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曾照故交惜別
正月十三這日,慶王府來人下了請帖,說正月十五這日請和家的小姐過府吃席,來送帖子的管家笑着說道,“十五這日原是我們大格格的生辰,又逢大格格今年滿十八歲,我們福晉高興,說要請旗里年紀相仿的小姐們來我們府里熱鬧熱鬧,”
說著一拱手,“貴府上又與別家不同,大奶奶是我們王爺保得媒,自然親近些,還請大小姐屈尊來我們府上逛逛。”
我見人家說的極客氣,不由得起身行禮,“您太客氣了,蒙王爺福晉看得起,又是大格格的好日子,臣女定當去拜壽。”
自有下人殷勤的送了慶王府管家出去,我拿着請帖不由得納悶,回身問額娘,“咱們家素日裏也不太和慶王府走動的,怎麼十五這樣的節下,倒送了帖子來請吃席?”
額娘有些不太在意,“人家大格格的好日子,請人去熱鬧熱鬧也沒什麼,閨閣里互相走動也平常,咱們備了禮去拜會也是宅門兒間的禮數。你若嫌人多煩心,略坐坐便回來就是了,免得人家說咱張狂。”
我也不作他想,由額娘命人準備壽禮,自己攜了沉煙回院子裏歇着。
十五一早便起身梳洗,因為是節里,又是去王府拜會,南雁挑了件鵝黃綉百合花棉長襖捧來與我過目,木蘭替我細細的綰着如意髻,笑着說道“這件好,顏色鮮煥又不甚出挑,再配個雙翅金鳳釵,又體面又喜興。”
我隨手拿起一支水色極通透的翠玉鐲子套在手上比量,“作什麼要鵝黃配金鳳這般俗氣?去王府顯擺家世的嗎?戴那支蝴蝶珍珠釵就行。”
沉煙忙將衣裳遞給丫頭,自己捧了匣子找出那支珍珠釵小心翼翼的插在髮髻邊打量,“小姐說的是,沒得弄俗氣了倒惹人笑話,只是略顯得單薄了,不如再戴一個白玉芙蓉花的瓔珞,這樣的既不出挑又顯得小姐端方,也是咱們這樣人家的體面。”
我微微一笑,“人家格格壽辰的好日子,我若出挑了豈不是沒眼色嘛,拜了壽咱略坐坐就回來的,不必太費心。”
收拾妥命南雁去回稟額娘,領着沉煙木蘭出了院門,從西角門坐上車往永和大街的慶王府駛去。
遠遠望去,王府里早有人在候在東角門上,自有小廝丫頭們按着名帖引着各府女眷入內,
剛一停住,未掀車簾,就有伶俐丫頭上前放置矮凳并行禮,“和小姐吉祥,奴婢恭候多時了。”說罷上前來掀開車棉簾,伸手扶我下車,“勞動小姐了,請隨奴婢往花廳歇着,我這就叫小丫頭拿手爐來。”
“不敢勞動姐姐,讓丫頭們來就成。”我心裏暗驚,慶王府果然不一樣,丫頭們這般伶俐,我扶着她的手下了車,餘光打量這丫頭,十七八歲的樣子,烏黑的秀髮梳着一根大辮子很是乾淨利落,一身淺綠色的棉袍並不出眾,言談舉止卻又與其他丫頭顯得不同。
“辛苦姐姐了,姐姐定是大格格的貼身侍女?容色清麗,言談舉止和其他丫頭們很不同呢。”
“和小姐折煞奴婢了,您喚我依霜就成。”她略笑了笑,扶着我的手往花廳走去,“奴婢只是個平常的侍女,沒福氣伺候大格格。您誇獎了。”
“依霜。。。真是個風雅的好名字,姐姐終究是與旁人不同的。”
“名字是主子給起的,奴婢也覺得很是風雅,像是詩詞裏的話,小姐也覺得好,可見您是極有學問的人呢。”她笑着往花廳里讓我就坐,命小丫頭上茶上手爐,極為熨帖。
我拍着她的手笑着說,“頭一次來王府拜會,不懂規矩,唯恐得罪其他貴客,還望依霜姐姐好生提點我些。”
依霜連忙擺手,“小姐折死奴婢了,今兒主子指派我伺候小姐,是我的福氣,哪裏敢說什麼提點的話,您就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待會兒開了席,有什麼忌口的東西只管說,奴婢自會去提點后廚避忌。”
我略有些吃驚,初次來王府拜會竟這般的被厚待。一旁的沉煙忙上來道謝,“多謝依霜姐姐關照我們小姐,我們初次來府上拜會,是不是得先去給王爺福晉請安呢?就坐在這等開席也忒沒禮數了。”
依霜笑道,“小姐別見外才好,今兒是大格格生辰,原就是請小姐們來逛逛,熱鬧的玩笑一會子,福晉說了,長輩們來了反倒拘束了小姐們,就都免了請安的禮,讓小姐們自在着才好。”
說罷從小丫頭手裏接過熱茶遞到旁邊的花几上,“小姐略坐坐,大格格就來,前頭有宮裏來的司禮太監替太後送賞賜,少不得耽擱些時候。”
說完行了禮,領着小丫頭們先出去了。
花廳里擺了四個紅羅炭的炭盆,攏得極暖,木蘭上前替我脫去外氅,整理袍角,“這王府里的大丫頭如此客氣,也不用去前頭給福晉請安磕頭,就坐着等吃席就成?怎麼也沒見其他府里的小姐們來,難道是咱們來早了不成?別人家都是踩着飯點兒來的?”
