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盛開的櫻花像是一朵粉色的雲，山風走過便下起一陣溫柔的雪。一片片的花瓣堆疊下來幾乎把樹下的人藏進煙雲里，只露出安詳的眉眼，好像是在春風在瞌睡。

佐助從夢中醒來，天色還未大亮，他往臉上澆着冷水，從窗戶看出去，外頭是冷淡的清晨，有吵鬧的鳥鳴。

他好久沒做夢了，也好久沒想起那個人了。

佐助往嘴裏塞着早餐，電視裏正播着早櫻開放的景色。

年輕人嗤之以鼻，幾顆稀疏的櫻花樹有什麼好看的，他見過比那茂盛得多，漂亮得多的櫻花，在溫柔的春風裏能夠堆滿整個山谷的粉色煙霞。

佐助盯着電視看了一會兒，屏幕上正放着家鄉的畫面，昨天母親來了信息，難怪讓他想起許久之前的事情。

新聞里放着木葉的景象和他離開家鄉時一模一樣，好像木葉是個不會變化的地方。

佐助意識到這裏的時候心臟猛地抽搐起來，他抓着衣服咳了好幾聲將早飯吐了乾淨才終於能夠順利喘息，正往嘴裏灌着水，電話嗚嗚嗚的想起來。

“佐助，我們今天春假去找你玩啊！”電話那頭元氣滿滿的少年音自顧自說著，一點都沒有已成家男人的穩重，佐助正在想着拒絕的說辭，那邊就已經熱情到頂，“就這樣說了，拜~”

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

佐助恨到咬牙，幾乎是一口灌下了整杯水，木葉的人和事，這麼多年都還是一樣。

毫無長進。

連他也是。

漩渦鳴人頂着一頭燦爛的黃毛笑得像朵向日葵朝他招手，隔着整條街用震耳欲聾的嗓門喊道，“佐助，我們來找你玩了！”

居然來了一群人。

“那邊有家很好吃的烤肉店。”佐助輕車熟路地將人帶進店裏，趁着腦袋說到，“要什麼自己點，吃完了趕緊回去。”

“佐助……你也太冷淡了，我們可是……大老遠來找你玩的。”

“我沒有邀請你們來。”佐助看着吵吵鬧鬧的一群人只覺得頭疼。“還有，把你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再說話。”

“離開這麼久，你什麼時候回去啊？”旁邊的女孩在關切，旋渦鳴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大家都挺想你的，鼬哥都回來了。”

佐助拿着飲料的手抖了一下，很快又穩住了。

宇智波鼬是公認的天才，和宇智波止水一起被認為是木葉的希望，宇智波家族的驕傲。

正因為如此，他們被確定為述職者，一個木葉的年輕人紛紛爭取的光榮職位。

那本是一個平和的春天，但是消息剛剛傳來，父母就開心的擊掌慶賀，家中不停有族內長輩前來祝賀，並且鼓勵鼬好好表現，臨走時也會對佐助笑一下，“佐助也要好好努力啊，也許下一個就是你！”

讓全家興師動眾，只因為這次的述職對象是木葉的創立者之一，當權者猿飛的老師。

去面見他，和他說話，彷彿就等於得到了整個木葉的認可，家族眾人甚至將之作為宇智波得到肯定的標誌。

年幼的宇智波佐助被高大上的說法直擊心靈，決定偷偷跟着過去，只從一張輕軌車票，加上沿線地圖，十二歲的小孩用他的零花錢就找到了那個人。

“你是……宇智波家的小孩？鼬的弟弟么？”那人看着意外年輕，甚至可以說遠比現在木葉的首領年輕。

小孩把困惑寫在臉上，坐到他旁邊的時候，兩隻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後來才想起來這樣的動作很沒禮貌，接連道歉。

“是激素紊亂引起的，”他倒是不惱，給小孩遞了一罐番茄汁，還貼心的抽了一根吸管，笑着說道，“別看我這個樣子，其實已經是個老爺爺了。”

