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多倫多下大雪了
他自動忽略她那句話,邁着長腿往樓梯下走,俊臉面無表情,甚至眸底帶着一些陰翳。
喉結滾動間他冷淡地問裴歌:“你有什麼事?”
“嘖,”那頭裴歌嘖了聲,她手裏端着杯紅酒,裹着鬆鬆垮垮的白色浴袍走到落地窗邊,視線朝外看着窗外的萬家燈火。
她好像有些醉了,嗓音帶着點點嫵媚的意味,她說:“讓我來猜猜你在做什麼?”
江雁聲捏着電話,迎面走來一個牽着條吉娃娃的中年婦女,點點大的狗子狗仗人勢,在靠近他時發出狂吠,十分牙尖。
他沒說話,裴歌在那頭笑了下,問他:“你那邊該是初一的中午了吧,在外頭么?”
“你有是事么?”他走出單元樓,站定,冷冷地問她。
裴歌覺着心情不是太好,可她仍舊笑着,“沒事,不過沒事我就不能給你打電話?”
“裴小姐明裡暗裏躲了我半學期,你應該不是很想跟我通話。”他淡淡道。
偏偏裴歌又笑了,她將酒杯擱在小桌上,順勢順着那張單人沙發將自己摔了進去,整個人陷進柔軟的沙發里,她偏說:“不,我現在偏偏要和你講話。”
外頭雪下的正緊,天空烏壓壓,黑沉沉,密不透風的黑。
女人腦袋靠着沙發扶手,長睫一眨一眨,她說:“你知道我在哪裏么?”
小區門口就有小賣部,江雁聲買了需要的調料,他並未掛電話,但也很少回應裴歌的話。
“啊,你在買菜?”她有些訝異。
因為裴歌聽到了他這頭的吵鬧聲,那種老舊小區人來人往、彼此寒暄的吵鬧。
她還聽到那個攤販找給了他兩毛的零錢。
裴歌將手機開了免提放在一邊,她嘲笑他:“就兩毛你也要人家找,鄉巴佬,你可真摳。”
江雁聲站定,修長的手指捏着手機,眼神平靜無波,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裴歌,你到底有什麼事?”
電話里一陣沉默。
裴歌眨着眼睛,眼神有些飄忽。
過了會兒,她閉上眼睛,安靜地聽着電話那頭細微的聲音。
又過了兩分鐘,她溫淡地對電話那頭道:“越洋電話有些貴,你掛吧。”
聞言,江雁聲蹙眉問:“你在國外?”
“嗯啊。”裴歌笑了聲。
“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在國外?”他問。
“嗯啊。”她還是點頭。
那頭又沉默了。
裴歌掀開眼皮,她抬頭朝落地窗外看去,嗓音有些涼,仔細聽還含着些失落跟莫名的情緒,“我現在在多倫多,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
江雁聲冷嗤:“董事長准你這個時候出國?”他走進單元樓,又補了一句:“還是說,他跟你一起出國了?”
“腿跟腦子都長在我身上,我要走他也管不到我。”
沒等他說話,裴歌又笑道:“覺得我很不孝?”