沉煙接過外氅輕捶她肩頭一下,“你可仔細,別亂說話給府里惹禍。”
木蘭撇了撇嘴角,“我見她不像尋常丫頭,心裏好奇罷了,咱們小姐和大格格也沒交情,怎麼派了近身侍婢來伺候這般的客氣。”
我喝了口茶欲要說話,就見花廳外一個穿着石榴紅百蝶穿花織金棉袍的少女領着幾個俏麗的丫頭走了進來,領路的依霜行禮介紹說道:“回大格格,這位就是來給您拜壽的和府小姐。”
我忙起身行禮,“給大格格請安,臣女和歸雲給您拜壽,祝大格格您慧全福滿,春意煥鮮。”說罷正要跪拜,被大格格一把扶住,“一聽說話就知道和小姐是個很有學問的人,說出來的話和那些福如東海的俗語就是不同。”她拉着我的手在黃花梨圓桌旁坐下,不住的打量我,“和小姐終歸是與眾不同,我知道府上是有軍功的,家裏長輩們也是武將,剛一見你我還想呢,這小姐的形容舉止,竟比翰林家的小姐們還要端慧文靜。”
我不好意思的笑着,“大格格謬讚了,臣女擔當不起。”
大格格放下茶盞,一隻手托着下巴笑着對我說,“咱們也別格格和小姐的,叫着累的慌,我叫樂薇,虛長你幾歲,你可以叫我薇姐姐,我就叫你歸雲,你說好不好?”
我笑着看她,雖然是穿着石榴紅的織金袍,卻不是盛裝打扮,髮髻上沒戴什麼釵環,只一兩件俏皮的點翠簪子,可見是個不拘小節的女子。
“那歸雲就僭越了,薇姐姐好。”
樂薇拍手笑道,“這樣才好,我自小就厭棄那些俗禮,皇祖母也不讓阿媽額娘拘束我,剛一見你言語不俗,舉止文雅,心裏便喜歡,你可別笑話我沒規矩才好。”
我略有些不好意思,“薇姐姐不嫌我平庸就好了,我倒是很喜歡姐姐這落落大方的性子。”
說完她又拉着我的手,絮絮的說些女孩間的玩笑話。
說話間,依霜進來添了熱茶和幾樣茶點,侍立在樂薇旁邊,“回大格格,三貝子領着表少爺在外頭,要給您祝壽呢。”
我欲起身迴避,樂薇笑着攔我,“妹妹別拘禮,我三弟才十歲,表哥也是個極文靜知理的人,況且這是花廳,兩面隔斷通透又有下人們跟着,妹妹不必避嫌的。”
說罷打了個手勢,依霜會意,掀起門帘請了進來。
只見從門口跑進來一個小胖子,懷裏小心的護着一包東西,趕緊的放在了圓桌上,邀功似的說,“大姐你看,這是宮裏皇祖母賞你的壽包,我吃了一個,可好吃了,貴公公說這是皇祖母讓御膳房特意給你做的,你快嘗嘗,我跑的快,肯定沒冷了!”
說完看着我,“這個姐姐生的漂亮,我也請你吃一個壽包!”說著就拿了個壽包塞在我手裏,“你快吃,真的很好吃!”
