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封印轄區
趕到時,用以防禦的結界已被撬開,靈力的虹吸效應致使方圓十里如漏斗一般塌陷。樓白雅自那塌陷的中心往下去,那自地底漫上來的死氣沉沉的陰冷,將她逐漸浸潤在窒息中。
擦過耳畔的風聲如困獸的嘶吼,靈力對沖飛出的細小的碎片割開她的肌膚。幸而晶片的禁制已不知因何故而解除,樓白雅將蛇皮化為透明的紗衣,籠着周身,只餘一雙眼。然而她的眼也幾乎要睜不開了,一聲劇響后所爆發出的光芒將塌陷的底部映照得亮如白晝。
樓白雅只能閉合感官,依靠神識去感知,當終於落於戰場時,光芒散去,迎面見着的便是一青一白兩條龐大的身軀。他們幾乎盤踞了整個戰場,遊走,交替着,將擁有強大靈力的一人圍困在中間。.
那腰間掛着星玉,左右開弓的正是一身墨綠的祝華。祝華的簪子不知掉落在何方,自額間流下的血跡模糊了半邊臉面、一頭青絲在不斷的移動中凌亂地遮蔽視線,不斷拉弦放箭的手看似依舊沉穩,但樓白雅憑藉神識感知到,祝華的體內有一股與她靈力相持不下的不斷滋長的魔氣,她一邊要與那魔氣纏鬥,一邊要與兩條巨蛇對峙,早已是強弩之末。
「二位長老!」樓白雅以音入魂,試圖喚回兩條大蛇的靈智。
同宗同源,她方才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他們,他們的鱗片閃着變幻莫測的光亮,晶瑩剔透,像精心打磨的美玉,然而順着那驚悚又美麗的蛇身往前去,卻見着昂起的蛇首頂端戴着個什麼。
那東西看着扁平,像頂黑色的帽。樓白雅飛過去細看,卻是怔愣當場。
那是一張臉,一張朝天望着的獃滯的臉。
刷了黑漆的柏木面具上,凸起的雙唇微張,像一個錯愕的神情,一雙突起的眼,隨着樓白雅的移動而移動,面具上的金紋不斷遊走,牽扯出複雜而又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面具下,一條條紅色的纖細的血管,深深扎入巨蛇的皮下,牢固地吸附着。
樓白雅飛出薄紗,旋轉着幻化為一條被勾勒輪廓的空心的巨蟒,護住祝華後方,助她抵擋二位長老配合默契的攻擊。另一條薄紗的頂端則化為寶塔般堅硬的蛇尾,直搗向邊上連着地下宮殿的榕樹的根系。
那一記敲打,使得大地震顫,飛沙走石間,幾十隻身長兩、三米的紅蟻從樹根下的土裏鑽出來,舒展開透明的翅膀,飛到半空中。他們火紅的蟻腹末端都長着長而尖的螫針。鋒利發達的口器開開合合,像是隨時準備着咬下一塊肉來。
它們是兵蟻,用觸角傳遞着信息素,不一會兒,就已集結成合圍的陣型,將樓白雅困在中間。
水克火,樓白雅融了周遭的積雪,將它們化為水蛇,從四面八方咆哮而來,瞬間衝散了那些圍攻她的紅蟻,將它們溺死在雪水形成的漩渦里。
然而樹下,地底,源源不斷地爬出紅蟻,它們前赴後繼,圍困住她。
樓白雅喘一口氣,抬頭,恰見着擰成一股的粗糙的枝椏上,站着個小小的身影。
她穿着青白相間的囚服,一手扶着樹榦,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一刀平的劉海蓋住了彎彎的柳葉眉,在眼下籠了深邃的陰影。一頭青絲在腦後束成一股,肌膚如白瓷般細膩又冰冷。
一輪圓月,在她背後襯着,那清冷的光亮,穿透了她的身形。她的左心室里,躺着一隻已經死去卻還不斷產子的白胖的蠕蟲。榕樹的枝椏從背後穿透她的身子,接駁着她的心臟,將一個個紅色的蟲卵吸入樹榦中,傳輸到被榕樹覆蓋的長白山的地下,藉助長白山的靈力迅速孵化。
剛開始還只是乒乓球大小,可在聚集襲擊負傷的妖族和人類后,吸收的靈力使得他們在短時間內膨脹、進化,成為群體作戰的所向披靡的殺戮機器。
那不間斷的嗡嗡的震翅聲,讓樓白雅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夏天。
那個夏天,妹妹樓欣終於在蛇族佈滿結界的巢穴里產下一子,樓白雅和葉青輪流陪在樓欣身邊照顧虛弱的她。於子嗣凋零的蛇族而言,產子是天大的喜事,每日都有前來祝賀的族人,說了好些吉利話,無外乎血脈純凈、得天獨厚、必成大器云云。
「什麼必成大器,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地長大,別有什麼心事。」樓欣笑望着襁褓中的嬰孩道。本就是他們蛇族不爭氣,才淪落到今日地步,如何理直氣壯地要自己子嗣將蛇族的顏面找回來?