“跟我沒關係。”
“嗯,你在幹什麼?要在家做飯嗎?”她問。
“跟你也沒關係。”他冷聲道。
“嘖,”裴歌搖搖頭,“你做的飯比葉輕臣做的好吃。”
聽到這個名字,江雁聲眼神倏然變暗,他站在昏暗的樓道,聽着外頭風聲呼嘯。
下一秒,只聽女人涼涼的聲音又從電話那頭傳進他的耳膜:“只是,一想到你做飯是要給顧風眠吃,那就一樣的倒人胃口。”
她翻了個身,弧度有些大,也沒太注意,整個人直接從沙發上滾了下去——
“啊——”驚惶的聲音響起,擱在一旁的手機也順勢掉了下去。
只是剛剛滾下去的瞬間心裏有些恐慌,其實地上鋪着一層厚厚的地毯,她人摔在上面並不疼。
手機摔在地上,等重新拿起來時發現通話已經被掐斷了。
裴歌搖了搖頭,將手機扔在一旁。
而她乾脆就懶得從地毯上起來了,直接躺在了上面。
人醉醺醺的,意識也有些渙散。
心裏忽地莫名其妙地感到難過。
不是因為葉輕臣,也不是因為靜安,就是莫名覺得難過。
裴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
她明明什麼都不缺,有花不完的錢,也可以隨心所欲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現在,她又覺得人生無趣。
地毯上,手機震動着,裴歌拿過來看了眼。
是個陌生的號碼。
她滑開接聽鍵,閉上眼睛:“喂。”
那一聲略帶驚恐慌亂的尖叫之後,裴歌那頭就斷了線。
江雁聲靜默了好幾秒,眸底一片漆黑,面前就是房門,手指卻在屏幕上點着,接着順勢將電話給撥了回去。
手機里傳來機械的女聲,提示他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男人舌尖刷過後槽牙,收起手機,房門被人倏然從裏面打開。
顧風眠站在門口笑着看着他:“雁聲哥,我就覺得你到了,這一開門,果然是,你怎麼不敲門呢?”
她依稀記得他出去的時候並沒帶鑰匙。
他走進去,神情淡漠冷靜,道:“還沒來得及。”
顧風眠跟他說:“湯已經好了,還差最後一道菜就可以吃飯了。”
他去廚房洗手,顧風眠跟着也走了進去,她問他:“今天是初一,雁聲哥,你今天的安排是什麼?”
“下午去一趟公司。”他頭也沒回。
顧風眠有些失望,她問他:“啊,裴氏這麼不人性化啊?怎麼大過年的還讓人加班。”
他擦了擦手,神色溫淡,“是我自己的選擇。”
“哦。”至此顧風眠不好說什麼。
……
“歌兒,你休息了嗎?”葉輕臣在電話里輕聲問她。
裴歌眨着眼睛,“馬上。”
頓了頓,她又問:“你有事嗎?”
“就想給你打個電話。”葉輕臣聲音溫柔,聲線比較平和,講起來話幾乎很少有讓讓人覺得冷的時候,他囑咐她:“明天早上我來找你,我帶你出去逛逛。”
裴歌咬着下唇,“就我們兩個么?”
“嗯,就我們兩個。”
“好。”裴歌答應着。
葉輕臣笑了笑:“你早點休息吧。”
“歌兒。”
她準備掛電話的時候,那頭忽地又叫住她,裴歌低低地應了一聲。
葉輕臣說:“有些時候,有些刺長在心裏未必是一件壞事。”
她手指捏着手機,有些用力,長睫像羽翼一樣輕顫着,沒說話。
葉輕臣跟着道:“它時不時痛一下,還能提醒你你是有知覺的。”
裴歌將電話給掛了。
她拿着手機跌跌撞撞地起身,然後歪歪扭扭地朝着落地窗走去。
夜已經深沉,整個城市陷入沉睡,路上連車都很少。
天地是白茫茫的一片,大朵大朵的雪花從天上落下,這場景在臨川是絕對見不到的。
臨川是一個從來就不會下雪的城市。
裴歌舉着手機,對着窗玻璃拍了一張。
她在微信里翻着,最後將照片發了出去。
正在用餐的間隙,一旁的手機彈出新消息提示,江雁聲看都未看一眼,安靜地吃飯。
對面,顧風眠誇讚他手藝又比以前好了不少。
後來手機里不停地彈出來新消息提醒,連綿不絕像狂轟濫炸的炸彈。
連顧風眠都沒忍住提醒他:“雁聲哥,你有新消息,可能是急事呢。”
江雁聲將手機拿過來,解鎖,點開微信,頂部的對話框亮着十來條未讀消息。
全部都是裴歌發過來的。
他點開,對方接連給他發了一連串的語音,都不長,最長的也才七八秒。
最上面,是一張圖片。
男人面無表情地點開那張圖片,靜靜地看着,那雙眸逐漸變得幽深。
淺橘色的燈光灑在玻璃上,玻璃外,是隱隱扯絮的飛雪,看起來有鵝毛那麼大。
而玻璃內,是她的身影映在了玻璃上。
穿着鬆鬆垮垮的白色浴袍,腰間的帶子十分鬆散,胸前露出大片風光和精緻的鎖骨,長發略凌亂地堆在肩上,她臉本來就小,又被手機擋住大半,只隱隱約約看到一雙漂亮的眸。
大拇指輕輕按下,手機被鎖上,他倏然起身。
對面顧風眠抬頭看着他:“是有什麼急事么?”
