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在黎家老宅休養幾天，黎輕舟頭上的紗布終於被拆下來，傷口基本已經痊癒，只在腦側髮絲遮擋的地方留下淺淺的痕迹。
黎承康一家在老宅住一天後就走了。
因為黎宏傑腳背腫的厲害，竟然比另外一隻腳足足“胖”了一圈，連鞋子都穿不進去，說什麼都要離開。
黎老爺子問他怎麼回事。
黎宏傑支支吾吾的說是自己不小心崴腳，沒有看見路邊的石頭。
黎老爺子便沒再繼續多問。
黎家老宅建在距西城中心有一段路程的郊外，環境清幽、水色秀麗。
黎承康一家走後，老宅一下子清靜不少。
管家和保姆沉默做事。
黎菡語正在讀高三，雖然不用住校，但學習正是緊張的時候，大多在飯點才能見到人。
黎旭笙則剛上小學一年級，課業並不繁重。
不過別的小朋友愛玩愛鬧愛撒嬌，一刻不得清閑。
黎旭笙卻喜歡抱着習題冊趴在書桌或者茶几上寫寫算算，半晌都不動彈，安靜得很。
黎輕舟儘管與兩個妹妹弟弟共同住在黎家老宅里，卻形如陌生人一般，一天之中說不到幾句話。
彼此稍顯生疏和彆扭，像是中間有一條無法輕易越過去的線……
黎老爺子本以為黎輕舟就算留在老宅，也是每天遠程開會、工作……
甚至除非吃飯，否則連房門都不會跨出。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黎輕舟每天都會準點起床，洗漱完后便獨自轉動輪椅出門，在清晨的林間小道上溜達一圈才回來。
接下來就是早餐時間。
這個點，黎菡語已經帶着打包好的飯去學校了，餐桌上只有黎爺爺和黎旭笙兩人。
——腿腳無法行走的人確實在生活中有諸多的不便。
例如，正常人合適的桌椅、洗漱台、床等高度，對於殘疾人來說卻不一定適用。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老宅內的一些傢具悄然進行了更換，如同黎輕舟房間裏的一切，變成適合他使用的尺寸。
為這個，黎宏傑沒少暗地裏抱怨，甚至以此多次來嘲諷黎輕舟。
後來，黎輕舟留在老宅的時間雖然日漸減少，但老宅里的佈置卻一直沒有再變過。
——就像這張餐桌一樣。
黎輕舟只需要轉動輪椅過去，不必特意換到座位上用餐。
早飯過後，司機會去送黎旭笙上學。
黎老爺子則會去老宅的庭院，坐在搖椅上聽一聽戲曲或者相聲。
最開始時，黎輕舟會在客廳里望着庭院一會兒，之後才離開。
慢慢的，黎輕舟開始進到庭院。
從采一朵庭院的花、餵魚、再到待在老爺子身邊閉目養神，循序漸進。
庭院的氣氛總會被收音機里悠長的戲曲聲或逗笑的相聲襯托得越發安逸且舒適。
一老一少竟難得相處融洽起來。
…………
這天周末。
黎菡語和黎旭笙兩姐弟都在家裏，二樓有專門供孩子學習的小書房，平時無人打擾。
黎輕舟自庭院進到客廳時，黎旭笙正抱着習題冊一步一步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小臉略微鬱悶，還有些無精打采。
黎旭笙走到最後一個樓梯，抬起頭看到黎輕舟就在近前，喏喏地叫了聲哥哥。
“怎麼了。”黎輕舟瞥了眼他懷裏的習題冊問道。
黎旭笙胖乎乎的小手緊了緊樓梯欄杆說：“今天家教老師請假，我有很多題不會做，姐姐忙，我想要去問爺爺……”
黎老爺子在溫暖的庭院裏睡著了，身上蓋着黎輕舟找管家要來的毛絨毯子。
黎輕舟道：“跟我過來。”
他說完便轉動輪椅向著自己的房間而去。
待察覺到身後沒有任何動靜，他復又向後看，神情淡淡：“還不快點。”
黎旭笙一抖，立馬邁着小短腿乖乖跟上。
“哪道題不會做？”黎輕舟問道。
黎輕舟的房間裏沒有椅子。
黎旭笙坐在床上摸着柔軟乾燥的被褥，稍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聽見聲音，他急忙攤開腿上的習題冊，指了指留白的幾處地方：“這裏、這個、還有……”
“嗯。”
黎輕舟隨即拿過筆輕聲為他講解起來，並同時在習題冊上寫下幾個步驟。
黎旭笙微張着小嘴，眼睛睜大，看起來有些呆愣。
直到黎輕舟再次詢問他時才回過神來，胖乎乎的小臉上陡然浮現出兩朵紅雲。
他吶吶地小聲說：“哥、哥哥，再講一遍好、好么……”
他剛剛走神，完全沒有聽清楚解題步驟。
黎輕舟又頗為耐心地講解一遍。
他說話清晰、條理清楚，還會舉一反三，深入拆分……
黎旭笙漸漸聽得入迷，沉浸其中，不知不覺間便由坐在床上改為趴在床上，小學奧數的習題冊則攤在眼前。
做完三道題后，習題冊上被人放下一塊巧克力。
黎旭笙唰的抬起小腦袋。
黎輕舟神情不變：“獎勵。”
黎旭笙頓時害羞，小心臟砰砰跳動，隱隱覺得開心，他脫了鞋子的小腳趾蜷了蜷，坐起道：“謝謝哥哥。”
“嗯，不客氣。”
巧克力甜滋滋的。
黎旭笙吃完后在黎輕舟的輔導下將剩下的題全部解出，又被獎勵兩塊，揣進口袋。
“再有不會的題可以過來問我。”黎輕舟道。
黎旭笙小臉紅潤地點頭。
…………
黎旭笙抱着習題冊從黎輕舟的房間裏出來，走上二樓時突然被自拐角處冒出的黎菡語捂住嘴巴、夾在胳膊下面抱進小書房。
放下黎旭笙后，黎菡語轉身鎖門。
“姐姐？”
黎旭笙歪着小腦袋瞅她，表情疑惑：“你怎麼了？”