我起身接過笑着謝他,“歸雲謝三貝子的賞。”
話沒說完,只見外頭掀簾進來一位年輕公子,摘了帽子輕掃身上的雪珠,“尚睿你越來越淘氣了,外頭剛下了雪,你就這麼瘋跑,也不怕滑進荷花池裏?”
他抬頭看向我,臉上略有些羞赧之色,拱了拱手,“和小姐吉祥。”
我趕忙回禮,“公子吉祥。”不由得看了看樂薇,“不知公子是。。。?”
那位公子趕忙說道,“和小姐竟忘了不成?”
他上前一步,輕抿了下嘴唇,“初五那天,春集上,和小姐借給過在下十兩銀子雇車。。。。”
我恍然大悟,“哦,我想起來了,是您呀。我說怎麼有點面熟呢。這點小事還勞您記掛。”
樂薇接過丫頭遞來的熱茶放在黃公子手裏,“歸雲你坐,別拘束,這是我遠房表哥,沒想到你倆還認識,我這表哥不常出門,不小心漏了怯,你且看在我的面上別笑話他。”
我忙擺手,“姐姐說笑了,我哪裏能笑話貴表親呢,也是機緣巧合罷了,公子那日可平安回家了?”
黃公子放下茶盞,撫了撫袖子上的摺痕,“托和小姐的福,一路都順遂,只是怕唐突了惹小姐多心,沒敢再三詢問府上何處,只遠遠的瞧見車轎簾上有個和字,也沒敢私自打聽是哪個和府,所以一直沒還小姐的銀子,真是慚愧。”
他看了看我,復又低頭一笑,“趕巧今天來給大格格拜壽,在前頭聽說有和府的小姐來,便想着,若真是小姐您,一定要親自來跟小姐道個謝的。”
我倒不好意思起來,“公子言重了,舉手之勞,若換做是您也會幫襯的,您這樣誠懇,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坐在一旁的樂薇一揮帕子,“得了,你倆就別互相客氣了,又不是千八百兩銀子的大買賣,值當的嗎,要我說,回頭表哥帶着家裏的幾位姊妹湊個茶局,請歸雲妹妹喝茶吃點心不就得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歸雲,你可不知道,我表哥府裏頭做的芝麻南糖和雜豆奶油卷可好吃了。我每次去表哥都讓人裝一食盒給我帶回來。”
說完她俏皮的咂了咂嘴,“就這麼定了啊,光想想我就饞了。”轉頭對侍立在旁的依霜說,“趕緊吩咐開席吧,干坐着半天餓了。”
樂薇親熱的拉着我的手往裏間走,“裏頭地龍都燒暖和了,咱們去那吃,讓你的丫頭們也跟着,省的這裏的人伺候不周到。”
我略有些不解,“怎麼不見其他府里的小姐們來,是不是行了禮就回去了?我冒然留下用飯,可別錯了禮數讓人笑話。”
她略微一笑,“歸雲你可別多心,一來,我一見你就喜歡,言談舉止也投緣才要留你,二來,我一向不喜歡那些高傲的世家小姐們,你是知道她們的,仗着出身高貴,狂得沒個體面樣子,我不耐煩與她們周旋,不過做做樣子就打發了。”
她拉着我在下首坐下,“說起來其實咱倆早該相見的,任學士家裏的二小姐飛彤與我也相識,閨閣里的茶會也有往來,她跟我說起過你,我早就留心了,今天見了你,果然像她說的那般,落落大方,沒有世家女子的驕矜。”她微撫了下髮鬢,“可惜飛彤前幾日着了涼不能出門,要不今日在一處熱熱鬧鬧的玩一會子多好。”
她笑着撫着我的手,略有些央求似的說,“歸雲,咱們以後就常來常往吧,我家裏只我一個女孩,除了飛彤,願意交往的女孩不多,咱們以後在一處作伴吧!”
我笑着拉過她的手,“姐姐不嫌棄歸雲平庸,我自然願意多和姐姐作伴,還請您有空來我家裏,叫上飛彤,咱們一處玩鬧才好。”
三貝子尚睿從座椅上滑下來,過來輕輕的拍着我膝頭,“歸雲姐姐,我能跟着大姐去你家裏玩兒嗎?”
