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關西葉雄
巍巍昆崙山北側,皚皚大雪山一角,西涼傅氏一十八騎,馳騁在浩瀚無垠的黃色大地上,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捲起衣襟獵獵作響。
空曠的西域大地上,荒無人煙,入眼之處,除了黃土還是黃土,偶爾看到一二倔強的胡楊,朝着遠方的來客招手。
大雪山看似就在身側,其實隔得還遠,雪山融水流到的地方才有綠洲。
綠洲之外,便是荒野,便是戈壁,便是沙漠。
這是一塊又富饒又貧瘠的世界。
太陽終於不再直射雙目了,但氣溫卻是迅速的升了起來,燥熱難耐。
遠方的山依舊沒有變大靠近的趨勢,望山跑死馬,這個世界的西域大漠,能跑壞一輛車。
歸途坎坷,歸期難料,前路茫茫。
但傅乂心中的那點擔憂,隨着馬背起起伏伏,隨着記憶深入的融合,已然消散。
‘大丈夫生於亂世,當攜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作為奪舍重生的主體,靈魂自然是傅義,但記憶深入融合之後,全面掌握了肉體殘存的本能,他不免受到了傅乂這個莽子的影響。
一匹馬、一口劍、一桿長槍……沙場上覓封侯!
這是自前漢孝武皇帝以來,整個民族的核心價值觀。
如此,才有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霍去病,有了忍辱負重促進大漢統一西域的解憂公主,有了呼嘯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陳湯,有了張騫、蘇武、傅介子、甘延壽、班超、班勇……以及,通往西域路上那一個個漢家墳冢里的白骨。
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怕個球!
干就是了!
“媽的,性格被影響了!”
在風中嘀咕一聲,傅乂嘴角卻是一揚,心中頓生出一股豪情。
人活一世,終究要有點追求。
他伸手感受了一下風勢,以開車的經驗來看,馬的時速大概穩定在一百公里左右。
而以這樣的速度奔馳,已經持續有半個上午的時間了。
怪不得能夠在夜裏奔襲三百里,還能安營紮寨,好好休息了一夜。
這不是馬,這是不燒油不燒電的寶馬啊!
“吁!”
一騎當先的商隊管事陳洪興不知為何勒馬而佇,眺望遠方。
頓時,身後十七騎齊齊而止,從一百碼到靜止,短短几秒鐘的時間,剎車距離不超過二十米。
傅乂沒感受到特彆強烈的加速度,略顯遲鈍的勒馬停了下來,然後拍了拍座下不耐煩的棕色母馬,安撫了她那暴躁的小脾氣。
可真是牛逼的馬。
還有……飆馬果然是爽!
“陳管事,怎麼了?”有人問道。
同時,諸人個個拿起了懸挂在馬側的兵器,長槍、大刀、弓弩不一,百分戒備。
傅乂遲疑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去取掛在一旁的長槍,而是握住了腰間的八面漢劍。
這是一口外形古樸的長劍,劍柄上篆刻着獸面紋,長約有一米三,寬三指,厚脊,劍刃有光,氣度森嚴。
此乃家傳寶劍,相傳為先祖義陽侯所配,流傳兩百年,被在班勇班長史麾下當軍司馬的祖父所得,這才傳到了他的手裏。
傅乂手掌按在劍柄上,立刻,一股血脈相連的感覺湧上心頭。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能夠清晰聽到心臟“撲騰撲騰”跳動的聲音,傅乂不知道此劍有什麼威能,但握着劍,心安。
這時候,一個手握強弓的大漢勒馬向前幾步,沿着陳洪興的視線看過去,眯眼凝視了一下,凝聲說道:“陳管事,好眼力!在馬背上我可發現不了他們……”
“匈奴嗎?是匈奴狗嗎?”
“偷襲!乾死他們!”
“一定要乾死他們,為兄弟們報仇……”
一時間,蠢蠢欲動。
果然,並不是傅乂一個人莽。
陳洪興在馬背上捏着三寸黑須,凝目遠方,說道:“吾隨傅公二十三載,仰仗的便是這雙銳利的眸子。昨日被匈奴人扮作于闐人偷襲了一場,今日若再不謹慎些,那就是送命了。”
一個早上奔襲了數百里,終於,面前出現了綠色。
那是一小片綠洲,在貧瘠的黃色大地上像極了一塊碧綠的美玉。
而此時,那裏出現了淡淡的一縷煙,隱隱約約有人在活動。
“可惜傅公……哎!”
“陳兄,干不幹?”
“一個衝殺,只要他們不超過百騎,絕對擋不住我等。”
陳洪興扭頭望着傅乂,然後掃視左右,說道:“我本想直接退走,奈何前面便是大河。如果我們被堵在河邊,進退必然兩難,九死一生。而且,匈奴人既然深入到了這裏,于闐定然已經背離了大漢……”
長矛被洪興抬了起來,坐下的黃驃馬“噗嗤噗嗤”暴躁地敲着前蹄。
“不管是匈奴人還是于闐人,擋我等歸路者,死!”
“死!”
“不可走脫了一人。”
“少君,此戰我來當先鋒,你傷勢未愈,可操弩壓陣。”陳洪興語氣強硬,不容拒絕地說道:“葉雄,你護住少君,萬萬不可讓少君再度受傷。”
“是!”
