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不知老嬤嬤吞的是什麼，立時斷了氣。

按常理家醜不可外揚，可林如海不僅報了官，還特意找人推波助瀾，隱去了老嬤嬤是死士這一節，只說管家意圖挪用庫房還賭債，才毒害主人。

老嬤嬤下毒對家人的傷害已經造成，林如海要做的是將這件事利益最大化。

如此沒幾天，全揚州城裏都知道鹽課的林家出了個背主之人。而且這人還是前幾日很鬧騰了一番的林大姑娘抓出來的。

一時間輿論風向就變了。

讀書人和官員富戶無不對以奴害主深惡痛絕，再沒說這林大姑娘太淘氣的，反而沒口子誇她見微知著，如此小的年紀就有如此謀略膽識，真真奇女子。

便是一些老學究，認為女子不該如此拋頭露面的，也難免誇她孝心可嘉，大夫都沒查出來的毒，她見父母身體略有不協，就要追根究底，可見用心。

另有街面上一些閑人，聞得林如海這女兒年方五歲，就能抓出謀害父親的兇手，頓時腦洞大開，將她之前帶着人圍着林府外牆跑步的行為上升到了神秘學的層面。

此後數月間，市井中說書人等便衍生出了林大姑娘捉賊的無數個傳奇故事，有神佛版，有武俠版，有女變男版，甚至還有穿越時空版，不一而足。

那街頭小兒們混聽了去，也分不清男女，從前玩“捕快捉大盜”的，都改玩“林公子捉賊奴”，只是誰都要當玉樹臨風的公子，賊奴只有抽草莖輸了的那一個當，不太夠分。

鬧得夠了，這樁新鮮事，再被人提起，都是眾口不一，真相和隱患反倒叫林如海藏起。

說來也是林如海失察。

天下承平已久，這種手段已有百年未見過了，林如海沒想到老嬤嬤會是死士。

老嬤嬤一家已經在林家效力了幾代人，不是才來的。因老嬤嬤能力出眾，林如海的母親在林如海開蒙讀書的時候就提拔她做管事，到了林如海娶妻前，老嬤嬤已經是總領一府的大管事，不然林如海也不會帶她這麼大年紀的人來揚州上任。

便是賈敏後來接手了許多產業，老嬤嬤手裏面每年過的流水十萬兩總是有的，又年薪豐厚，吃穿用度都不差，家人敬重，又有自幼的情分在，驅使她的人要打動她，要麼給她在林家管家所得不到的大利益，要麼就是綁架了她的至親之人脅迫。

三天前，將事情交給女兒並非他就什麼事都不做了。林如海派人將府內上下人等可有什麼巨額不明的開支查了一遍，並查了能碰到他夫妻日用的幾個僕從的家人。

當時查到老嬤嬤的一個兒子濫賭。

老嬤嬤的兒子，說來林如海也都認識，二十年前也是跟着他的小廝，放出去后也偶有消息往來，人品歷來沒有大毛病，怎麼就至於濫賭，林如海當時想不明白。

現在他明白了，老嬤嬤埋伏的這樣深，這樣久，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用得動的，只怕是查到的濫賭是假消息，對方隨時等着將老嬤嬤拋出來當替死鬼，只不知哪裏出了岔子，老嬤嬤自己先死，反倒暴露出其背後有人的事實。

這背後之人，必然是能量極大的人物，想要他一家人的命，卻不想扯到自己身上，故而不用刀劍刺客等。

可這功夫花的如此深，所圖必然大。

對方不僅在埋人方面花了功夫，用毒上也是。

這茶是林如海自幼常吃的，稍微味道不對，他便能察覺出來，對方用這毒得是多少年的積累？是否還用在了旁的人身上？

可惜如今老嬤嬤服毒而死，後面的線索也就斷了。

林如海不再讓黛玉插手，藉著輿論沸沸揚揚，大家都去關注他女兒捉賊奴，他騰出手自派人追查茶園這一條線和老嬤嬤兒子那一條線。

同時林如海又上書御前，自陳治家不嚴，修身齊家尚且不足，做這個巡鹽御史實在惶恐之至。

長安都中，聽得這個消息，朝堂上的反應且不提，好些公侯將相府邸人人自危，清查起吃穿用度上下奴僕來，很是鬧了一番，也揪出些醜事，大家各自丟了回面子裏子，倒沒怎麼議論到林如海父女倆。

