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痛

四周皆是漫無邊際的黑暗，所有柔光都聚集在那張墨黑色的床上。

新娘坐在床邊，烏髮雪膚，神聖潔白的婚紗裙擺層層疊疊，在她身下展開，綿延至床腳。

屬於男人的修長手指，骨節分明，在那纖細的腰肢后停留，隔着半透明的一圈白紗，輕握。

身影雙雙倒向墨黑色的床，新娘髮髻上的粉色鮮花早已脫落，被生生碾磨出了靡麗的色彩……

“杭總？”一道壓低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中斷了這個旖旎的夢。

杭千牧猛地驚醒，光線昏暗的車廂里，那黑眸中驟然迸射着如冰箭一般鋒利割人的光，涼薄的唇繃緊成一條線。

被驚擾了睡眠的捕獵者，沉靜的身體下涌動着的煞氣，讓人不寒而慄。

助理畢升跟隨他多年，已然習慣了他這種時時保持警惕的狀態，所以安靜秒鐘后，嚴肅地問他，“杭總，怎麼了？”

杭千牧周身散發著低氣壓，斂下眸子，手指輕捏了一下眉骨，低聲道，“記錄一下。”

畢升馬上反應過來，默默掏出了平板，然後目不轉睛地看向他，頗有幾分緊張的意味。

“新房，她穿了婚紗……”杭千牧吐字有點緩慢，甚至還停頓了一下，那話里的描述讓畢升忍不住激動了幾分。

他跟了杭總這幾年，多了一個看似普通又很牛掰的工作，那就是記錄他的夢。

雖然杭總經常描述得很模糊，但是他卻大致可以猜測，每一次杭總的夢都異常旖旎，這一次竟然還夢到新婚夜了嗎，刺激。

儘管心裏激動，但是畢升卻依舊維持着助理該有的沉穩，“杭總，就這些？”

杭千牧抿緊了唇，側臉看向車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路邊的街燈照射進來，在他一邊臉上灑下一層斑斕的光，另一側臉藏在黑暗中，半明半昧之間更加突顯了那份神秘莫測。

“就這些。”他嘴裏丟出了三個字。

但是畢升卻覺得，後面一定還有一些精彩的片段。

杭千牧重新合上眼眸，眼前卻浮現了剛才夢中的一幕幕，被碾出玫紅色花汁花瓣，撕裂的婚紗，雪膚上的指印，讓人頭皮發麻的窒息感。

呼吸變得濃重了幾分，杭千牧神情緊繃，按下了車窗，夜風吹拂進來，驅散了車廂里的熱度還有他身體裏生起的騷動。

半晌后，他才開口，“去金雁小區。”

————

金雁小區，歐式簡約風的客廳里，光線亮堂，二十來歲的女孩窩在沙發里，剛及肩的髮絲烏黑柔順，她神情平靜地刷着手機，鴉羽長睫微垂，在眼底投下扇子般的陰影。

屏幕上關於#葉南思金主#的話題下，多了很多火爆的言論。

有人拍到了她和一個青年舉止親密的背影，懷疑那是她的後台，她的金主爸爸。

於是，她就上了熱搜。

“南思，你放心，這無中生有的事情，肖恩哥馬上就能處理好。”助理樂樂拿着一杯熱水靠了過來。

葉南思雙手接了過來，朝她甜甜地笑了一下，“謝謝。”

樂樂雖然整天對着葉南思這張臉，但是每次她一笑，她還是感覺心中一顫一顫的，長得好看，性格溫柔有禮貌，工作又敬業，她不火誰火？

葉南思啜了一口溫水，轉頭看向在陽台上打着電話的肖恩，心中微微揪緊。

去年的今天她還只是一個平凡的大學生，後來機緣巧合進劇組，飾演一個腹黑女反派，才出鏡兩分鐘，沒想到卻一炮而紅。

出道這半年來，她就如同被神眷顧一般，沒有經歷過圈裏的黑暗面，各種通告不斷，連軸轉的日子讓她沒有了任何思考的時間。

微博粉絲在短時間裏上升到八百萬，如今已經在明星勢力榜內地榜上連續霸榜兩個月，整天在輿論風浪尖上，圈內人一提到她，都是嘖嘖兩聲，神情高深莫測，就好像她真的有後台似的。