那名喚葉雄的,乃是個二十啷噹的青年,只是長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而且滿臉短須,也不打理,看上去就像頭熊。
他的武器乃是一口長柄大刀,大致類似傅乂所熟悉的青龍偃月刀,但簡陋得多,無花紋、無裝飾。
憑藉強大的臂力和馬的衝力,一刀劈下,可致人馬俱碎。
其人是傅氏在靈州富平縣舊地所招攬的關西輕俠,馬術精湛,使得一手的好大刀,力氣更是驚人,所以聘為護衛。
一路上,頗為沉默寡言,任勞任怨,一副老實憨厚的模樣。
但因為氣力驚人、刀馬嫻熟,又幾乎是同齡人,所以時常被傅乂拉着交流武藝。
“少東……”
葉雄用一口關西口音瓮聲說道:“昨日匈奴偷襲,你拚死一戰,幾乎救了我等一命。今日,就讓雄來做你的刀吧……”
“那,今日就看葉兄大展神威了。”
傅乂點點頭,肉體的記憶雖然吸收了,但戰場殺伐,還是有些生疏,這樣……倒是正合我意。
至於葉雄這個人,可不就是葉雄嘛!
傅乂一點沒有在意,接過陳洪興遞來的強弩,他的思維頓時獃滯了一秒鐘。
畢竟,現代人誰接觸過這玩意兒。
犯法的!
遲鈍了一下,這才回憶起手中漢弩的信息。
漢弩的強度從一石、三石、四石到十二石不等,六石以上是足張弩,臂張弩的話,通常以三、四石為常用。
這裏的一石,可不是前世的一石重量,具體增幅了多少倍,沒有對比,也無時間深究。
眼下傅乂手裏所持的便是一架軍中標準的四石具弩,可射八百步,但最佳射程,還是在五百步內。
漢人一步,乃是左右腳各邁一腳,一米二的樣子。
五百步?
我滴個乖乖!
這是小口徑步槍的威力啊!
傅乂端着沉甸甸的炎漢科技造物,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牛逼!
然後按照記憶拉起望山,讓弩牙上升,帶起鉤心,鉤心下齒卡住懸刀刻口,使弩機保持鎖機狀態。
第二步,將牛筋弓弦扣在牙上,抽出泛着寒光的弩矢裝入弩臂上的箭槽里,再用盡全力后拉,使箭桿頂在兩牙之間的弦上。
第三步,就是端起它,通過望山指向敵人,就像扣下槍械扳機那般,可以輕易奪走一個人的性命。
近距離之下,即便你武功再高、武藝再強,也難逃弩箭的洞穿。
一漢當五胡!
亦來自科技的碾壓。
將四石具弩放在面前的馬背上,可以看見弩郭身上還刻着十來個小字:延喜四年二月廿三日北地發弩官令匠昆作弩。
這是自秦以來,制弩必須的工勒其名。
至於軍中利器為何流傳到民間,在邊郡這就簡單了。
傅乂又以審美的角度來看這件殺人利器,這位名叫“昆”的工匠審美很是不錯,未知材料打造的弩臂上有暗紅色的漆鎏花紋,弩弓長四尺,流線型的曲線猶如展開的雙翼,入手是沉重的手感……以及濃濃的安全感。
“諸君……”
陳洪興洪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所有人已經提兵上馬,一臉的興奮難耐。
而葉雄那雙牛眼大的眸子中,一縷紅光在流轉……
“一往無前,風,風,風……”
“大風!”
“大風……”
霎時間,十八騎齊動,馬速瞬間提了起來,爆炸性的衝刺,一百、一百五、兩百碼……
傅乂感覺到風在撕扯着臉頰,但他並沒有閉眼,那點風勢還迷不了他的眼眸。
他的視線,始終落在那片綠洲上。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戰!
一十八騎,猶如千軍萬馬般,呼嘯在西域的大地上。
“敵襲……”
“敵襲!!!”
未知的語言在綠洲上呼號,語調何其可怖,充滿了恐懼。
那是匈奴語!
還有大呼小叫的于闐人塞語方言!
“殺!”
“殺!”
噗!呲!
刀斬在肉體上的聲音,血液從顱腔里噴出來的聲音,跪在地上的求饒聲。
面前的葉雄揮舞着長柄大刀,就彷彿一頭史前暴龍,猛地沖入了羊群之間。
他手中的長柄大刀,瘋狂地旋轉。
順時針、逆時針。
鮮血滿地,人頭滾滾。
傅乂瞄準還在提刀反抗的一個圓臉披髮漢子,扣動了懸刀!
伴隨着弩機內傳來一聲清脆的彈響,鉤心立刻下沉,帶動牙下縮,早已蓄力已久的弓弦迅猛地脫牙回彈,將弩矢推射而出!
勢如閃電。
“噗!”
那個標準匈奴人相貌的圓臉漢子應聲而倒。
等傅乂迅速地將弩矢再次上弦,做他刀的葉雄,已經殺了一個來回。
整個營地,七十來人,除了十八騎虎視眈眈,再無一人站立在這片大地上。
而斬首最多者,莫過於這位一直以來低調的關西漢子葉雄,斬敵近半。
“關西葉雄!”
陳洪興嘀咕一聲,滿臉的驚詫。
而傅乂,微微咬着牙。
這個關西漢子,開掛了嗎?
……
有詩云:
鼓角雄山野,龍蛇入戰場。
流膏潤沙漠,濺血染鋒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