那夾在在暑氣中的時斷時續的蟬鳴,和那奶胖的小臉關聯在了一起,樓白雅伸手戳她,被蓮藕般的小手緊緊拽住:「你們可不得給她寵上天去?」
果真如此,這夫婦二人,只一貫縱着孩子性子。
等孩子長大些了,樓欣又拉着她抱怨:「你是姨母,以後多幫我管教管教她。」
樓白雅笑道:「當初說什麼來着?」
樓欣皺着眉道:「她太隨着性子了,拘不住,日後上了學可怎麼辦?」
他們要她做個普普通通的孩子,融於茫茫人海,平安喜樂。
誰又能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如今,這個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全然成了怪物,她的眼中沒有半點情緒,周身縈繞着一股死氣。她冷冷俯視着陷入苦戰的樓白雅,適時喚醒更多吃飽喝足的紅蟻加入戰局。
樓白雅紅着眼想說什麼,卻又覺得嗓子裏堵着寂靜無聲的無力和絕望,說不出隻言片語。
眼看着被面具控制的冬青咬碎了長弓,而崖白纏住了靈力幾乎要耗盡的祝華,樓白雅再是耽擱不得,震碎了紗衣化為千百片白刃,自天空如鵝毛大雪般降下,將那些糾纏的紅蟻切得粉碎。
她趁機飛身而下,衝到祝華跟前。此時,那原本生在崖白頭頂的面具,已是拔出了無數纖細的血管,千足蟲一般順着祝華被蛇尾纏住的胳膊爬到她的肩上。
樓白雅化出冰刃企圖切斷面具下密密麻麻的血管,可那面具卻早預知了她的舉動,靈活地向後一躲,藏到了祝華背後。樓白雅勉強收回攻勢,祝華幾縷青絲被削落在地。
祝華此時已經是被沁出的汗珠打濕了鬢髮,她身形狼狽,眼神卻依舊堅決,在見着樓白雅閃躲不及,被冬青一口咬穿了肩膀后,一手揪住那個正往她臉上怕的鬼面,對樓白雅道:「別管我了!虞淵已陷入魔障,判官遲早都被反噬,你快去找盛喻肉身!他是人造崑崙的坐標,喚醒他,崑崙便不復存在!」
樓白雅拼着骨頭碎裂的疼痛一腳踢在冬青的上顎,使得他鬆了口向後仰去:「那你呢?」
「判官都有封印轄區的能力,不過要以身為媒……」說到此處,那面具下的血管已是扎破了祝華的面頰,一根根深入到皮下。
祝華咬牙切齒地拉扯着,手都顫抖起來:「快走!」
樓白雅眼見着星玉浮到半空中,旋轉着大放異彩,就知祝華心意已決,唯有瞬移到高空中。
她方化出身形,就見着底下以星玉為圓心,迸發出洶湧的靈力。那靈力是滴水成冰的嚴寒,噴發到了高處,又帶着弧度降落,瞬間如一把巨傘,籠罩了整個長白山脈。將方圓千里內的混亂、暴虐、殺戮,都定格在了冰封的一瞬間。
而祝華所在之處又爆發出一股直達天際的光亮,如一根通天柱,接壤着一顆星辰。
那星辰瞬間暗淡,像是被蒙上了層厚重的墨色。失了那星辰的庇佑,那一方天際被閃電割裂開來,整片向下塌陷,露出後頭的一片混沌。
——
胡蕭蕭透過單面鏡望出去,那一簇直達天際的光,像是將堅不可摧的外殼敲碎了,剝落一塊。
軒轅劍上的日月星辰與山川草木各自又灰了一塊,如今,整個劍身上,只餘下岌岌可危的一小片,尚且栩栩如生。
胡蕭蕭心事重重地揮劍,將從頂上倒掛下來的群蛇一般的藤蔓劈斷。那猩紅的汁液飛濺出來,在本就斑駁的牆上又糊了一層。
捲曲着散開的藤蔓怕軒轅劍,紛紛鑽入通風系統,往實驗室的中心涌去。
胡蕭蕭速度不及他們,乾脆掀了礙事的頂,揮動軒轅劍猛地一劈。
復蘇的上古靈力灌注在尖峰上,那揮出的招式將所有擋路的障礙物全都化為灰燼,如一條火龍直搗實驗室中心的生物實驗櫃。
那櫃門早就被藤蔓們利用對電路的控制撬開,除了裝着各種液體的瓶瓶罐罐,還擱着一隻斷手。
那手看着像孩子的,細皮嫩肉,它被從手腕處截斷,切割面十分乾淨,不流一滴血,能清晰地看到血管、骨頭和軟組織。手的顏色也沒有因為離開身體而發黑,就好像剛切下來那樣「新鮮」。
而那些藤蔓正爭先恐後地將從實驗室冰櫃裏吸吮來的黑色液體,灌注到那隻手中。
胡蕭蕭掄起軒轅劍往前一劈,企圖將那隻斷手連同那些藤蔓盡數毀去。卻不料一個戴着面具的身影竄出來,叼着那隻手便逃。
餘波將他臉上的面具劈成兩半,胡蕭蕭放出結界擋住他去路,那四肢着地奔跑的一人一頭撞上去,血濺在結界上,瞬間就令結界溶解。
胡蕭蕭此時已到了他身後,一把揪住那人脖子。
那人掙扎着回過頭來,依舊叼着那隻手不放,而那張面容,卻令胡蕭蕭彷彿又陷入了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