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章 人人喊打
“盛濟運到底給了他多少錢?”
想不到竹瀝的一句話,竟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位兄台,你怕是不知道盛宗主是誰吧!”坐在右側戴紅色綢帽的人,瞥向竹瀝冷冷地說道。
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盛宗主的品行眾所周知,哪裏容得你詆毀。”
柳秀才搶言道:“上個月,西關那邊連連沙暴,當地的居戶逃亡到了這裏,在街頭四處流竄,還不是天陽教出面置辦房屋,發放糧食,妥善安置了那批難民。”
杜大官人細眼瞄着竹瀝,譏諷道:“爾在此大放厥詞,是想博人眼球嗎?”
竹瀝垂着眉眼,不予理會,只看着眼前的茶盞里飄浮的茶葉,嘲弄地輕笑了一聲。
霆霓輕咳了一下,打圓場道:“各位,他的確不知道這些,他外地來的。”
聞聽此言,那幾個人才紛紛投來了白眼,才肯罷休。
梅老闆那邊並未受到影響,繼續繪聲繪色地講說著:
“盛宗主今日祭拜了已故的禮宗主和五小姐,明日還要趕回琴川,祭奠天陽教的前老宗主。仁義,孝道,泛愛,他皆做到了極致,所謂能之強,任之重。”
人們皆感慨地點頭,認可。
“接下來我們再來說說昨日鏢林大賽的結果……”
“梅老闆!”坐在二樓中心位置的柳秀才,突然出言打斷:“你先說說鬼醫聖手吧,我們可都等着聽呢,你昨天不是說即將有重大消息嘛!”
柳秀才的發言一呼百應:
“對啊,梅老闆,你之前說他右手已廢,飛針之技無法再用了,那殺他豈不是易如反掌。”
“你還說他作為使者來了蘭溪,真的假的?”
梅老闆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輕咳了咳,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瞥向二樓靠北的那一側。
忽地,他手上一抖,彷彿被燙到了一樣,局促地放下了茶盞。
二樓靠北的位置,竹瀝與霆霓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饒有興趣地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梅老闆一襲鮮美的紅袍,上面繪着優雅的雪梅幾段,他臉上掛着標誌性笑容,只是此時的他嘴角微微抽搐着。
“說起這鬼醫聖手,他……被皇家任命為使者,專門為查辦已故禮宗主身亡一事,據悉,人昨日傍晚已到達蘭溪,就住在禮園之中。”
黑面武夫吞下一杯酒,滿滿地打了個嗝,說道:“他又不是探官,查什麼案,還不是皇家給他一個苟活的名分。”
“還用查?當時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就是禮宗主那女徒弟害的!”
“鬼醫聖手與那女弟子之間嘿嘿……”陳麻子伸出雙拇指一對,滿臉淫笑:“到底是查案還是藉機風流……”
“一準是那蕩婦懷了鬼醫聖手的種,受他攛掇,為了情夫殺師父!”
霆霓半低着頭,本以為早已習慣了惡語流言,可此時心裏依舊難受得緊。
竹瀝看着這些激情豪邁,侃侃而談的人,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從前竟不知,有如此有趣的地方。”
“各位!”梅老闆一下子忙得緊了,試圖用他那亮堂堂的嗓子蓋過這些刻薄之音:
“各位皆是猜測,真相究竟如何我等不便評說,只願此事能早日了結……”
“我們走吧。”霆霓對竹瀝道,起身走向樓梯口。
本以為此行能聽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哪成想是這個局面。
梅老闆依舊口若懸河,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地掃過走下樓的那兩個人。
直到他們二人走出了門口的那一剎那,梅老闆終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他感到自己的狀態瞬間又回來了,端起茶杯痛快地飲了一口,便開始了下半場精彩地講說。
可沒過多久,大門處再次出現了那個高挑的身影。
那人一襲白衣逆光而立,正直直地瞪着他。
梅老闆吞咽了一下口水,一時之間腦子裏的詞話都成了泡影,足足愣了半晌。
有聲音在叫他:“梅老闆,梅老闆……”
他早已無心理會,因為此時的竹瀝已經走到了高台之下,與他僅有幾步之隔。
畢竟是見過世面的,此時的他擠出一個不太標準的笑容,略顯蒼白地問道:“不知這位公子……何事?”
梅老闆不是個一般人,他看過大千世界,迎來送往無數,能讓他像現在這樣一反常態之人,定不尋常。
大家都很清楚這一點,於是一時之間,樓上樓下陷入了一片死寂。
人們不禁對站在梅老闆面前的這個男人有了幾分猜測。
而下一秒,不知梅老闆觸發了什麼信號,從後堂里霎時竄出了兩排黑衣武士。
個個精武高壯,護在了梅老闆的身側。
這一舉動,讓在場的人頓時緊張起來,人人自危,紛紛摸向武器。
只見那白衣男子神色幽淡,波瀾不驚地說道:“不必興師動眾,不過給各位一個禮物。”
說話間,他手掌中出現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紅盒子。
還沒等人們看清,他竟將那紅盒子向空中高高一拋。
緊接着,他整個人旋身一跳,雪白的衣衫鋪轉開來,如一朵綻放的白蓮。
他的腳尖準確無誤地踢中那紅盒子,力道極大,一直把紅盒子擊至高高的頂棚。
盒子撞到頂棚被打翻,裏面粉紅色的粉末洋洋洒洒落了下來,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落在人們的頭上,臉上,鼻端。
竹瀝穩穩落回地面,整個過程利落乾脆,他忙用袖口掩住了口鼻,嗓音清寒:
“此毒名為紅顏薄命,吸入后不出三個時辰,七竅流血而亡。”
此時人們已經徹底知道他是誰了,卻為時已晚。
一些人已經崩潰發狂,從樓下直接躍了下來,舉刀向他劈來。
他早有防備,向後躲閃了幾招,叫道:“行動者,血脈僨張,死的更快。”
一時之間,無數刀劍對着他,卻無一敢動。
竹瀝掩着口鼻,聲音沉悶,輕描淡寫道:“想解此毒不難,記住了,五兩牛糞,三兩馬便,兌着半碗鹼水服下去。我無心害大家,只是爾等口中無德,我如今手段卑鄙,算是扯平了。”
他說完悠然轉身,大搖大擺向著門口走去,那些人彼此看看,卻無人去攔。
媒香閣內靜謐了半刻,終於有個急切而清醒的聲音打破了平靜:“誰家有牛?——”
“對,誰家有牛——”
媒香閣門前,竹瀝拉起正在愣神觀望的霆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霆霓回頭看向亂成一團的媒香閣,又轉頭疑惑地看着他:“你毒藥隨身攜帶?”