“老爺爺？那你有五十歲嘛？”國小都沒畢業的佐助咬着吸管，嘴裏全是酸酸甜甜的番茄汁，自然放鬆了下來，一邊好奇的打量一邊扭頭問着。

“不止。”

“那……一百歲？”小孩子一臉認真，惹得他哈哈大笑。

後來佐助是在教材上看到了千手扉間的介紹，想起來自己胡亂猜了一遍那人的年紀頓時紅了臉。

但是不像啊。

老人家。

千手扉間是天生的白髮，也說是天色缺少色素，眼睛在太陽底下都是亮麗的紅色，但是笑起來很親切，總會準備酸酸甜甜的番茄汁。

“你怎麼不喝？”有一次是佐助咬着吸管忽然想起來，對方眺望的目光收回，落到了他身上，“我不太喜歡，酸。”

“你不喜歡為什麼帶在身邊？”

“是給你和你哥哥準備的，宇智波家很多人都喜歡這款番茄汁。”

“我也沒有很喜歡！”小孩把番茄汁吸得呼呼作響，嚴詞拒絕着。

後來佐助去翻千手扉間的資料，奇怪的是被譽為木葉締造者的他並沒有個人傳記，生平更多的收錄在木葉簡史中，編纂者包括木葉的諸多首領在諸多章節里詳細描繪着千手扉間高瞻遠署，以其非凡的戰略目光完成了木葉的產業佈局，一舉奠定了木葉國之命脈的地位，甚至可以說間接奠定了火之國的傲視群雄的實力；而在長輩們的描述中，這位大人不苟言笑，行事極其細密，以滴水不漏的處事風格幫助木葉渡過了一次又一次的難關。

他的兄長被譽為神明，他卻沒有在神的陰影下湮滅，反而是建立木葉的框架，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迹，至今仍令人讚不絕口。

佐助咬着吸管，不禁期待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鼬的光環下讓人注意。

“你的資質不在鼬之下，將來或許能成為木葉改變的契機。”千手扉間揉着他的腦袋，一眼就看穿了小孩子心思。

“我已經十二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佐助護着自己地頭髮，堅定地爭辯道，“而且木葉很好！”

“那就把木葉，建設成你喜歡的樣子。”

佐助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木葉被他拋在身後，陸陸續續只剩零零碎碎的片段。

宇智波和其他幾大家族的爭鬥，鳴人的身世。

令人艷羨的強大財閥內部早已腐朽不堪。

佐助在兄長的欺騙中離開了家鄉，離開了木葉，偶爾會想起千手扉間。

“你或許會成為木葉改變的契機。”

那個人其實早就知道吧，儘管木葉的高層們一直挑選年輕人篩選對自己有利的信息，將一片祥和的景象擺在千手扉間面前，但是那雙紅色的眼睛，早就窺見了真相。

他所建立的木葉，在那段時間裏，已經成為了藏污納垢製造黑暗的機器，吞噬着那些年輕人，吞噬着他的哥哥。

“你為什麼不回去。”鳴人在佐助去拿飲料的時候專門在茶水間等他，還專門給他挑了一罐番茄汁。

“你才是，為什麼不離開？”

身為孤兒的鳴人雖然靠着集團的福利院支持勉強長大，但是一路遭受的孤立、排擠、嘲諷乃至侮辱，都足夠令任何一個人崩潰乃至厭世，偏偏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年輕人還滿腔熱血撲在木葉的建設上。

“木葉很好啊。”漩渦鳴人放下了手裏的飲料，“人都會有偏見，但是就算在最糟糕的時候，我也遇到了伊魯卡老師，還有你啊小櫻啊這樣的同伴。”

“僅僅是這些就足夠讓你忘記過去的事情么？”