我輕撫他略有些毛躁了的鬢髮,“當然能啊,我家裏有個弟弟,今年12歲,你們可以一處讀書練字打布庫。”
三貝子笑着跑開,撒腿跌進黃公子懷裏,表哥表哥的叫着,低聲的不知說了什麼,引得黃公子刮著他鼻子笑。
一桌人熱熱鬧鬧的用過飯,喝茶歇息,黃公子將一碟蜜桔往前推了推,“大格格說的茶局我回去就命人準備,還請和小姐萬勿推辭。我家裏有個妹妹,略擅丹青,雖拙了些,但是個極恬淡的性子,絕不會怠慢了小姐。”
樂薇不住的點頭,“沛珊妹妹很是清雅的一個人,你見了肯定投緣的。”
她輕輕的拽了下我的衣袖,“好妹妹,為了那些讓我嘴饞的吃食,快應了吧!”
我撫了下鬢角,略想了想,“那就叫上飛彤,我們一起去,省的她抱怨有好事不惦記她。”
大約又過了一盞茶的時辰,我起身道別,“叨擾了這半日,也該回去了,姐姐今兒也乏了,該好生歇歇。”
樂薇起身送我出了花廳,“我也不虛留你,坐了半日你也乏了,回府好生歇着,改日我再下貼請你來玩兒。”
回身喚依霜,“外頭下了小雪,你撐上傘好生送和小姐出去。可仔細着伺候啊。”
說完和我互相見了禮,回了花廳,我們自角門出來安然上了車轎回家。
樂薇轉身回到花廳,衝著一旁閑坐喝茶的黃公子慧黠的眨了眨眼,“萬歲爺,要如何謝我?”
雪下得並不大,淅瀝的輕悠的飄灑,我讓丫頭開了扇小窗,清沁的空氣吹進來,化去了些許屋裏的炭氣。
木蘭替我拆了髮髻,輕輕的綰了家常的盤髻,“小姐你說那個黃公子怪不怪,滿嘴的感念,多謝,又要做東請茶會,依我說,直接還了銀子兩清,多省事。”
沉煙輕哼一聲,“你就看不出來人家是沒打算還銀子的嗎?”
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怎麼說?”
沉煙捧過蘭花煙的盒子,我隨手拿了一支,她拿過火捻子替我點上,“那位黃公子什麼意思我說不上來,慶王府的親戚無論遠近,大約都是皇親國戚吧,倒也沒見人家端架子。”
我細細的抽着蘭花煙,“遠房表哥大約不會是什麼貴戚吧。”
放下白玉煙嘴在青瓷碟里,拿起茶盞喝了一口蜂蜜茶,“我瞧着大格格倒不是嬌縱的人,有些來往也沒壞處,三貝子和歸鶴差不多的歲數,要是以後能讓歸鶴進內學堂給三貝子做伴讀,終究還是與府里有好處的,往後他大了也能有個好前程。”
木蘭整理完衣裳架子回過身笑道,“小姐您籌謀的也太長遠了些吧,眼前的事倒不琢磨琢磨?”她附身過來小聲說,“你說說那黃公子是個什麼來歷?為什麼不直接還銀子非要請茶會?”
我挪了挪身子,拿起蘭花煙,細細的吐納出一縷輕煙,“人家是什麼來歷,又為什麼請茶會,這重要嗎?我又不是關雲長有一身本領敢單刀赴會,我拉上飛彤再帶上南雁,倒也不怕有什麼么蛾子。”
彈了煙灰忽然一笑,“飛彤那個脾氣,若真有絲毫的怠慢不妥,她能嚷嚷的半個京城都能聽見,王府侯門誰會尋這個晦氣?”
