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上回王嬤嬤憋笑憋到五官扭曲。上房裏,聽到養娘學嘴的林如海夫妻倆,不過是笑得前仰後合,潑了養娘一身茶水而已。

這樣的女兒怎麼不招人疼?

便是要日頭底下走路,也只好隨她去了。

俄而已至中秋。

作為新到揚州第一個重大節日,重要性不言而喻。林如海少不得吃些宴席,與同僚送禮往來。至於哪些同僚是要結交的,哪些是不可交的,哪些不咸不淡大面上過得去就行的,裏面都有學問。

再則,鹽商們要給新任巡鹽御史些孝敬,須得一一記錄清白,他也要回贈月餅,這裏頭不能出岔子。

只等一切忙完,正日子可以一家團聚賞月。

誰知到了八月十四,京里來的賞到了,哪怕是四品的揚州府君也只得了按等兒的節賞,偏偏林如海一個七品御史還多得了一個銅鏡。

中秋賜臣子銅鏡,是唐以來的一個故事,含着以人為鑒政治清明的意思,卻並非本朝的習俗。

揚州地方的官員豪商早聽聞林如海在御前行走多年,簡在帝心,具體怎樣簡在帝心,這次可是見識到了。

——合著,這是聖人要他做魏文貞公啊!

等欽差一走,府君的眼睛比外頭的花燈還亮,拉着林如海的袖子,稱滿揚州的官員都等他請酒,不能不給面子。林如海只得應了。

第二日則是徽州的豪商請酒,也不好不去。

接下來幾日都是應酬喝酒。

推杯換盞也是巡鹽御史工作的一部分,林如海一連好幾日或是夜半回府,或是只在衙門胡亂睡了。

好好的中秋節過成了飲酒節,唯一的好處是許多無形的打量跟阻礙都轉到暗處了。

回到中秋這日來。

因皇帝額外的一個銅鏡,好些人加厚了中秋禮,賈敏又忙一陣,到晚間拜月宴席開始前才算消停了片刻,坐在鏡前梳洗畢,讓人擺好香案瓜果鮮花月餅,領着闔家女眷拜月。

拜月之後便是家宴。

揚州的中秋時節並不冷,賈敏愛踏梅園裏的桂花香甜,兼之黛玉也並沒有再犯嗽疾,便開了兩席,就擺在園裏。

林家雖然幾代人的積攢,生活作風卻與賈府不同,不講求豪奢。賈敏也按着林家的規矩,只擺了六葷六素六種果子,免得壞了福氣。

賈敏自己帶着女兒一席,留林如海當年的一個老妾作陪,也不要其他姬妾伺候,放她們去另一席去吃酒鬧騰。

賈敏素來並不很約束這些十幾歲二十多歲的女子——若不是她第一胎沒坐住,孩子也該有十八了。

何況家裏面獨苗都沒一根,女兒又常病,苛待她們也沒意思。

因她處事公正,為人大方,眾人平時便沒有不敬重她的,活潑些的就常來找賈敏說笑玩鬧,也能填補幾分百白日的空虛。

開席后她們便一個接一個來主桌上敬酒,還有纏着賈敏要多拿幾個肥蟹吃的。

之前姑娘病了,主母忙碌,好容易頭頂的空氣松泛了,可不是要撒開歡了?

故而雖然林如海沒回來,家宴仍頗有幾分喜氣。

林黛玉也是很歡喜的,不僅歡喜還得意。

這是她第一次吃中秋宴。

從能在踏梅園走完三圈到今日正是第七天。

午睡時終於解鎖了神仙的“講故事”功能,聽到了新故事!

比太太給她講的那個什麼《列女傳》好聽多了!

她一個積分換一本,豈不是美滋滋?

神仙的事情她知道的,不能對旁人提起,這點小歡喜小得意只能藏住了。

可在這裏吃中秋宴,月明風清,又有桂花開得好,她爹爹金榜題名也不過如此了吧?

可不就相當於她蟾宮折桂了?

