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林承禰林承祁兩個，昨日席間被帶走後，便有個體面的婦人將他們帶到客院住處，兩人一直被她拘在屋裏，外面什麼動靜都沒聽到，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結果叔公與父親一夜沒回，二人疑問，那婦人道是三人白日裏犯了事，官府將人捉去了。

又說這事老爺已經有了主意，會妥當處置，請他們放心就是。

二人哪裏能放心，一夜難以安眠，又不敢鬧事吵嚷，挨到天亮要來書房找林如海。

他們不知林如海已經出門，便先遇到黛玉。

因黛玉昨日席間言語十分不客氣，二人便要躲開。

不料黛玉反迎了上來，問：“晨練嗎？”

林承祁林承禰：？？

不等他二人開口，黛玉不由分說跑遠了，叫他們且等着。

二人又忐忑一陣。

過了會兒，就見黛玉帶了兩個小丫頭子，都穿着男孩一般的短打，將他們帶到一處頗為寬敞的地方。

然後黛玉就站在前方伸胳膊伸腿，讓他們跟着學，他們做不好的地方，黛玉還讓兩個小丫頭給他們示範。

最後五個人，排成兩列，按照黛玉口喊的節奏一起做了一遍，黛玉獨在前面面對他們一邊自做一邊檢查，要求十分嚴格，絲毫不許亂了節奏。

好些路過的僕人，跟看西洋景兒似的看他們，林承禰林承祁有些不好意思，卻因是五人一起做的，也不好先開口說不做。

散的時候，黛玉挺滿意，這下子積分又多出許多，心裏便算着還有誰能參與的。

王嬤嬤把奶兄虎頭帶進來最好，除爹娘外，爹爹的姬妾們，平時肯看顧她的，不如也帶來。誰有個頭疼腦熱，她這半個管家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可惜眾人都道黛玉淘氣，不肯跟着貽笑大方，唯獨虎頭看了說好，他正想學拳腳呢！又沒錢請武師父，王氏也不允，不如跟他們一起做操。

再就是林如海表示了態度上的支持。

“等林家眾兄弟姊妹來了，你們一處，可好？

黛玉自然是叫好的。

林承祁，林承禰聽說了頗覺安心。

因近日林家一應用度不曾短過他們，上下的態度也一貫，既不曾抬高，也不曾貶低，族中許多人都要來，可見之前林如海花廳里說的那套並不是哄人的。

至於他們的爹，後來林如海也去信族中通報了，族長回信說要來，這件事自有大人們主張，小兒們只要讀書上進即可。

林承禰林承祁就從此安心住下日日讀書不提。

*

秋意漸深，這一日恰逢林如海休沐。

賈敏前日接到裴學政夫人的帖子，早起要帶黛玉去賞楓。

裴家有個小女兒行三，與黛玉年紀相仿，是所有揚州閨秀中最與黛玉要好的一個，因裴三姑娘自己愛畫，如今重陽已過，裴夫人娘家長芝園裏的紅楓正濃，裴三想要畫紅楓，又久不見黛玉，便央了母親，她舅母何太太就特特開了一個紅葉雅集，邀請眾家女眷前來。

賈敏連續由白大夫施針數日，暈眩不曾再犯，想自己跟黛玉也悶得久了，白大夫也說久困在宅子裏不好，便回帖子要去。

紅楓踏梅園裏也有一兩株，只是聽裴夫人說長芝園的楓樹極大，有好假山疊石，又有好一片竹林，黛玉心裏十分意動。

不過她早上還是遲了些。

不因別的，只因林如海休沐，耐不住被黛玉鼓動，加入了她的晨練大軍！

黛玉原想擒賊先擒王，拿下爹爹，其他人不就都肯來了嗎？

結果呢？爹爹實在太笨啦！

學了足足五遍才會，害她差點遲到。

裴夫人的娘家父親也是鹽商總商，早年最好奢華，被文人嘲諷過暴發戶不學無術，如今便極愛風雅。他修的這座位於城外的長芝園佔地極大，一年四季各有景緻，最近十年間何老爹再請文人來時，便都是贊的多了。

園裏，裴三姑娘望眼欲穿，好容易等到黛玉，與表姐何瓏帶她逛去，待足了興，又手拉着手去作畫。

三人在水邊廊下，鋪開好大的陣仗。三個矮案台，擺着幾十個碗碟，幾十隻各種尺寸的筆，配了好幾個大青花瓷的筆洗，各色畫具端的齊全，再看不出是暴發戶人家。

裴三道：“表姐這裏，哪怕是揚州城的才子們來畫也使得的。”

何瓏神色淡淡的，抿嘴開筆，並不自誇。

因與何瓏不熟，黛玉也不主動搭話。她冷眼看了一遍，意料之中沒有神仙空間課程里常見的那種紙筆。

倒是裴三姑娘新得的辰溪來的好硃砂，顏色極正，調出的朱磦極艷，黛玉十分喜歡。只裴三不知忙的甚，明明是她要作畫，卻不動筆，先湊過去看黛玉的，見黛玉只取了一叢墨竹，墨竹間幾片絳紅露出來，裴三姑娘覺得意境好，又問她顏色怎麼調的。