他:“剛買的。”
“什麼時候買的?”
“買糖人的時候。”
她一臉錯愕。
他轉頭看着她,眼中緩緩透出笑意:“胭脂,本想送你的。”
她又是一驚:“是胭脂?!那他們……”
要去喝馬糞牛糞!
她只覺得苦笑不得:“你夠毒的。”
他嘴角涼薄地一彎:“哪有他們的嘴毒……”
霆霓聞言沉默。
的確,利刀割肉瘡猶合,惡語傷人恨不銷。也是時候有人整治一下這些人了。
想到這裏,她心裏不禁暢快了許多。
只可惜,他們還未走出多遠,路邊突然發出一聲突兀的叫聲。
“我的娘喲!是她!”
路邊賣煎糕的女人突然指着霆霓大喊:“你們快來看啊,那個害人精!”
賣菜的大娘揉了揉眼睛:“還真是那個蕩婦,還扮起了男人。打她!”
一顆大土豆直直地朝着霆霓飛了過來,她剛想縮身一躲,竹瀝的手臂已經護了過來。
他看着她苦笑道:“看來你名氣已經蓋過我了。”
“快跑!”霆霓扯了他一把,飛快地沖了起來。
街道兩旁的婆婆大娘此時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瞬間連成一派,對他們圍追堵截。
手中的雞蛋,柿子,大白菜紛紛朝他們招呼上。
拄拐的老婆婆依然不甘落後,緊隨人群,小碎步顛得歡快:“打死這麼小妖精,讓她禍害人,連自己師父都害……”
大街小巷周旋幾番,兩隊人馬一堵截,這二人就被活活堵進了死巷子。
竹瀝張開手臂護在她,渾身已經黏滿了泥污與蛋液,此時不僅惱火道:“就這麼挨着打?”
霆霓低頭縮着身體:“不然能怎樣,這些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真和他們動手,你就真成了魔頭了。”
竹瀝無奈:“他們手無寸鐵,可他們有雞蛋!”
話音剛落,一個結實的雞蛋朝着他的額頭砸了過來,流了一臉粘腥的蛋液。
他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就在剛剛,面對媒香閣那些魑魅魍魎,他也是信手拈來,揮灑自如。
而此時應對在這些村婦,他竟束手無策,一敗塗地。
他抹了把臉上的蛋液,眸色已然黯了下來,忽然飛身一轉,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
霆霓頓時感到腰間的劍被他摸了去,她連忙提醒道:“哎,別傷人!”
竹瀝手腕飛快轉動,一連舞出幾十個劍花。
一時間寒光閃爍,映在兩側的土牆上,使人不敢直視。
最後鋒利的劍尖直指眼前那些婆婆大娘,寒聲道:“你們不要命了?”
身邊終於安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忌憚地盯着他,可臉上卻都是一副不甘的神色。
突然,“嗖”的一下,一葉大白菜飛了過來,囂張地就掛在他的劍上。
暗器大娘站出來叫道:“不用怕他,我們人多,打!”
又是新的一波菜林蛋雨。
他轉頭絕望地看着霆霓,咬牙切齒道:“還能忍嗎?”
第一次有人以人多為優勢,讓他這麼狼狽。
“住手!”
巷子口傳來一聲清透的聲音。
“停下,是盛宗主!”
“真的是盛宗主!又見到你了,盛宗主!”
盛濟運走近,看着竹瀝與霆霓身上的花花綠綠的顏色,不由得驚了一下。
“這兩位不能打!”
拄拐的老婆婆顫聲顫語道:“她可害了禮宗主啊。”
“此事,還沒有查清楚。”
賣菜的大娘篤定道:“就是被她害的!我婆姨的遠房表姑的兒子在宮裏當差,看的清清楚楚。”
“我說了,不能打。”盛濟運加重了語氣。
“好!”爽利的煎糕大娘應道:“聽盛宗主的,什麼時候能打了,你再告訴我們。”
其他人紛紛點頭同意:
“盛宗主,你先莫走,我家裏的大鵝下了很多蛋,我去給你取!”
“你一定嘗嘗我家的四喜丸子。”
“還有我做的煎糕。”
“……”
盛濟運走到霆霓跟前,從袖口掏出一方整潔的手帕遞向她:“你還是呆在禮園的好。”
竹瀝搶先一步接了過來:“多謝。”說著替霆霓細細地擦起臉頰上的污漬來。
盛濟運看着他們二人,淡淡別開了臉,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