可惜女子不能科舉,故她今日必須得是男子。

黛玉開宴前與王氏要了奶兄虎頭的新衣裳來穿,說自己要“綵衣娛親”,王氏聽了她的主意,真給她找來一身衣裳,打扮成哥兒的模樣。

黛玉一直便琢磨着拿什麼來討好母親,今日即將得償所願,更填歡喜。

這一歡喜,吃飯便香甜。

肥蟹和獅子頭王氏不敢喂她,桌上的火腿、野鴨各給她揀了一塊,月餅吃了一角,文思豆腐吃了一小碗。

喜的滿桌子人都念佛不止。

“囡囡肯吃東西,只怕就要好了。”林如海的老妾梅氏道。

梅氏是姑蘇人,比林如海年歲還大些,最是穩重人。從前賈敏照管兒子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會讓她從旁照看黛玉,黛玉也肯跟她親近。

“莫不是這回的郎中格外的中用?”

賈敏也十分歡喜,細細回想近日來,黛玉餐餐不落的,這許多年來從未有的。

王氏和梅氏摸着她的肚子,不許她再多吃時,黛玉竟還有些不足。

“這可真是奇了,難不成穿了虎頭的衣服,就跟虎頭似的能吃了?”賈敏從未見過黛玉胃口如此好,將她抱在膝上揉搓她。“你真是黛玉,別是虎頭扮的吧?”

黛玉好氣:把我當小孩子,待我嚇他們一跳。

黛玉從賈敏的摩挲下扭出身子道:“不是虎頭,我是林狀元。”

邊說還還學着林如海的樣子捋鬍子。

梅氏的腰都笑彎了,賈敏還強忍着不笑,旁邊桌上的人聽見這個也都圍過來。

“林狀元是哪個,我們只認得林探花,並沒見過林狀元。”

狀元被人抱在懷裏實在是不莊重,黛玉爬下賈敏的膝頭,踱着四方步,神氣凜然道:

“林狀元就是我,你們要認仔細!將來有了冤屈,盡可找我來。”

說完手舞足蹈,做出打馬遊街的情狀。

都是往日母親等人說過的當年林如海高中如何風光,她都一一學了來。

有個新來的妾湊趣,說狀元怎麼能不戴花?從園裏摘了朵月季往她頭上戴。

她才幾根頭髮?又沒戴帽子,哪裏綰得住花?

不過幾下就掉了。

眾人笑到打跌,賈敏也再忍不住。

至此誰還賞月?看嫦娥都不如看黛玉。

一鬧鬧到了戌時。

黛玉早困了,王氏帶着她去睡,賈敏又給席面加了酒菜,讓眾人自在樂去,也先迴轉了。

她這個年紀早熬不得。

老嬤嬤陪侍在床外。

賈敏不知是笑狠了,還是累過勁兒了,一時睡不着覺。

老嬤嬤揣摩着勸道:“太太,姑娘孝順,伶俐可人疼,只是為長遠計,到底該給她再填個弟弟,將來才不至於無依無靠。”

老嬤嬤頗有些才幹見識,是林如海娶妻前林家的內管事。

這話也只老嬤嬤敢說。

賈敏心裏一苦。

他們夫妻成親以來,林如海想要嫡子的心幾十年如一日,便是有兩個姬妾一年也不見幾次,凡是後院的事情,一概交給賈敏處理,賈敏的日子一直都是甜的。

只是偏懷不上,頗覺有愧。

一直愧到賈敏三十歲上生了黛玉,林如海越發不在旁人身上用功。等她接着不過一年半生兒子的時候,大夫就說她傷了底子再不能生育了,偏兒子的身體更不好,還不如女兒。

賈敏忙忙地又去買了幾個看着就能生的回來,好歹也不能讓林家絕嗣。

但凡哪個女人,讓別人來給丈夫生孩子都不痛快,可是這種不痛快,比起家業旁落,一輩子辛苦為他人做嫁衣裳來說,還是可以忍的。

故而賈敏這兩年也不少推丈夫去旁人處,奈何林如海自己不肯,她苦勸也無用。

“老爺不肯去偏院,該如何是好?嬤嬤有什麼主意?”

林如海不肯去的緣由,賈敏也知道一二。

一則林如海本不重欲,又常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林家世受皇恩,沒道理不盡心王事。這三年他頗受倚重,既然已經有了嫡子,就沒去想過再多來幾個庶子的事。

再則去年嫡子病了又沒了,更無心這些。

今年好容易緩過氣來,林如海又被調離京師,幾個月的功夫都在路上,要麼處理公務,要麼給黛玉講古,跟姬妾們又隔着船,連面都不見,更別提其他了。

三則林如海實也有些潔癖,總覺這些女子跟他不般配,年紀見識都大有不足,不如賈敏能聊得來,夫妻敦倫時總有許多話說,與姬妾難不成只大眼瞪小眼完事就走?