葉南思一向謹言慎行，而且不管是出道前，還是出道后，她都很忙，甚至連跟異性約會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談根本就沒影的金主了。

至於照片上那個被拍到的青年，他是她小叔，身份不能曝光，所以這次她才會這麼緊張。

很快，肖恩從陽台走了回來，放低聲音對葉南思道，“南思，公告已經發了，不過……那個青年是你朋友？方不方便讓他……”

“不方便。”葉南思想都沒想，嘴裏就冒出了三個字。

肖恩和王樂樂都愣了一下，葉南思平時就一軟萌沒脾氣的小姑娘，幾乎不懂得拒絕別人，現在怎麼態度竟這麼堅決……

肖恩見葉南思嘴角的弧線綳得那麼直，便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但是金主這事，他是不相信的。

照片中青年的側臉模糊，他總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圈裏來來往往那麼多人，而且各個容貌出色，他一時還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只是我的粉絲。”葉南思輕聲咬字。

她打小就很聽話，不喜歡給任何人添麻煩，特別是他，唯一把她當做親人的小叔。

肖恩神情猶豫，不過對上她固執的眼眸，最終也沒忍心問什麼。

大眾對葉南思的顏值是高度肯定的，她甚至因為花精靈的妝容出過圈，一雙神秘安靜的眼眸更是讓粉絲無比迷戀和鍾愛。

作為她的經紀人，肖恩對她身上獨特的氣質更是有着最深刻的體會，當她用那種眼神看着他的時候，他恨不得給她跪下，她想要什麼，就給她拿來就是了。

葉南思就是有那個魔力啊，她的未來肯定會更火爆的。

肖恩壓下心中的感慨，看向了王樂樂，“樂樂，你幫忙發一下微博回應話題。”

“好的。”王樂樂連忙點頭。

葉南思的微博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打理，從未出過錯，肖恩也是極度信任她。

“南思，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肖恩拿起了公文包，再次看向沙發上恢復了安靜的少女。

“好，我送你們。”葉南思起身過來，明明拖鞋很大，但是她卻能夠做到不發出任何的聲響，彷彿即便是在家裏，她也不能夠完全地放鬆下來。

肖恩心裏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們又不是第一次來，你要早點休息，明天會很早過來接你。”

葉南思這才停下腳步，點了點頭，看着兩人離開。

直到玄關傳來關門的聲音，葉南思肩膀才微微耷拉下來，輕垂着頭，緩緩將自己摔進了沙發上。

一通電話打了進來，看到備註后，她臉上一下子漾開了笑意，接通后就喊了一聲，“小叔？”

葉嘉譽應該在開車，那邊隱約有喇叭聲傳來。

“思思，你的團隊怎麼說，要我做什麼？”溫潤的聲音通過電流傳過來，其中的關切讓葉南思眼眸酸澀。

她揪着懷裏四方抱枕的一個角，須臾語氣輕鬆地回應，“沒事，小叔，我經紀人會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

那邊的人沉吟了一下，忽然問，“思思，你喜歡你現在的生活嗎？”

“喜歡啊。”葉南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聲音里還帶着笑意和濃濃的歡喜。

這是她沒進娛樂圈之前就學會的偽裝。

葉嘉譽跟她生活了那麼多年，但是此時都聽不出她的異樣。

“那就好，我還以為……”他話說了一半，又迅速轉了話題，“我這個月忙着辦展，不在國內，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小叔，我有事絕對會找你的，放心吧。”葉南思嘴裏說著，眼神卻有些恍惚了，她能猜到葉嘉譽想要表達什麼。

