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4、
黃昏時分,蕭睿鑒照例前來昏定,天子仍舊是臉色不善地看着他。
“陛下……”蕭睿鑒拱手,他仍舊是不太明白天子心意,若是又一盞茶水他還是不敢躲。
“怎麼穿得這樣少?”天子凝眉,蕭睿鑒仍舊是一聲青色素衣,更顯得臉色蒼白,加上腳步虛浮,整個人就跟風箏似得輕飄飄在擺,早上太醫回稟燒已經退了還需休養幾日,想必進宮已是勉強。
不過並沒有穿顧家的衣服,天子心情稍稍好了些。
“天家子,一言一行當為典範,不敢貪暖。”
“那天家子的安康就不要了?”皇帝一拍桌子,蕭睿鑒身形一聳險些跪下,卻又聽到,“把衣服給他穿上。”
侍者給蕭睿鑒披戴的竟然是天子外出時穿着的斗篷,蕭睿鑒一時間又是惶恐又是驚疑,只得朝陛下謝恩。
“坐吧,”天子抬手免了蕭睿鑒的禮,叫他坐到跟前來,“往後天冷時,記得穿好衣服,你是皇子,身系天下,要知道愛惜自家。”
蕭睿鑒正拉着身上的外袍,聽到這話卻紅了眼睛,半天才反應過來,開口卻仍舊是恭敬道,“臣謹記。”
“過來一起吃吧。”蕭睿鑒是昨日這時候被罰去中庭,凍到高燒,今日寧王府的回報也只是中午喝了幾口豆乳,一日一夜未盡粒米,天子想到這裏,看見滿桌佳肴忽就心軟了起來,將親子叫到桌前,說到。
“謝……”
“好了,父子間吃飯,就少些虛禮吧。”天子有些心煩,他本想關懷一下自己生着病的孩兒,然而這孩子卻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比臣子還多的繁文縟節,甚至連吃着菜都是皺着眉,一小筷一小筷撿着跟前幾道小菜。
“你這樣吃法,病什麼時候能好。”天子只當他是有所顧忌,指着肘子、醋魚叫人擺到蕭睿鑒跟前,蒼白的皇子抬頭看向他,面上竟然有幾分惶恐,終是低着頭,伸出筷子一點點將肉放進了嘴裏。
這下皇帝終於有了些胃口,在蕭睿鑒告退時露出了笑容,“這幾日天寒,你在府中好生休息。”
“謝陛下關懷。”
天子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不悅地揮了下手。
天子甚至想不起來上次蕭睿鑒叫爹爹是什麼時候,反正自從這孩子眉目舒展長成少年的時候便一口一個陛下,那時候皇子眾多蕭睿鑒不太說得上話,偶爾聽聽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如今聽來卻總覺得刺耳。
“天家子,一言一行當為典範,你看看你是什麼樣子。”天子猛然想起來這句耳熟的話,約莫是十來年前,蕭睿鑒母親去世後身邊只有宮人照料,夏日貪涼玩水,捲起了褲腿衣袖在花園裏玩耍,被天子瞧見,免不了一頓訓斥。
而後不管夏日三伏還是冬日三九,這孩子總是整整齊齊衣冠楚楚的出現。
天子猛然站起來,這句話是他說的。
天子推開門,看到剛剛走出去的兒子正在不遠處,扶着廊柱將方才吃下的飯菜悉數吐了出來,佝僂着腰背,身形顫抖。
若不是侍者攙扶怕是會倒在這裏。
青年虛弱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傳過來。
“殿下還在病中,聽太醫說是脾胃不舒……”旁邊的常侍急忙解釋着,皇帝眼裏卻只有自家孩子蒼白的手抓着外袍。
“你去……叫他多歇會兒再走。”天子退回了殿內。
神志不清,為何不敢哭出聲;
天寒地凍,為何要單衣問安;
脾胃不舒,何苦勉強飲食……
天子是知道緣由的,那孩子記性太好,但凡天子說過的話,都記下了,即便是再小不過的微末處。
在眾多皇子裏,蕭睿鑒都是極為出眾的,學東西總是很快,十分討老師的歡喜,太傅授課時,總會將三皇子的窗課合著太子的一起遞過來,雖然小几歲,但是筆力文采卻不輸兄長。
那時候天子總擔心,這般好強的蕭睿鑒往後會奪了太子的威……
想來這些年,他有意無意的打壓着三皇子,只希望給太子鋪平道路,而蕭睿鑒一面是乖巧安靜從不惹事,一面又是光彩照人的奪目。
天子仰頭看天,昏沉的天空裏鉛雲翻滾,風寒水冷,遍地霜花。
這天下,都是寒意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