我和丫頭們說笑着,萬沒想到今天與大格格這一會,是三天前就被安排好了的。
慈寧宮裏笑聲頻傳,樂薇說了幾個民間的笑話,惹得老佛爺陣陣發笑,這慶王爺家的大格格樂薇是個極爽利的女孩,沒有一點王府格格的架子,和萬歲爺自小常在皇祖母處一起讀書嬉鬧,很是相熟,見了皇上進來,行了禮親親熱熱的叫了聲萬歲爺吉祥,便拉着他的衣袖在老佛爺身邊坐下,拿了自己的手爐給他,“大哥哥這些天可好?也不往我們家去串串門,年前我們家裏新招了個南方的廚子,做的一手極好的淮揚菜,還請大哥哥和老佛爺選個晴好的天兒,來我們家吃席呢。”
太皇太后笑着說道,“可說是呢,是要是你們家吃席了,過幾日是十五,是你十八歲生辰,這一晃,咱們樂薇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瑤妃歪在紅木圈椅里捧着茶碗刮著浮沫,忽然嬌俏一笑,“大格格如今滿十八了,是個清新脫俗的姑娘呢,婚事也該思量起來了,”白皙的脖子略微低頭抿了口茶,“必得選個貴婿方不辜負了格格的出身。”
這番話似是觸動了艷嬪隱秘的心事,她微皺起柳葉眉,不着痕迹的白了瑤妃一眼,轉念試探着搭話,“依臣妾說,哪還有比咱們萬歲爺更顯貴的夫婿呢,大妹妹又是這樣的家世容貌,”她起身拉起樂薇的手,來回的細撫,“不如親上做親,選了進來和咱們姊妹一處作伴吧。”
艷嬪笑着看向福安,“萬歲爺說好不好?”
不等皺起眉的皇上說話,樂薇一下抽回手,指着艷嬪的鼻尖,“你可仔細,同誰論姊妹呢?大妹妹也是你這種低等宮嬪能隨口亂叫的?我阿瑪與太上皇是親兄弟,我和大哥哥又是自小一處玩鬧着長大,親兄妹一般,你如何說的出親上做親這種沒人倫的混賬話?素日裏我不過是看着大哥哥和太後娘娘的面子叫你聲表姐,你倒是越發的沒臉沒皮起來?怎麼,料定我臉皮薄不敢教訓你是嗎?”
樂薇冷笑一聲,往炕几旁一坐,“我是個沒出閣的姑娘,有些話沒法說出口,等來日萬歲爺冊封一位厲害的皇後娘娘,好好整治整治你們的賤嘴,才叫我拍手稱快呢!”
坐在一旁的瑤妃忙上前來打圓場,拉開了面色羞惱的艷嬪,遞給樂薇一杯茶,“大格格快別和她置氣,原是臣妾的錯,午膳請艷嬪姐姐吃了花雕蒸蟹,不想她貪嘴多吃了幾個竟醉了,說了這些醉話惹大格格生了氣。”不等說完,坐在一旁的萬歲爺發了話,“吃醉了就該安生在宮裏歇着,別到老佛爺跟前來散德行,順嘴就敢編排大格格,朕估量你吃罪不起。”
瑤妃衝著皇上嫵媚一笑,“大年下的萬歲爺就別同艷嬪姐姐計較了,吃醉酒的胡話哪能聽得,臣妾這就送艷嬪姐姐回宮去,等她酒醒了必定讓她給大格格賠禮的。”
又看了看皇上和老佛爺的臉色,這兩位都掛了臉子,趕忙拉着艷嬪行禮跪安了。
出了慈寧宮的大門,艷嬪回頭沖瑤妃一笑,“倒是謝謝瑤妃娘娘了,瞧着主子們臉色不好拉我出來,怕我受處置是嗎?”
瑤妃慢悠悠的淡然一笑,“姐姐那幾句話確實不妥,難道我看着你要吃虧不幫你混過去?”
她捏着帕子輕拭了拭手上的赤金鑲珍珠護甲,“姐姐何必這樣心急試探,暫代六宮的毓妃娘娘都按兵不動,您何必做這出頭鳥。”
艷嬪傲慢的一哼,“她要是不心急,作什麼要一直籠絡巴結御前的人?她是個最會算計銀錢的人,可對御前人的放賞,一出手就是三五十兩銀子,她難道是嫌錢多沒處花嗎?”