她爸爸是鬼才導演，媽媽是雙料影后，他覺得她是為了他們才選擇呆在娛樂圈的。

事實上，他也算是猜對了。

“你的性格我還不知道？有什麼心事都往肚子裏吞了，這樣可不行，每個人都是有一定忍耐度的，我是怕你憋壞了自己……”葉嘉譽不是個嘮叨的人，但是嘮叨起來又會沒完沒了。

葉南思挺喜歡聽他念叨的。

————

掛電話已經是十幾分鐘后的事情了。

泡澡的時候，葉南思看到自己的微博更新了。

在團隊幫她做了澄清后，王樂樂用她的微博發了一條圖文消息，推了一下她簽的代言廣告，樂觀地調侃這些“金主爸爸”們。

一如既往活潑率真的語氣，很符合葉南思的人設，清純，元氣，向陽而生。

而廣告品牌方的官博也紛紛轉發回應。

鑒於團隊之前幫葉南思澄清過，她的粉絲力量又如此雄厚，那些辱罵她的鍵盤俠早已經被壓了下去，評論里都是一些讓人心情愉悅的彩虹屁，還有一些信奉她錦鯉之力的粉絲在祈福。

一切都很和諧。

葉南思抿着粉色的唇，摸着自己這張臉，神情有些恍惚，心中也籠罩着一股焦躁。

她通告很多，但是都不是她想要的。

網上經常有人抨擊葉南思，說她美得太不接地氣，她第一部電影的角色剛好符合她而已，接下來的發展如果找不到定位，肯定會消失在大屏幕中，或許會糊掉，或許會成為依靠粉絲而活的流量明星，拍拍廣告和網絡劇。

葉南思的粉絲喜歡她，一部分是因為她第一部電影裏那個反差極大的角色，剩下的大部分就是喜歡她的臉。

而葉南思現在最多的行程還是廣告和各種商演活動。

有個人也勸她不要涉足娛樂圈，說她不可能當一個好的演員。

可是她就是因為這句話，接了第一部電影，走到了現在，說她是義無反顧也好，說她是因為不甘心也罷，現在的她根本就沒想過要離開這個圈。

她將手機放到了一邊，剛邁出浴缸，她胸口沒由來一陣刺痛。

她摁着心口，一手扶住了浴缸邊緣站起身，粉色的唇早已經被咬得發白，她有心絞痛的毛病，做了各種檢查，但是醫生卻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讓她注意休息，心情放寬鬆。

最近她這毛病發作越來越頻繁，有時候甚至連氣都喘不上來，她總有種預感，她的時間不多了。

或許下一秒，她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在這浴室里，光裸着，一直到第二天才被發現，毫無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心臟的刺痛感緩解，她虛弱地撐着牆面，折騰了好久才披上了睡袍。

出了浴室后，她仰頭吃了兩顆葯，小臉依舊蒼白得彷彿大病了一場一樣，呼吸更是提不上來。

她聽到門鈴響起，又緩慢走去了玄關。

這次的藥效似乎來得快一些，她很快就恢復了。

她剛搬來這裏，目前只有肖恩和樂樂知道，而且他們一般不會按門鈴，而是直接按密碼進來。

不過她和小叔見面的時候，也給他地址了，難道是他來了？

她隨手披了一件外套就直接把門給打開了。

“小……”

看到門口的身影，她的聲音又戛然而止。

高大英挺的男人微微垂頭站在她門口，那張冷漠清雋的臉把圈內的流量小鮮肉都要壓下去了。

男人睨着她，眼神深邃莫測，嗓音有幾分喑啞，“葉南思。”

葉南思：“……”

不是小叔。

葉南思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然後猛地用力想將門甩上。

但是杭千牧卻伸手扣住了門板，在她微微恐懼的眼神中，一點點將門拉開，然後躋身進了門，再砰地將門給帶上。

葉南思宛若宕機了一般，獃獃站在玄關處，被面前這個高出她一個頭的男人嚇得快要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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