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探春番外一

賈府里從來不缺女孩兒。

后宅是女人們的天下，女人們又生了許多女孩兒，這些女孩兒長大了又成了女人。

而這些女人們，最終都變成了夫人，又十分喜歡從外頭找好些漂亮的女孩兒來，最漂亮的，可以養在戲園子裏，也可以養在某些隱晦的地方，以備不時之需。

其次的，都是跟在主子身邊的，但奇怪的是，她們最終都是為爺們兒準備的。

再次的，才是端茶倒水洒掃縫紉的，這些，最終會成為婆子們。

婆子們，跟夫人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女孩兒們或是靈巧，或是活潑，或是靦腆秀氣，看起來總是那麼招人喜歡。

她們中的大部分會變成婆子，婆子們嘴碎，喜歡亂說話。

還有極少的，會變成夫人，夫人們便不一樣了。

夫人說話，沒有人敢說她們話多嘴碎，她們隨便咳嗽一聲，輕哼一下，女孩兒們跟婆子們都要嚇破了膽子。

姨娘說她年輕的時候就發誓，一定一定不要變成那些婆子。

那時候的姨娘，還是個很普通，但也有幾分秀氣可愛的女孩兒。

天可憐見，太太竟然看中了她，讓她跟了老爺，如今，雖然她已經到了婆子們的年紀，也嘴碎的跟其他婆子一般無二，但是姨娘還是堅信，她不是婆子，她跟婆子們不一樣。

但是探春知道，她也不是夫人。

真正的夫人，不是這樣的。

姨娘跟母親，不一樣。

姨娘也不愛跟她爭論這個，姨娘只是對環兒充滿了信心，她覺得，什麼庶子不庶子的，只要是爺們兒，就是正經的主子。

那正經主子的娘，哪怕是姨娘，也應該是夫人。

探春打小就知道不要跟着姨娘學。

即便已經自恃不是婆子，是半個夫人，但是她嘴碎、斤斤計較的模樣，跟婆子們一般無二，她不承認，可她就是。

她一邊督促着環兒念書，一邊斜着眼歪着嘴跟他念叨，哪個小妖精是多麼不正經，你看她的穿戴，你看她走路的姿勢，你看她說話的模樣……妥妥的小妖精。

環兒年幼的時候問過探春：“姐姐，為何我瞧不出來姨娘說的那些？”

探春牽着他的手，跟他說：“姨娘是跟那些婆子們學的，你別跟她們學，只用功讀書就好，跟她們學，遲早也是要變成那樣的。”

她太清楚了。

因為趙姨娘曾經也想把她變成她那樣的人。

姨娘沒有察覺，除了這一兒一女之外，她跟其他婆子根本沒有區別。

探春發誓，她一定不會變成姨娘這樣。

幸好家裏還有老祖宗，老祖宗是個好人，雖然她最喜歡的是寶玉跟林姑娘，但是對其他女孩兒也不錯。

因為有老祖宗在，她跟迎春惜春才能夠去族學讀書，她也才能夠不愁吃穿，把銀子省下來給姨娘和環兒。

但是她知道，這是因為她現在是女孩兒，有朝一日，她也會變成婆子的。

不想變成婆子，不僅僅是不學姨娘就可以了，她還要很努力，成為女孩兒中最出眾的那一個，才能夠贏得一點點變成夫人的機會。

她並不喜歡夫人，她只是太討厭成為婆子了。

簡單的身份上的變化，如同姨娘一樣，並不會改變一個人是婆子還是夫人的命運。

必須從內而外都要改變。

所以她是姑娘之中最為大氣活潑的一個，迎春性子靦腆，竟不似個姐姐，更像是她的妹妹。

惜春年紀小，還不大有什麼表現。

所以三春之中，大半的風光，都是她的。

她什麼都學，老祖宗喜歡會說話兒逗樂的，她便會。

老祖宗喜歡鴛鴦姐姐那樣能幹的，她也學。

父親喜歡讀書的，雖然她平時甚少到父親面前去，但是她學得了，能夠教教環兒，姨娘也能夠有顯擺的資本，能夠讓父親多看他們一眼。

便是寶玉，也最喜歡同她玩鬧，因為她最會玩。

她其實對玩鬧，對詩詞書畫，都不是那麼喜歡——會這些，並不能讓她不成為婆子。

可別小看了那些婆子，年輕時候的趙姨娘，也是能夠給父親紅袖添香的。

你看真正的夫人，便如母親，她可曾吟詩作畫？不，她不曾。

你看鳳姐，她能歌善舞嗎？不，她不會。

真正的夫人，是能夠擔得起管家之責。

沒有人教她這些，母親年輕的時候也很有管家的才能，雖說如今年紀大了，不大管了，可是她還是知道的。

她也不是不肯教人，她也曾悉心教授，但是，受教的只有元春——她的嫡女，會毫無以為成為“夫人”的人。

探春作為庶女，嫡母不苛責，就已經是別人眼中極好的命運了。

而鳳姐，對她們這些妹妹可謂是沒有一點兒不精心的，但凡有什麼好的，一定不忘了給她們，時不時的還會想些法子從公中湊些銀子出來給她們開宴席玩兒。

這樣的日子舒服嗎？太舒服了。

若她不想自己掌管自己的命運，便這樣隨着別人的安排，日子簡直太舒心了。

可是她想，她想親手握住自己的命運。

沒人知道她花了多少工夫去學，她知道姨娘不笨，不然，也不能夠經由母親的允許，走到父親身邊。

所以，每次覺得很艱難想放棄的時候，她都對自己說，你不笨，你一定能學會的。

出身不是你能決定的，但是學什麼，是你能夠努力的。

或許是老天總是格外偏疼努力的人。

府里新來了兩個姑娘，林姑娘，跟寶姑娘。

起先，她只覺得這兩個姑娘跟史姑娘沒什麼不同，不過是沾着光來哄老太太歡心，求得一隅平安罷了。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是不一樣的。

林姑娘不用哄老太太開心，相反，老太太心疼她心疼得不得了，竟似要反過來哄她開心一般。

這還不是最令她驚奇的，最令她驚奇的是，這個跟她年紀一般大的姑娘，竟會這麼多東西。

她那一方小小的院子，只有兩個人是她帶來的，其餘，都是後來得的。

她還曾小心提醒過林姑娘，讓她且仔細着——這些婆子們，最是愛背後嚼舌根的了。

湘雲就不知道被她們在背後說了多少話兒，探春瞧的出來，湘雲臉上歡笑，毫不在意，也是因為老太太喜歡她的活潑模樣。

背後，湘雲哭了多少次，又有誰知道呢。

林姑娘雖得老太太寵，但是想來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必然會有不知道什麼人在背後說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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