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黎家老宅。
在黎菡語黎旭笙兩姐弟上樓后不久,黎老爺子又讓黎宏傑出去逛逛,暫時離開。
管家、保姆等也退下。
客廳里沒一會兒便形成適合安靜談話的地方。
黎輕舟沉得住氣。
但黎老爺子卻逐漸緊皺眉峰,一手置於膝蓋上握緊,盯着黎輕舟額頭尚未痊癒的傷口問道:“如果不是承康告訴我這件事情,你想瞞着我到什麼時候?”
“連發生車禍都不告訴爺爺一聲,是不是回到西城以後都不說?”
黎輕舟淡淡道:“不是值得說的事情。”
這句話讓老爺子震怒。
他用力拍了拍身前的茶几,餘韻波盪,連杯里的水都顫顫巍巍起來,向外灑落。
黎老爺子臉上也浮現出一層薄紅:“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這不是值得說的事情,那什麼是?!難道等你、等你……”
黎老爺子指向黎輕舟的手指抖動着,一看就是被氣得不輕,胸口都在劇烈地起伏,不住地喘息。
黎承康急忙上前順着黎老爺子的脊背:“爸別生氣、別生氣,小心身子骨。”
“輕舟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這樣……”
黎輕舟的手指蜷了蜷,終是沒有過去。
蔣畢玲暗自翻了翻眼睛,語氣嘲諷道:“爸,我看他就是沒有把咱們給放在心裏過,虧得您晚上為他連覺都沒有睡好,白白擔心。”
“黎大少爺的心估計是石頭做的……”
“畢玲!”
“你給我閉嘴。”
黎承康與黎老爺子一前一後說道。
蔣畢玲:“好好好,我閉嘴,連真話都不讓人說……”
她最後嘀咕幾句,乾脆倚靠在沙發上,一腿翹着,閑閑地磨起手指甲來。
看樣子確實不想再理會了。
黎老爺子緩口氣道:“我以後不想再聽到你說這種話……輕舟,家裏會有人擔心你。”
“如果出了什麼事情,不能自己扛着,知道嗎?”
黎輕舟神情僵硬地點點頭:“……我知道了,爺爺。”
黎承康眼神一閃,重新坐回原位笑道:“爸,您就放心吧,輕舟既然明白自己錯在哪裏,以後肯定不會再犯。”
“對吧,輕舟。”
未等黎輕舟回答。
黎老爺子先重重地哼了一聲,隨即長嘆道:“但願他能將這件事情記在心裏……”
黎承康笑着圓了幾句話。
然後他道:“對了,我聽說這起車禍明顯是針對燕京柳家的……當時,柳泊淮就坐在車裏,受了一點輕傷。”
“輕舟,你和柳三爺見過面嗎?”
“沒有。”黎輕舟冷淡道。
黎承康:“是么。”
“輕舟,你畢竟是因為柳泊淮才出的車禍……柳家難道就沒有什麼表示嗎?”
“二叔想要柳家有什麼表示?”黎輕舟反問道。
“不,只是想到輕舟你難得發發善心……”
關於柳家“補償”的事情,黎輕舟暫時不想談論。
黎承康雖然能夠得到他車禍住院的消息,卻不會知曉柳泊淮助理與方西彥之間的聯繫。
北郊地皮的項目還沒有解決,之後黎輕舟肯定會再度前往燕京。
他在燕京有一處房產,是大學時期所購買的,西城也有一處,平時很少回到黎家老宅居住。
即便他的妹妹和弟弟都住在老宅這裏。
因着黎輕舟車禍的緣故,黎老爺子直接勒令他住下來,等到徹底養好身體后再考慮其他事情。
燕京北郊地皮的項目不急於一時。
黎輕舟同意下來。
…………
老宅很大。
黎輕舟住在一樓,方便出行,黎老爺子和兩姐弟都住在二樓。
至於黎承康一家。
他們早就搬出了老宅,偶爾才回來住一段時間。
黎老爺子上樓休息后,黎輕舟轉動着輪椅也回房間,卻不想被人堵住去路。
黎宏傑抱着胳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這位殘疾堂哥,嘴角泛起嗤笑道:“你搬出去的時候態度不是很果決么。”
“有本事你就該一輩子不回到這裏,黎家不屬於你。”
面對黎宏傑的惡意滿滿,黎輕舟抬起頭,氣勢絲毫不減:“黎家不屬於我,難不成屬於你?”
“人貴有自知之明,你一個頭腦愚鈍的蠢貨,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就憑你傻的可笑嗎?妄想也要有一個限度,滾開。”
黎宏傑頓時惱怒不已,臉色漲得通紅。
礙於在黎家老宅,他不敢做些什麼,只能嘴上逞凶:“你一個殘疾得意什麼!”
“要不是你,伯父和伯母也不會死!你就是個災星!禍害!活該一輩子不幸!”
“你這種人才憑什麼掌管黎家……”
“閉嘴!”黎輕舟眼神陰鬱道。
他聲音不大,但卻成功的讓黎宏傑閉上了嘴,左腳也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似乎覺得這樣太丟臉面,黎宏傑又勉強站定。
黎輕舟諷刺道:“你連一個殘疾人都比不上,怎麼還有臉活着?”