黛玉指着茶水，因她不怎麼愛茶，頂多喝些味淡的，便用主人家上來的茶水來調，比單單用水和的層次豐富。

這番巧思難得，裴三姑娘贊了一回，又去看錶姐的。

何瓏畫的不是景色，而是人。正是梳着丱發的裴三在這廊下作畫，遠處有些亭台軒閣，飛檐角沾着幾片紅楓。

“是了！”裴三姑娘道：“我得畫一幅姐姐!也請林妹妹畫一幅我姊妹倆個！”

何瓏聞言勉強一笑，想說什麼，看看周圍跟着的乳母養娘等人，又咽下去。

黛玉覺出不對，這時有旁的女孩們過來，裴三姑娘就將黛玉扯到一邊，耳語道；“瓏姐姐，明年就7歲了。”

黛玉不解：“7歲怎地？”

裴三姑娘：“我們家跟外祖家都是這樣的規矩，但凡女子，到了7歲，就要住去樓里去了。”

黛玉：“什麼樓里？我不懂這話，我家一家人住院子裏，我外祖家也是。”

裴三趁着此時人多，丟下畫具，背着養娘婆子們，將黛玉拉到了一個假山上，二人爬到最高。

裴三指着一棟小二層木樓給黛玉看，說道：“這裏，就是琉姐姐住的。聽說她長得極美，可我從沒見過她，便偷溜去看她。等我去了才發現，這樓沒有樓梯！要搭□□上下，□□鎖着呢！最後我上不去，在樓下跟琉姐姐喊着說話，姐姐也不理我。”

黛玉啞然。

黛玉記憶里，只有生病不能隨便出門，不能勞神見人，便問道：“那她是生病了嗎？”

裴三搖頭：“不曾生病。”

黛玉：“也許生病了，你爹娘沒告訴你。”

裴三又想了半晌：“我常來玩的，不記得請過大夫。”

黛玉只見着樓四周空空，十分冷清，心中大覺不快。

同一個園子，一半有熱鬧戲酒，一半還不如禪寺。

裴三道：“我娘及笄前也住這種樓里的，她說自住進去，除了親娘沒見過旁人。為免得將來不認得家人，要提前將父母兄弟都畫起來，拿到樓上去，想不起時就看畫像，之後家人每年都會畫像送進樓。”

黛玉一驚：“父母家人都不見面了？”

裴三道：“出閣時與出閣后都見的，只這些年都要一個人過，丫鬟僕婦都沒有的。”

黛玉問：“一個人？又沒有樓梯，那她吃什麼，玩什麼？”

裴三：“我也問過的，我娘說，每次飯食熱水並泔水都用滑輪繩子提上提下。玩的東西都有限的，日日都要做針線外，讀的書也有限，畫了畫也無人知無人賞，這樓里的字紙不許傳出去的。”

黛玉直覺這樣不對，卻說不出來哪裏不對。

兩個人爬下假山，偷偷溜回去。

最後裴三說：“瓏姐姐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對我最好了。但請林妹妹畫一張我們姐妹，以後我每季都畫新花樣給你做針線用。明年這時候，勞你也給我畫一張像拿走，我也拿你的小像在身邊，我總記得你，你也別忘了我。”

黛玉默默地畫她姊妹二人，只覺風吹得她骨頭冷。

黛玉不要裴三的新花樣子。

等畫完了，收好畫，各自都洗了手，黛玉突然提議：“我們一起來晨練吧？”

黛玉度着這園子裏的景色，為二人畫了四幅組畫。分別為兩女兒春夏秋冬在園中玩耍的各樣情狀，畫裏大一點的那個溫柔內斂，小一點的那個活潑愛笑。

她姊妹倆十分感謝。大家畫工如今都只能到這個地步，黛玉這個明顯有她倆的神韻，已經很不錯了。

外頭好畫師盡有的，與她們卻是不相干，又不是朝廷選妃，平常少有讓外男畫未出閣女兒的。

何瓏與裴三各自收了其中兩幅，聽她說晨練，雖不知是什麼，卻沒有拒絕。三人裝作關上門說悄悄話，不許旁人進來，一起做了一套操。

黛玉自己從前生病被拘得厲害，還是如今能到處逛的日子有趣，神仙說的“交朋友”也有趣，她自認跟裴三何瓏是朋友了。

裴三與何瓏的事，黛玉插不了手，席間大人們說話，她也插不上話。

只好留一份她們的人物卡片，以備不時之需。

因長芝園離揚州城不近，席面結束就是回程，到了馬車上，黛玉摟着賈敏的腰問：“裴三姐姐以後，真的會這樣嗎？”

賈敏也知道一些家族有這種風俗，以為她捨不得夥伴，只對她說：“這樣她們將來才嫁的好些。”

黛玉便道：“女兒是不要好嫁的。”不然與坐牢什麼分別？

賈敏當做孩子話，邊摩挲着她，邊寬慰道：“你放心，我們家不會這樣。娘捨不得你吃苦。”

“娘就要你快活平安。”

黛玉聽了有些安心，回程的馬車上枕着賈敏的腿睡著了。

賈敏也正要略眯一會兒。

誰料黛玉睡下沒一刻鐘，就如被針扎一樣，大喊了一聲：

“爹——————”

黛玉淚流滿面，賈敏以為她魘着了，拍哄不止。

黛玉擦了擦淚，要車夫即刻全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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