“我出去接個電話,眠眠你先吃。”
其實他去房間裏就可以了,房子再不隔音聽個微信語音還是沒問題的。
但他偏偏出了門。
樓道里,江雁聲垂首站着,眸色深沉。
女人嬌媚的嗓音里夾着媚色和吳儂,她說:“鄉巴佬,看到了么?”
“多倫多今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你大概沒有見過。”
“你這種性格是不是沒交過什麼朋友?”
“可我不同,為什麼我還是跟你一樣呢?”
……
最後一條。
“我會買等會兒的飛機票回臨川,你到時候記得來機場接我。”
裴歌靠着窗戶連續給他發了好多條消息。
然後又將他的會話記錄給刪了。
但追溯起來可能她自己說了些什麼內容都忘記了。
包括那句她說明天就回臨川的話。
酒精作祟,慢慢侵蝕着她的小腦。
裴歌覺得自己平常的酒量不會這麼差的,可今晚她放縱自己的意識被酒精佔領。
甚至於,她一度忘記了至少要回床上去躺着,而是循着原路歪歪扭扭地朝那張單人沙發走去。
身子順着沙發往下滑,最後躺在地毯上慢慢閉上眼睛。
……
深夜驚醒。
視線在瞬間變得清明,她環看四周一眼,記憶向潮水一樣倒退。
外頭還下着大雪。
她快速地換好衣服收拾好拖着行李箱退了房。
凌晨兩三點,路上幾乎沒什麼車。
裴歌在路邊站了十來分鐘也沒攔到一輛車,後來還是花高價讓酒店安排車送她去機場。
她運氣還算好,這是接下來三天內唯一一趟可以飛的航班。
接下來一周,多倫多都將是大雪天氣,惡劣的天氣將導致多地的航班停航。
回程的路上比來的時候要累。
她這三天,基本上一大半的時間都在天上。
要是中途不出什麼意外,不耽擱,她的飛機會在凌晨四點降落臨川。
裴歌沒告訴裴其華,她只事先給周傾發了消息,讓他凌晨四點到機場去接她。
後來又想起好像她還給江雁聲發過消息,但從微信里翻出來他的對話框,裏面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凌晨四點半。
裴歌拖着行李從裏面出來,大年初二的臨川國際機場,饒是凌晨三四點的光景,那人也是足夠的多。
但周傾仍舊隔着老遠的距離一眼就看到了她。
“歌兒,我在這兒!”周傾朝她招手。
裴歌站定凝神看了兩秒,她呼出一口氣,拉着箱子朝他所站的方向走過去。
“今天可是大年初二,你怎麼突然跑加拿大去了?”周傾順手接過她手上的箱子,又看着她,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好幾秒,他才搖頭道:“你看看你,這才多久沒見,你都瘦了。”
說著他還想上手捏裴歌的臉。
但他沒能的得逞,裴歌一把打掉他的手,瞪着他:“你他媽少佔我便宜。”
周傾撓頭笑笑:“害,摸一下都不行么?”
“當然不行。”
周少爺滿臉鬱悶,他說:“你都不知道我這個寒假過得多悲催,人都快要累死了。”
“總沒有你談戀愛累。”裴歌看了他一眼。
“靠,你在說什麼鬼話呢,談戀愛哪兒有我上班累……”
走出機場大廳,寒風肆虐,風揚起裴歌隨意紮起來的碎發。
凌晨四點多的臨川,冬天的風依舊刺骨。
裴歌將下巴往灰色的圍巾里藏了藏。
周傾側頭看了她一眼,往她的方向靠了靠,伸手勾着她的肩膀,順手將她脖子上的圍巾取了一半下來。
他嬉皮笑臉地看着她,又很是不要臉地開口道:“歌兒,我也冷,圍巾分我一半。”
裴歌懶得理他。
就是他人比她高出一截,兩人這姿勢怎麼看怎麼怪異,還不太舒服,裴歌伸手將圍巾拽回來,“你冷着吧。”
“靠,歌兒,你還是不是人啊?”周傾表情有些不悅。
裴歌抱着雙臂往前走,她看着遠處黑漆漆的天空問:“你們家司機將車停在哪兒呢?”