發春的貓兒也沒這麼草率的,故他實不愛去偏院。

老嬤嬤五十有六,幾乎是看着林如海長大的,哪裏不知道他的毛病?

她對着賈敏耳語了兩句。

賈敏十分遲疑,一夜不曾睡實,第二天還是照着老嬤嬤的主意辦了。

再說黛玉,自從系統綁定了她,她夜夜都要到系統空間去,有系統調節每夜都得安眠。

她白日有戶外活動,晚上又有系統修復身體,才半個月時間就將身體調理的能正常飲食了。

身邊人因日日陪她用膳,這一點倒是不顯,便是今日宴席叫人贊了一回,黛玉也不知這裏頭的緣故,也不放在心上。

到了這神仙去處,立即就要看新繪本。

只今日這裏又有些變化。

多了一個跟她一般高的書架。

她每看一本新書,讓系統“講故事”講完,書架上就會憑空多出一本書來。

正是她剛看過的那本。

之後她便可以捧着看了。

只講一遍,裏面內容她就記住大半。

裏面有些生字,之後黛玉還會讓系統再講一次,她趁機將生字認全。

就這樣一本連着一本,一夜功夫,看了八本新書,認了百餘生字。

她本就稟賦出眾,拿手指凌空筆畫一遍,這百餘生字業已熟練掌握。

黛玉還覺略有不足,只是再沒有多的積分兌換新書了,心裏戀戀不捨,不想離去。

平日讀書,林如海雖親力親為為她開蒙,握筆姿勢等一應要求極嚴,但是不許她多寫大字,怕累壞了手。

黛玉自己只能在這空間裏一次寫個夠,便自己將繪本上的故事都默了一遍。

空間內並無紙筆,這些書都帶不出去,平時她要是想看,白日自己默出豈不是好?

除了東西不能帶走,這個神仙十分合心意。

大概是仙家手段,不能叫其他凡俗人看了去。

又有,系統神仙說十本新書可以解鎖新功能。

意思是說再湊夠兩本書的積分,還會再有什麼好處吧?

不知是怎樣的好處呢?

明天還是再多走走吧,爭取一天拿下兩個積分。

黛玉想看更多的書。

懷着這樣的想法,黛玉更沉地睡去。

黛玉這一覺竟睡到辰時,周圍人人溺愛,唯一略能管她的賈敏手上有事,起來后唯獨她自己有些訕訕。

此時早起向父母問安才是大家閨秀的做派,賈敏也好,老嬤嬤跟王嬤嬤也好,都是這麼告訴她的。

黛玉除了病着的日子,禮數上一貫得體。今日遲了,來到上房,黛玉便磨磨蹭蹭,硬往賈敏身上靠,把頭埋在她腿上。

賈敏不理她,自己算賬,黛玉便軟語叫了無數聲“娘”,直把賈敏心叫化了。

賈敏放下賬冊,揉了下乾澀的雙眼。

黛玉正是看見字就渴的時候,見了賬冊哪裏得了?立即殷勤地拿過賬冊,給母親捶肩捶背,端茶端水,要幫她念。

賈敏就笑。

才剛學了三百千多久,便是《聲律啟蒙》也背住了,又哪裏能認得賬冊上這許多字?

這可是家裏的古董單子!冷僻字多着呢!

賈敏故意逗黛玉,讓她念,自己閉上眼睛歇着。

黛玉果然念的不那麼順利,但神奇地是,她一個字沒漏,念的也大差不差。越往後,念的還越快了。

賈敏讓她停了,自己湊過去看,問她是怎麼知道這些字的。

黛玉便說是猜的。

“樽認得右邊念尊,便念尊了。”

“這個饗不認得,但是前兩天爹說商人請酒‘一饗所費無算’,當時不知是哪個字。今日女兒見了這‘鑲金嵌銀流觴設饗白玉杯’便猜是一個意思。”

殊不知,賈敏聽了,登時又懼又怒。

黛玉露出兩顆歪歪扭扭的小乳牙,得意地看她,還不知大禍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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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在父母俱全的時候也是個小萌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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