冤枉我。”

魯公伯酋登時氣急敗壞,打了她一巴掌,說:“你給寡人記住,對待寡人的事情,你應該把你的嘴巴縫緊。”

滿含熱淚的夫人逸己憤恨地跑出魯公的寢宮,但見一身曲裾委地而行。

魯公伯酋能夠感受到寢宮的寂靜,又一次感受到了空虛,便命令男侍來為他服務。

服務什麼?當然是男侍給魯公伯酋貼燒餅的服務。

周公熙坐着玉路車到達魯國城門的時候,已經是桃花盛開的春天。

叔兮伯兮,妾與誰為偶?

夫人逸己以一邦女君的身份接見周公熙,心裏升騰起強烈的復仇意願。

住進館舍,器宇軒昂的周公熙與魯公夫人逸己相會。

捧着一散蜜水,夫人逸己悲凄地說道:“自妾與君相離別,思君盼君望君歸。”

“阿逸,我也在思念着你。”叔熙愛憐她並且擁抱着她,說:“我希望能夠時常看到你。”

夫人逸己紅潤的臉頰依偎在他胸膛上,低低切切地說道:“當今魯公冷落我傷害我,我是蘇國公女,我絕不能忍,我恨他!我希望你能去殺了他!”

叔熙低沉渾厚地說道:“阿逸,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幫助我擊敗他。”

夫人逸己恭順地說道:“唯,謹遵君命。”

叔熙輕嘆一聲,說:“阿誠是我的阿囡,我作為她的阿父,真是遺憾沒有認她。”

魯國的城池依然殘留着冬天的積雪,周公熙邀請魯公伯酋到泗水之濱觀魚,泗水之濱盛開着桃花。

一聞此訊,魯公伯酋反而要求周公熙到泮宮。

周公熙帶着卿大夫仲仁按約到達魯國的泮宮,泮宮乃是大學。

到達泮宮,周公熙和卿大夫仲仁分別論了座次尊卑跽坐着,魯公伯酋在中間跽坐着。

伯酋嘴角上揚,問:“阿熙和阿仁同時來此宮?”

叔熙頷首說道:“是的,我是來取你的性命。”

魯公伯酋陰陽怪氣地說道:“在周族的風俗當中,兄弟之情猶似藤纏樹,藤與樹互相依附。你與寡人兄弟二人,為何會到如此地步?”

叔熙冷漠地說道:“你派人刺殺我的阿母,就別怪我要取你的性命。”

魯公伯酋撫掌狂嘯道:“你又要為女子而戰鬥了,你究竟是周族還是殷族?”

周公熙一時呆愣。

他與殷遺民經常接觸,宗周及成周的百姓偶爾對他有所非議。作為子姓之女所生的周公熙諳熟殷商語言,他與作冊逸的情況相似。作冊逸是文王太子伯光和商王室女子桓的後代,是文王的嫡長孫。至於宗周,作冊逸會見了周公熙,兩個宗親同是子姓之女所生,作冊逸和周公熙有共同語言。文王之子的後代唯有作冊逸無所封,他在魯國,周族百姓將他比成作冊逸,周族百姓明顯是在敵視他。幸虧有來自東夷的百姓護佑,昔日的公子熙才明白什麼是世態炎涼。

周族中的殷族,殷族中的周族。

周公熙既有周族狡詐無情的一面又有殷族光明坦蕩的一面,聽聞長兄的質疑,他一時之間黯啞無言。

卿大夫仲仁哂笑地代為作答:“公上與臣同為姬姓之親,公上又承襲了周公之位,公上自然是周族。”

魯公伯酋一時之間面部扭曲,問:“阿誠是不是你的阿囡?”

周公熙趁此時機迅速地從寬大的長袖當中抽出短劍,寒光一閃,他的短劍一擊即中長兄胸膛。

魯公伯酋難以置信地瞪着叔弟,艱難地吐出一口氣:“你……你和阿逸究竟有沒有背着我做齷蹉事情?”