“你說什麼呢?我們家司機可沒來哈。”
說著,周傾又驕傲地看了她一眼:“小爺親自來接你,我決定帶你過過二人世界。”
裴歌皺了一下臉,偏周傾又不要臉地湊過來非要跟她圍一條圍巾,兩人就這麼一路打鬧着,行李箱離開周傾的手往前走了老遠也沒人去管。
某個間隙,周傾倏然回頭,他瞅瞅空蕩蕩的廣場,人來人往,總覺得好像有些奇怪。
裴歌疑惑地望着他,問:“周少爺,你看什麼呢?”
周傾無所顧忌的勾着她的肩膀,笑着對她說:“我怎麼老覺得有人在監視我們呢?”
說著話時,裴歌正好看到不遠處有個乖乖巧巧的妹子盯着他看,裴歌朝那個妹子所站的方向努努嘴,說:“喏,你說錯了,不是監視而是視奸吧?”
順着她的視線,周傾也看到了那個正看着他的妹子。
他嘖一聲,頗自戀地開口:“爺還是挺有魅力的哈。”
裴歌翻了個白眼,扯着他的袖子走了。
藉著微弱的燈光,周傾跟她說:“歌兒,你這黑眼圈遮都遮不住,你這是沒睡覺嗎?”
“嗯啊,”裴歌很是隨意回答,她臉上輕描淡寫讓人根本都看不出來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她說:“沒睡,你信么?”
“我當然不信。”周傾說。
他問她:“不過說起來,你去多倫多幹什麼去了?見到靜安了嗎?她過得還好嗎?”
說到這裏,周傾仰起頭感嘆:“這女人也忒狠心了點,離開這麼久了竟然連一通電話都沒給我打過,枉我跟你穿同一條褲子的時候還喜歡過她。”
裴歌收起臉上的情緒,低頭垂眸走着,沒說話。
“不過她在哪邊過得咋樣?”
裴歌淡淡道:“她談戀愛了。”
“靠,談戀愛了?”周傾十分驚訝:“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吧。”裴歌說。
“我服了,那邊能有什麼好男人啊?那些洋鬼子一個個的還沒我看起來靠譜也沒小爺我帥。”周傾吐槽着。
“那人家靜安也看不上你。”裴歌說。
周傾笑嘻嘻地說:“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咱歌兒,有錢還有個性。”
他問裴歌:“她男朋友是外國人還是啥啊?”
裴歌頓了兩秒,她搖頭:“不知道。”
“你們好姐妹見面都不分享分享的么?”
“來不及。”她敷衍地說。
他的車子近在咫尺,周傾按了鑰匙,拎着箱子朝後備箱走去,他跟裴歌說:“你先上車,媽的,這什麼鬼天氣,冷死了。”
裴歌剛剛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剛準備坐進去,手臂就被人一把扯住。
對方沒用多大的力氣,但她人一下就被薅起來,車門“嘭”地一聲關上。
裴歌後背堪堪抵着車門,仰頭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眼裏閃過疑惑跟絲絲不悅。
“你怎麼在這兒?”
不過那泠然的不悅也不過是轉瞬間的事,緊接着她臉上就掛起淡淡的笑,就那麼看着他。
江雁聲視線從她帶着疲憊的臉上挪開,在她圍着圍巾的脖子處停留了幾秒,方才說:“要去哪兒?”
“還能哪兒,當然是回……”
周傾放好行李繞到駕駛位,剛抬頭就見那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這裏燈光昏暗,男人臉色顯得晦暗,就那麼站在那裏,無端令人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