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歐月與青錦

黑漆漆的高速公路上，橫七豎八的車輛像是被孩子丟棄得到處都是的玩具，歪斜的遠光燈在地面交錯成傾塌的光柱，照亮了橫七豎八的屍體和殘骸，粘稠的血液蔓延了一路，流淌到一旁的綠化帶里。

由遠及近的沙沙聲，乍一聽像風，直到那佔據了一整條車道的龐然大。物飛沙走石地破開夜色。它的鱗片是竹青色的，隨着蜿蜒的遊走而在月色下泛着青綠的光，像一隻只貓眼。腹部與地面摩擦着沾染了血，在公路上拖下長長的一筆曲折。

他的頭頂，趴着一隻雪白的小毛球，蔫蔫地抱着大蛇的腦袋。

事發倉促，一小時前，歐月正在日式的庭院裏和汪經理一家一起等着樓青錦下班過來。樓青錦的房子剛裝修完，一些他想要的建材都是早年做過裝修的汪經理親自去跑的，十分靠譜，樓青錦對裝修的結果很滿意，再晾個幾個月，就可以和歐月搬回去了，加上之前汪經理對歐月十分照顧，樓青錦便包了個日式的帶溫泉的民宿，請汪經理一家一起來住兩天，只是今天他臨時有事，都沒來得及一起吃飯。

汪經理的一兒一女都還在上幼兒園，圍着看起來特別溫和靦腆的歐月鬧個不停，一會兒拉他去庭院撿落葉，一會兒又要和他玩躲貓貓，歐月覺着他們可愛，怎樣都奉陪，還是汪經理的太太看不下去，把兩個吵鬧的小傢伙抓到榻榻米上吃了點水果。

「那麼喜歡孩子，自己也加把勁！」汪經理笑着接過歐月遞的茶。

「哎呀！還沒對象呢？」汪經理的太太最愛做媒，一聽便來勁。

歐月卻握着茶小聲道：「不是，有的。」

「哦？什麼時候的事？怪不得又學開車又研究裝修的。」

驟然手機響了一聲，歐月看了眼，趕緊道：「他到了，在停車。」

汪經理起身道：「那我去接一下。」

「不用，他熟。」

正說著，忽然自後頸傳來一陣強烈的麻木感，令歐月瞬間斷片了一般愣在當場。像是有電流自脊髓通到腦幹，揪住了中樞神經，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血液也跟着沸騰，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因為突如其來的力量的充盈而自得其滿地膨脹着，單薄的軀體全然兜不住那種向外擴張的積聚的力量，牙齒變得尖銳，喉嚨變得乾澀，雙眼變得通紅。視野中晃動的身影，不再是人類的身形，而是一大塊一大塊肥美的鮮肉。

意識到自己想要做什麼，一息尚存的理智使得歐月害怕起來。他不知道究竟自己出了什麼問題，只抱着胳膊蜷起身子，企圖用雙手壓制蠢蠢欲動的殺戮的渴望，儘管這種對抗不過是徒勞。

被激發的強悍的本能以壓倒性的優勢佔據上風，歐月那似乎在忍受着什麼可怕病症的痛苦模樣，使得汪經理和太太都嚇了一跳，圍着他問怎麼了。他們越是靠近，越是令歐月痛苦，歐月幾乎要控制不住原形畢露，幸而在那滅頂之災到來前，一雙手環住了他，將他攬入懷中。

伴隨着熟悉氣息的環繞，一股清澈的靈力從撫着他背的手心注入他的心脈，內丹因此平息了波動，煉神還虛。

歐月癱軟了身子，汗水濕透了襯衫。耳鳴褪去，他終於聽到了汪經理和孩子們焦急的話語，可還不等他手上一句，外面就響起了慌亂的腳步聲和尖叫聲。

那騷動由遠及近，移門被一隻覆蓋著毛皮的利爪刺穿，緊接着半扇門被推倒，一隻叼着撕扯下來的人腿的尖嘴猴腮的黃毛怪物，瞪着佈滿血絲的眼一躍而入，那腥臭粘稠的口水順着嘴角滴落在地，和血水混在一處。

汪經理的夫人抱着嚇傻的孩子們尖叫着往後退。汪經理從未見過這種怪物，雙腿發軟，但還是勉力擋在家人跟前。然而下一瞬，他就軟倒下去，他的夫人和孩子們也都昏睡過去。

對他們施了咒的樓青錦在一片光亮中化為一條巨大的青蛇，盤踞間幾乎將整個房間佔滿，他一擺尾巴拍飛那變異了的妖，又把緊隨而來的專愛戳人眼珠吃的膨脹了數倍的飛禽咬了個對穿。

「歐月？」樓青錦用蛇身托舉起着臉色慘白的歐月，將他和汪經理他們護在中間。..