“我沒有忘記，小時候的確很辛苦，大家都一樣啦，但是我也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向大家證明……我可沒有你那麼幸運，一開始就得到扉間的認可。”

佐助手抖了一下，頓時紅起了眼睛，“不要提他！”

“為什麼？他最後到底說了什麼？”鳴人抓住了準備暴走的佐助，“拜託，你可不是只會逃避的人。”

“我沒有逃避。”

千手扉間並沒有說什麼，歷經風雨的老者也不會要求還在上國小的孩子去做些什麼，只是偶爾會輔導一下課業，或者在療養院周圍散散心，帶他去看流水飛瀑，告訴他春天的時候那裏會盛開滿山滿谷的櫻花。

他甚至很少談及木葉。

佐助有幾次躲在門外偷聽自己哥哥的彙報，鼬平淡的語氣里流露出自己的擔心，甚至說出到一些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事情，然而千手扉間僅僅是告訴他，那就是木葉，真實的木葉。那時候佐助無比想聽一些來自木葉創造者的真知灼見，為煩惱的哥哥指點迷津。

“哥哥要的才不是那些安慰人的話。”扉間給出的是一些連小孩子都糊弄不了的話，佐助甚至聽不到這個人給哥哥半點安慰，又像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木葉如何。

“你哥哥所處的位置，讓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木葉的狀況，他相信着我所以才會將實情告知，實際的情況恐怕更加嚴重。”

“更加嚴重？”那時候佐助理解的木葉還是一個強大的，無所不能的，令所有人羨慕的強大集團，但是千手扉間罕見地沉默着，眺望着遠方，佐助看着他不知為何屏住了呼吸，明明同樣是兩個人的相處，卻覺得氛圍異常沉重，讓他連一個字都無法吐露，就連嘴裏的吸管也被咬到變形。

“佐助，無論如何，你的家人，你的兄長是出於讓你幸福成長的初衷才沒有告訴你實情，但是總有一天，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真實的世界，到那一天，你也會和你的哥哥一樣做出自己的選擇。”千手扉間伸手摸着他的腦袋說到，“而我能做的，就是相信你們這些年輕人。”

如果相信哥哥，為什麼不幫他呢。

佐助知道，這個人只要活着，就對木葉有着不可忽視的影響。

甚至只要他開口，就能改變整個木葉高層的意識。

他明明知道木葉的腐朽與黑暗，他明明有能力改變，可是為什麼不呢？

佐助歪頭打量的時候，扉間闔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唯有在精神不好這一點上，扉間像個老年人。

就算是帶他在山谷里行走，也經常停下來，倚靠着樹木睡過去，醒來再慢慢的走，走不了多遠再次停下來。

“你為什麼不在床上睡覺？”

“精神不好，為什麼還要到這裏來？”

佐助許許多多的問題就跟千手扉間為什麼不幫助宇智波鼬一樣淹沒在天真的孩提發問中，千手扉間好像一次都沒有回答過。

又或者他給過答案，但是並沒有告訴年紀幼小的佐助。

只是笑着揉揉他的腦袋，惹得他瞪眼，不要把我小孩子！

一切來得都很突然。

一個很平常的春天。

他藉著課外作業的名義又跑過來找千手扉間，雖然大多數情況下兩個人並不會有什麼實質的交流，僅僅是慢慢地往山裡走，佐助甚至會覺得無聊，攤開作業本瞧着綠葉搔着熟睡中的千手扉間。

可是這個人千手扉間呀，無數年輕人爭取來見面的對象。

但是那天他坐在樹下，忽然說到，“這裏是千手家的故地，我們的族人死後都會葬在這片林中……”

還什麼都不懂的佐助拉住了千手扉間的手，“那我們回去吧，不要來這裏，你也不要死。”

“佐助……”千手扉間沒有起身，反而是拽着他的手臂將他抱進懷裏，“宇智波和千手曾經敵對過，但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木葉屬於你哥哥，也屬於你……木葉不是千手的木葉，也不是宇智波的木葉。”