黎菡語蹲在弟弟面前，臉色古怪地問道：“笙笙……你怎麼會從、從他的房間裏出來？”
“你不是去找爺爺的嗎？”
黎旭笙將小學奧數的習題冊交給她看，語氣有些雀躍，踮腳腳道：“哥哥教我做題。”
“哥哥講的好好，我都聽明白啦。”
“他主動要教你？！”
“嗯！”
黎菡語抿抿嘴：“他……會這麼熱心？”
黎旭笙掏了掏口袋，掏出兩塊巧克力道：“哥哥獎勵給我的，姐姐要吃嗎？”
黎菡語：“誰要吃啊，難道我不會自己去買巧克力么，而且保姆也會做……”
話是這麼說，但她盯向巧克力的眼神卻沒有移開。
“唔。”
黎旭笙見狀要縮回小手，哪知其中一塊巧克力卻被人飛快地拿走。
黎旭笙詫異地眨眨眼睛。
黎菡語淡定解釋道：“小孩子吃多甜的東西會牙疼，姐姐替你分擔一下，還有，他說要教你解題，你就乖乖過去嗎？”
“忘記他當初是怎麼無視你、冷淡對你……”
不止是對你，也是對我……
黎旭笙捏了捏手指頭，小聲說：“忘記了。”
黎菡語一噎。
她無力地揮了揮手：“作業寫完了去看動畫片，不然就去和爺爺下棋，我還要看書。”
“哦。”
黎旭笙隨後放下習題冊，拿着巧克力乖乖地走了。
黎菡語翻開書頁卻怎麼也看不下去。
她不由得想起黎輕舟從燕京回來老宅的那一天——黎宏傑將他堵在走廊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冷嘲熱諷。
黎菡語躲在暗處偷看，肺都快要氣·炸·了。
於是，她等到黎宏傑一瘸一拐的回房後過去敲門。
在黎宏傑開門時，她對準他那隻剛被輪椅碾壓過的右腳又快又狠的踩了下去。
黎宏傑當即一聲慘叫。
而黎菡語則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房間……
“啊——我那個時候為什麼要這麼做。”
黎菡語回憶完，不禁抱住腦袋小聲叫喊，過了會兒又喃喃道：“踩他之前應該先去換鞋的……”
——換她那雙帶跟的小皮鞋。
…………
黎輕舟休養完要從西城返回燕京。
臨走時，黎老爺子將他叫到一樓的書房裏談話。
——除卻談到燕京北郊的地皮拍賣以外，還談到了黎輕舟的外祖父一家。
黎輕舟的外公叫庄衛華，是燕京A大醫學院的教授。
外婆也是A大的老師，舅舅庄文偉承襲了家學，現在是燕京醫院的外科醫生。
黎輕舟車禍住院的消息不知怎麼的被庄文偉知道了。
前兩天，庄文偉打來電話詢問外甥的情況，再加上不久后就是黎輕舟外公的壽辰，想等他回燕京有時間一起吃頓便飯。
庄文偉怕黎輕舟拒絕，電話里溫聲說：“到時候菡語和笙笙也會接來燕京，就在家裏吃飯……你外公外婆很想你們。”
黎輕舟同意下來：“好，我會過去。”
庄文偉這才掛斷電話。
黎老爺子道：“替我向你外公外婆問好。”
黎輕舟點頭。
似乎沒有其他談論的事情了，書房內的氣氛一下子沉寂下來。
半晌，黎老爺子開口：“去吧，在外面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按時休息。”
黎輕舟應了聲，隨即轉動輪椅離開書房。
打開門后，他停頓一下，輕聲說：“您也注意身體。”
輪椅轉動的聲音逐漸遠去。
過不久，管家敲門進來，瞧見黎老爺子立在窗前向外看——窗外正對着黎家老宅大門口的位置。
“輕舟那孩子……是不是開始學會放下了。”黎老爺子低聲道，帶着些許感慨和嘆息。
管家：“大少爺應該是聽進去您之前所說的話了。”
“但願……”
黎老爺子的聲音有一點沙啞：“承梁與文英剛離世時，我過於忽略他了，等到想要彌補時，那孩子已經徹底封閉了自己。”
“……是我沒有當好一個爺爺。”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可想而知。
黎老爺子那個時候突然失去引以為傲的大兒子、還有溫柔嫻淑的兒媳婦，差點也病倒過去。
但他強自撐住了。
畢竟當時黎菡語和黎旭笙兩姐弟都還小。
尤其是黎旭笙，小小軟軟的一團，還不知道什麼是永遠的離別……
而黎老爺子也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他多少是有些遷怒黎輕舟的——無法多說什麼，只能選擇暫且無視……
但想來，他做錯了。
管家：“您對大少爺的好，大少爺一直看在眼裏，我相信這次回來，大少爺也在努力做出改變。”
——就像黎老爺子的書房裏多出一束自庭院採摘而來的花、家裏多了巧克力和甜點、大少爺的房間裏也多出一把椅子……
窗外，黎家老宅的門口。
黎輕舟上車時，黎旭笙噠噠噠跑來送別，黎菡語慢吞吞地跟在後面，等到車子駛出一段距離才翹着腳望一望。
車子不見后，兩人便手牽着手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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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輕舟內心活動：啊~是戲曲和相聲！我也想聽~我也想聽！逐漸蹭近.jpg。
下一章攻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