歐月頭還有些暈，但這種時候他並不想拖後腿，咬牙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樓青錦想說什麼，卻忽然動作一凝，片刻后，他回過神來，對歐月道：「剛長老他們發動了共同意識，情況不妙，多數是晶片的問題，許多妖都失控了，得立刻轉移。」

最近的傳送點是醫院，車庫的方向已經淪陷，樓青錦的頸項中依舊鑲嵌着監控靈力的晶片，限制着他的發揮，他們不可能冒着風險一去車庫拿車。

歐月想了想，扯了窗帘的抽繩將熟睡的一家四口綁在了樓青錦的身上。

「上來。」樓青錦低下頭。

湊近的瞳孔收縮成一條線，金色的眼眸如燈籠一般。

歐月對着看起來隨時能一口吞下他的樓青錦，瞬間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方才一心想着救汪經理一家，都沒來得及害怕，此時那本能的恐懼翻湧上來，便又緊緊拽住了他。

樓青錦從前愛逗他，可自從和他在一起忽，便鮮少在他面前顯露原型，久而久之，歐月幾乎都要忘了樓青錦的身份。

歐月合了合眼，在心裏反覆對自己說，跟前的大蛇是他的愛人，回憶了一下昨天耳鬢廝磨的畫面，排山倒海的恐懼下，那點點滴滴積攢的愛意便湧現出來。

歐月冷靜下來后，便化為巴掌大的一隻小毛球，一鼓作氣地跳到了大蛇頭頂，趴下來，用小爪子摟住他。腹下冰冷的鱗片，像玉一般，冰冷卻又溫潤，漸漸被他的體溫溫暖。玉是要養的，就好像性子略有些涼薄的大蛇，漸漸地與他拉近了距離，有了煙火氣。

樓青錦並不知道歐月內心的這一番掙扎，他時刻警惕着四周，觀察了一番才從靈力聚集最為薄弱的庭院遊了出去。

此時，外頭已亂作一團，時間彷彿將噩夢和現實縫合在了一處，以夜色為媒，以恐懼為核。妖族雖然數量上遠不及人類，可在城市中，也是遍佈了各行各業，腥風血雨瞬間席捲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所過之處皆是濃重的血色。

歐月見了那些慘烈，加上之前晶片造成的後遺症，便覺着一陣陣的反胃。

「馬上到了。」樓青錦邊在夜色中遊走着邊道。

樓青錦是蛇族，又修為高深，周遭小妖們即便處在嗜血的狂亂中，也都尊崇着生物的本能，對強者敬而遠之，因此這一路還算順利。

公路已經完全癱瘓了，繞開那些拋錨、損毀的車輛和散落的屍骸，到達醫院時，已是十一點多。

醫院早就人去樓空，安安靜靜的，只有蟲兒們不諳世事地鳴叫着。牆上、地上，到處都塗抹了血跡，但未見着屍體，也不知是被吃了還是有誰來處理過。

三米直徑的傳送圈感應到了樓青錦的靈力，懸浮着顯現。

樓青錦游入圈內，恢復成了人形，和同樣恢復人形的歐月一左一右地將汪經理一家護在中間，等待傳送。

高速運轉的帶電粒子流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風，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到了異處。

光芒散去后，是之前見過的龍鯉民宿的小木屋，不見門的幾平米的封閉空間內，空無一人，只懸浮的球型智能管家同時飛到他們跟前，掃描着他們的虹膜和身體來獲取信息。

片刻后屏幕上同時顯現出穿着咖啡色馬甲的穿山甲管家的影像：「樓先生，歐先生，你們是來避難的嗎？」

「是，這幾位是我們的朋友，被我施了咒，還在睡，有沒有地方可以安置他們？」樓青錦道。

管家說了句「稍等」，片刻后回復道：「我已告知祝判官，這就安排住宿，另外歐先生身體情況似乎不太穩定，請先去客房等候，我們派醫生過來。樓先生，您是要先去休息，還是先見一見您的姐姐？」

樓青錦想了想，摸了摸歐月濕透的發道：「你先去，我就來。」

歐月其實有許多疑問和擔憂，想陪着樓青錦，但他總覺得樓青錦此時的面色有些凝重，應當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與樓白雅說，他還是留點空間給姐弟倆比較好。

這樣想着，歐月點了點頭，接過智能管家從一旁木柜子裏取下的穿着穿山甲鱗片的銅鑰匙。那鱗片感應到他的靈力，瞬間將周圍的場景化成了縱橫的長方形，如榫卯一般，嵌入和拼接，成了一間佈置得雅緻的套間。

歐月安置好了汪經理一家，便到了隔壁的房間休息，等着樓青錦回來。

抬頭，一輪亘古不變的明月，將清輝灑在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上，層層疊疊，密密實實，像是要將什麼隱秘的舊事都埋藏在時間的溝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