“但是你可以改變他，你有這個力量。”

千手扉間又睡著了。

靠在櫻花樹下，粉色的花瓣一片片落下，開始是落在他的腳上，後來是衣襟、肩膀，最後落在他的鼻子上。

佐助看着花雨淹沒了整個山谷。

很早，也似乎很平淡。

只是一個小孩偷偷跑來探望老人家。

這一切對於千手扉間盛大的葬禮來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後來佐助每次窺見木葉黑暗的時候都會想起來。

千手扉間是不是一直都知道，眼睜睜看着自己建立的木葉走向腐朽，卻視而不見。

他什麼都沒做。

佐助在很久之後去看望過一次春野櫻，粉頭髮的女孩暈頭轉向的去給心上人倒水，然後聽見佐助禮貌得道別，並沒有注意到到病例里少了一份檔案。

千手扉間一語帶過的激素紊亂是千手家族獨有的基因突變誘發的綜合征，看似永葆青春，然而實際代價卻是□□極度的疼痛和體力衰退，寫在課本上的千手扉間身體強健腦力超群，然而佐助卻只見過走幾步路就要停下來休息的老人家。

他已經沒有整頓木葉的力氣了。

即便他很清楚木葉需要改變。

即便他深愛着木葉。

可是他已無能為力。

“不管怎麼說，木葉需要的不是一個兩人，也不是一項兩項制度，我希望能夠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將他變得更好。”鳴人這樣說的時候，將眺望遠方的目光收回，無比認真的看着他，說到，“我需要你的力量。”

“而我能做的，就是相信你們這些年輕人。”

“你說過你憎恨整個木葉，所以決心毀掉他，但是，為什麼不重建他呢？”鳴人拽着佐助的手，十分肯定的說，“我知道你有這個力量。”

佐助將嘴裏的吸管咬到變形，看着眼前依舊天真的朋友。

莫名其妙的信心。

“我要知道全部。”

不管是宇智波家族內部的記錄，還是木葉的核心機密，亦或者是，來自兄長的情報。

“可以。”

所有人都在反對，離開木葉多年的佐助無權窺探木葉最深處的機密，然而年輕的掌權者卻出示了一份來自千手扉間的授權書。

“還有這個，我想你會有興趣的。”

鳴人將幾本老舊的筆記放在了一堆檔案的最上方。

佐助翻開來，是熟悉的筆記。

千手扉間的日記，或者說木葉工作日誌，條理分明記載着木葉建立前千手家和宇智波家為搶佔市場打得頭破血流最後到達成合作，而後是與各方的爭鬥。

檔案上寫的勾心鬥角，但是千手扉間卻只是提綱挈領寫着事情發生的日期，流程，和結果。

佐助甚至無法從文字裏找到千手扉間寫下他們的心情，只是在幾處細緻描寫里看到這個人對於木葉的熱愛。

“今天我看到了木葉的年輕人，止水和鼬的弟弟……還有他的朋友。”

“小孩子身上總有無限希望，雖然他們自己並不知道。”

最後的筆記里，千手扉間的體力下降十分明顯，字體甚至有些潦草。

“那孩子很可愛，就像是木葉。”

我才不是小孩子。

佐助默默反駁着，卻沒有拒絕鳴人回到木葉的邀請。

“還有一件事，你什麼時候見過千手扉間？”

“唉？二代大叔么？我看你總是往哪裏跑所以我就去了啊。”

佐助側着眼睛，所謂最優秀的年輕人才有的機會其實只是忽悠人的說法吧。

“他說沒想到我會去，所以只有鳥結糖。”

鳴人心情很好，“其實我問過他，那麼厲害幹嘛要留在那種地方，他居然說木葉交給年輕人就好。”

佐助剛想說點什麼，鳴人已經繼續發這脾氣說到，“居然管三代爺爺和好色大叔叫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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