“我如果是一個災星,第一個咒你去死。”
“你這種廢物活着就是浪費糧食,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半死不活浪費人民幣。”
黎宏傑怒不可遏之餘,又不免目瞪口呆。
往常他這樣辱罵時,黎輕舟只會用陰惻惻的眼神盯着他看,之後就轉動輪椅離開。
不會像現在一般……
黎宏傑不由得呆立在原地。
黎輕舟懶得再理會他,轉動輪椅從黎宏傑的腳背上碾壓而過,不久便將黎宏傑痛罵的叫聲關在門外。
…………
他在黎家老宅的房間一直有人打掃,保持原樣。
但因為長久沒有住人的緣故,房間裏看起來竟顯得有些格外冷清,尤其是連窗外陽光都驅散不了的寂寞彷彿在屋內肆意瀰漫……
黎輕舟鎖好門后先是環顧四周,緊接着便徑直地朝向立於牆邊的書櫃而去。
書櫃的一列抽屜處在右下方。
黎輕舟掏出一直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書櫃最上面緊鎖着的抽屜。
——一本相冊被極為珍惜的保存在其中。
他拿出相冊置於腿上,翻開。
這裏面保存的是全家人的合照,也有黎輕舟單獨與父母的照片、與妹妹弟弟的……
照片中的背景大多數是在醫院,少數是在老宅拍攝。
照片承載着過往回憶。
——黎父黎母笑容燦爛,自己雖然也在努力的勾起嘴角,卻略顯僵硬,而一起合照的妹妹弟弟則表情有些生疏……
這是黎輕舟剛被黎父黎母帶回西城的時候,也是他的腿再也不能治癒的時候。
他才剛剛與父母、家人重逢,彼此都在慢慢的相處、試探着接受。
黎輕舟的心房本來築起堤壩,等待着有朝一日被親情逐漸的溫暖、瓦解。
可一輩子殘疾的陰影卻始終如影隨形的籠罩在黎輕舟頭頂,再加上黎家與他從前生活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讓他越發的陰鬱敏感、甚至是自卑。
壓抑抵觸卻又矛盾的情緒每時每刻都在累積。
終於,在一次黎輕舟感受到巨大的落差時爆·發出來。
——那是黎輕舟第一次與黎父黎母發生爭執。
過後,他獨自一人離開黎家老宅。
他想要回到酈城、回到孤兒院。
可一個腿腳殘疾的人又能去到哪裏。
黎輕舟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茫然四顧——手掌因為長時間轉動輪椅而被摩擦的通紅,膝蓋和褲腿上也留下明顯的灰塵印跡。
他在磕磕絆絆的小道上摔了一跤,掙扎許久才被偶然路過的好心人給扶起來……
那一刻,羞恥、狼狽、痛苦等無數複雜的情緒蜂擁而至。
黎輕舟的喉嚨好似被遏制住,艱難的喘不過氣來。
他以為一天的陰暗都盡數在此,直到……黎父黎母就在他的眼前發生車禍。
搶救無效、死亡。
原書中僅僅只有幾句話的描寫。
可現實卻在黎輕舟的記憶里一直留存着、劃過刻入骨髓一樣的痕迹。
——那一天彷彿映照成一張黑白時刻的老照片,充滿了陰雨綿綿般的悲傷與絕望,不能翻看,也不能被碰觸……
黎輕舟撫摸着相冊里的黎父黎母,輕嘆一聲。
從那時起,他不再提及回到酈城的事情。
並在黎老爺子的安排下進入西城高中學習,之後考入燕京大學,跳級畢業。
黎輕舟的聰明被黎老爺子看在眼裏,剛入大學時便親自教他如何處理公司的一些事務。
黎輕舟也確實做得很好,熟悉過後更是開始慢慢接觸黎家事業的核心。
他從有能力養活自己起就搬出了黎家老宅。
嚴格來說,除卻與黎老爺子的交流最多以外,黎輕舟與兩個妹妹弟弟之間的相處屈指可數。
但這卻並不是黎輕舟不愛他們。
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收斂起渾身的尖刺——怕傷着他們,也怕自己承擔不起。
黎輕舟撫了撫胸口心臟的位置,沉悶又鈍痛。
“嗚,我真是一個小可憐。”
黎輕舟沒忍住,兩指捏起左手的袖子擦了擦眼角,之後他雙手捧起腿上的相冊,挨個親親爺爺、父母、妹妹和弟弟。
mua、muamuamua……
黎輕舟親完后便將相冊擺放在明顯的位置。
相冊後面還沒有裝滿,空白一片。
黎母失落沒有他從小到大的照片,想從尋回他的那一刻開始彌補,卻永遠成為了遺憾。
“不會是遺憾的,我來替你完成願望。”黎輕舟輕聲道。
窗外的陽光依然明媚如初,房間裏卻像是終於注入了溫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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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輕舟面對黎宏傑時的內心:哪裏來的大垃圾,看我不軋瘸你,沖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