叔熙思及魯公夫人的丰神綽約,同情魯公夫人獨守空閨的寂寞,他與魯公夫人又有一個孩子,他決定隱瞞長兄。他輕描淡寫地說道:“阿兄,我和你的夫人是姊弟情份。我今日只是欲要取你的性命,我想成為魯國之君!”

“公上,別跟他多說!”仲仁立即用儘力氣將腳踩在當今魯公胸膛上。

魯公伯酋當即斷氣,胸膛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三重鼠絨席子。

仲仁此時才降低了警惕,看了看四周,他躬身說道:“有請君上至魯社執政。”

“諾。”叔熙起身站立着,看了一眼長兄的屍體,他嘲諷道:“阿兄生性殘酷暴戾,又無男嗣,他可怎麼向祖父和君父交代?”

魯公夫人逸己躲在裏間,淡漠地望着他們兄弟爭權奪利,魯公伯酋的死亡令她感受到復仇成功的快樂,她低低切切地說道:“阿酋,你還是去找你阿母吧。另外,我作為你的夫人,我會讓你所寵溺的男侍們為你殉葬的。”

春天的太陽照耀在魯國的城池上,泗水面上的冰雪已經完全融化了。

在周公采邑,夫人修己迎接周公熙的到來。

叔熙展露笑顏說道:“阿修,我終於剷除了長兄。”

夫人修己依偎在他懷裏。

叔熙輕撫着她的肩膀說道:“阿修,我這幾日一直忐忑難安,若非一直想到你,我簡直不能自處。”

夫人修己溫柔多情地笑道:“阿熙,現在一切都沒事了,姓姜的女子所生之子已經消失了。”

在閣樓之上,比穆子踱了幾步,問:“阿熙,回來了嗎?”

蘇羽己與她相伴多年,蘇羽己也是感同身受,姊妹倆都是一副眉頭緊鎖的神情。

登上閣樓,周公熙與兩位母親相對正坐着,義正詞嚴地說道:“我已經誅殺了無道昏君。”

己羽此時眉頭舒展,飲用案幾之上的一尊蜜水,帶着喜悅之意說道:“阿熙,你終於成功了。”

子穆冷靜地說道:“阿母的阿囝,你以後登上魯君之位,務必要尊重殷族的習俗,即使是殷頑民,你也要尊重他們,殷族初失國家,難免心懷怨憤。殷周異俗,殷族比周族更尚武崇文,他們也一直在魯國的軍隊中服役,阿熙應該知道要優待他們,你是我的孩子,你一定要謹記,才能使你的子孫長享魯國世祿。”

“諾。”叔熙恭敬地說道:“母上大人所言甚是。”

卿大夫仲仁乃是衛侯叔封之子,他至於成周,將魯公伯酋薨逝一事告知康王釗。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

當康王釗任命周公熙為新一任魯公,收到吳國之君叔達的私信,吳國之君叔達以周族之長的身份提議周天子任命魯周公熙為新一任魯國之君。康王釗知曉周公熙與吳之季姬的私情,帶着嘲弄的意味笑道:“周公熙與吳姬的陰私別以為朕是無有耳聞,朕只是沒有辦法才放過他們兩個。”

周公熙走進魯國的公宮,環顧着公宮的擺設,他在一群侍女的幫助下換上了天玄地黃的諸侯服飾,頭戴旒冠的他終於得到了魯國之君的位置。

魯公夫人逸己身穿絳裝,輕移蓮步,前來公宮,她恭祝道:“阿逸慶賀君上成為魯公,萬望君上子孫永享魯國世祿。”

叔熙感動地說道:“阿逸,你來了。”

夫人逸己憂愁地笑道:“妾心即苦且甜。”

叔熙拉住她的玉手說道:“我已經登上一國之君的位置,按照舊制,我會迎取你為少妃,我將代替長兄照顧你。”

夫人逸己感嘆道:“君上果真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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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之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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