此一事外面極其熱鬧，林府這個地震中心的百多口人倒是噤若寒蟬。

那些日常與老嬤嬤交好的，無不一一來黛玉面前表賭咒發誓，黛玉自然也有分寸，不會一竿子將一船人打死，都當做老嬤嬤的同黨。

只是趁此機會黛玉得知了一些人犯過小錯，慢慢的觀察下來，見幾乎所有人都犯過這樣那樣的小錯，與她所學四書中聖人之言差距很大，心中就不大得勁。

但黛玉覷着父母理事，並不很計較細節，抓大放小是常態，旁人自然敬畏他們。黛玉不知何故，便來問賈敏。

賈敏在給黛玉煮火腿冬筍湯。

“沒有人不犯錯，我們只管用人，他小錯犯了不影響大局就可以放過去，教他幾遍，罰過後，可用就照舊用。若是按你這樣求全責備，事事一絲不苟，那就每日只糾錯，再不用做事了。”

“可這人冒功，品行十分不好，趕出去不是更省事？”

賈敏聞言一笑，親手把湯盛給黛玉，黛玉只聞着就餓起來，舀起一勺喝了一口，鮮美得讓黛玉眯起了眼。

“你這樣，倒不是要奴僕做事的，是招聖人學徒的？再說怎麼知道新來的人品如何？咱們只要防着那謀財害命的就是了。”

說到此處，賈敏又嘆了回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老嬤嬤品行本是不錯的，怎麼會這麼長久地害人？

卻說近來賈敏仍舊在書屋的寢房起居，到底正院才死了人，大家忌諱，便空了下來。書屋人來人往，起居雖有些不便，到底沒人敢冒犯賈敏，她也覺出此處的好來。

地方小，藏不下東西，又沒帶隨身的大丫鬟服侍，親力親為居多，再不必擔心那些。

黛玉有想不通透的地方，賈敏也是一樣。

她是將自己逼得很緊的人，用黛玉從神仙課程里聽來的話說是責任感過強，肩膀上擔子太重。

從前賈敏覺得是沒讓林如海有個兒子是她做的不夠好，現在又覺得沒提前察覺大嬤嬤的異常是她不夠好。

“哪裏有千日防賊的？不賴那害人的，倒賴你？成了什麼人了？”

林如海一日幾次拿這話勸她，她才迴轉過來。

既如此賈敏也歇了爭強好勝的心，外面的事兒一概不管了，按黛玉說的法子保養身體，卻也閑不下，跟廚房大師傅學着操持起灶火上的事，整日看着林如海與黛玉兩個人的三餐兩點。

黛玉喝完湯，勸她不必親自動手，燙傷割傷都不是鬧的，不容易好。賈敏哪肯。

“總教你們吃的安心才是。”

黛玉只得走了，她如今一日裏安排得滿當，晨練帶着一大堆人，辰時管瑣事，巳時上先生的課，午時本可休息，奈何十月要抓緊採辦年禮送回都中，哪裏都是事兒，她是偷個空過來的。

好在黛玉能放手實踐，有爹娘給她兜底，慢慢地也對用人之道體會深了，手段也圓熟起來，從此林家府眾人無不對黛玉更生敬畏不提。

只說老嬤嬤沒了之後，還有一個人內心十分掙扎。

便是林黛玉的先生賈雨村。

跟不明真相的外界群眾不同，他分明聽說是一個老管家死了，衙門抬走的時候說是毒死的。

他一個一心要升官發財的人，接近林如海，本是要靠兩個國公府好起複的，如今見林如海這混水頗深的樣子，一時間有些躊躇。

賈雨村從前做到知府，以他這樣寒門無根基的人來說已經是頂天了，一向對朝中局勢霧裏看花般。如今算是才窺見了政斗的一角，難免心驚之餘，還有幾分興奮。

賈雨村畢竟也是一時梟雄，不消多時，也反過味兒來。仍舊給黛玉做先生，只與他那幾個同年頗來往了幾日，閑時與林如海手談幾局而已。

林如海的上書請辭很快被否，還有內閣公文，要他速速籌措鹽稅銀兩進京，便於朝廷支應西南前線，切勿因私廢公，辜負聖恩等語。

接到公文時，賈雨村恰在一旁，見林如海似乎早料到了，面上沒什麼喜色憂色，手談結束，仍回書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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