她看了一眼瑤妃,“我不過是個實心的傻子罷了,有什麼便說什麼,同那些有肚才的人比不得。”
兩人也不上轎輦,順着慈寧宮夾道往儲秀宮方向走,“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你一個漢軍旗出身的人都到了妃位,而我生了長公主卻只是嬪位而已,說到底還是皇上不待見我罷了。”
艷嬪苦笑,“都說我是太後娘家侄女,自然被偏愛,可你也看出來了,上頭兩宮不怎麼對付,我這不是干吃瓜落兒嘛。宮裏受不受寵,和什麼出身根本沒有關係。”
瑤妃有些得意的仰了仰臉,“姐姐自謙了,說到底你有靠山,比我們這些出身低又沒生養的苦人兒強太多了。真等到皇上下旨冊封中宮的那天,還不知道去哪喝西北風呢。”
說的都是掃興的話,誰也不願意接話茬兒了,便在儲秀宮附近的夾道告了別,各自回宮去了。
慈寧宮裏,大格格消了氣,幾個人又都說笑起來。
福安見她雨過天晴了,便起身說道,“到了老佛爺歇覺的時辰了,大妹妹先別忙着走,到養心殿坐坐,前兒有朝貢,朕命人選了幾樣東西要送給五叔的,大妹妹隨朕去看看可好不好,順便帶回府去吧。”
樂薇應了聲好,便有丫頭們伺候着穿了外氅,辭別老佛爺,一路跟着福安到了養心殿。
兄妹倆在東暖閣的明窗下坐着,皇上命御前的人擺了功夫茶,只留下榮喜伺候在側,樂薇有些不解,“萬歲爺這是有什麼事要我傳話給我阿瑪?”
福安笑着擺手,“你想岔了,不是那個意思。”說話間綰了袖管倒茶,抬眼皮兒看了眼榮喜,大總管最有色眼,立即退到門邊侍立。
“朕有件事想來想去,只有大妹妹能周全。”
樂薇抿嘴一樂,“我既不是御前行走,也不是軍機理事,怎麼周全您?難不成,您叫我來養心殿,是要封我當官啊?說說吧,萬歲爺是讓我糾察官員還是巡視水利農作?咱先說好了,俸祿不能低啊,女官的官服得做得好看穿着才氣派。”
福安撐不住笑了出來,“虧你是個王府格格,市儈起來比外頭小子都會算,你要是個貝勒,先罰你戍邊三年!”
福安躊躇着摸了摸下巴,“朕有個事,琢磨了幾天,只有藉著大妹妹生辰替朕周全着辦了才好。”
“到底是什麼事還讓您這麼費神?您且細說了我好去安排着辦了。”
萬歲爺給大格格遞了杯茶,手指頭在茶盤上敲了敲,“朕初五那天,出去逛了春集,不留神和順興走散了,結果在茶樓里蹭了一位小姐的茶點吃,臨走還向人家借了銀子雇車。”他抬頭看了眼明窗上喜上眉梢的大紅色窗花,帶着點隱約的笑意,“這兩天剛打聽着是誰家的小姐,朕想着,若是讓人大喇喇的去還銀子,怕是不妥,也怕給人家小姐生出什麼是非,所以思量再三,想託大妹妹幫襯着還這個人情。”
大格格放下茶碗一本正經的說道,“確實不妥,話本子裏都不是這樣來的,直接還了銀子不就沒故事看了嘛,”她一隻手撐着下巴往前略探了探身,“想必那位小姐是個極美貌極知書達理的人吧?”
皇上不解,“何以見得呢?”大格格嘟囔着“話本子裏都是這麼寫的,若是又丑又失禮的,誰樂意搭理她呢?”
萬歲爺不禁扶額,“你還是少看點話本子吧,正經書多看看比什麼話本子都強。”
大格格梗脖子犟嘴,“我不看那些話本子也接不着替您周全人情的差事呀。您就趕緊說吧,想怎麼個周全法,我連辦完差想要賞賜都想好了!”
皇上一嘆氣,“朕要是有主意,還用請你來這商議?”
樂薇靈動的大眼睛抬了抬,看着頂上八角琉璃宮燈垂下的紅絲絛穗子,“我合計吧,您要是單純的還人情,隨便找個由頭,放個賞就行,不聲不響的也不礙着名聲。您跟我說句實在的,是不是看上了那位小姐有別的打算?”
“別的打算現在也還談不上,確實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朕總覺得想再見她一回。”萬歲爺拈杯一笑,“說起來她算不得絕色,只是舉止言談別有一種風致。”他低頭喝了口茶,“是那種,隨和可親卻又相隔萬里似的。”
樂薇轉了轉眼睛,“萬歲爺您可知道我的性子,要是人家跟我擺侯門公府大小姐的款兒,我可應承不來。”
他一擺手,“大妹妹寬心,她絕不是那樣的女子。”
兄妹倆盤腿坐在明窗下,細細的低語了一頓飯的功夫,天兒快擦黑兒了大格格才跪安出宮。
親自送了大格格出月華門,榮喜回來吩咐人傳晚膳的空兒,才撓着後腦勺長長的嘆了口氣,自己琢磨着這四妃的空缺,八成是要封上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