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所思
莽莽太行山南麓,有一座山。山勢奇偉,松柏森然,山間常年雲霧繚繞,因而被叫做雲台山。
山的東面有一處數百丈高的岩石,上有數條清泉,泉水叮叮咚咚,宛如音樂一般悅耳。
清泉順流而下,生成數條瀑布,濺玉噴珠,蔚為壯觀。瀑布邊時常可見一群野生獼猴玩耍嬉戲,好不逍遙自在。
倘若遊人游到此地,停佇山間,遙看群山,屹立在巉岩峭壁之中那座最高的山峰便是茱萸峰。
茱萸峰常年隱沒在山嵐之中,嵐氣與叢林相接,遠遠望去,像一扇天然的屏風,托天地造化之功,正是個遊玩的好所在。
這天已是八月仲秋時節,山腳下有個天然的大花圃,花圃中開滿山菊,簇簇攢攢,好不熱鬧。
忽聽鸞鈴響動,一匹青驄馬正朝着茱萸峰的方向飛奔而來,馬上是個妙齡少女,身着一襲蔥白衫裙,顧盼煒如,神采飛揚。
她坐下那匹青驄,青白相間,四蹄翻飛,踩着花徑而過,一路芳香四溢,引來幾隻蝴蝶縈繞着馬蹄翩翩飛舞。
這匹青驄腳力甚健,行走山路,比尋常馬利落許多。
那少女忽然放慢腳程,按轡徐行,她並不急着趕路,只是游目四顧,見山腰裏生長着一片紅樹林,樹上結滿了一串串紅殷殷的果實,宛如紅豆一般,一時興起,唱起一支樂府民歌,只聽歌聲盈盈:“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
那少女唱了一段,便幽幽嘆道:“唉!詞曲雖好,只可惜誰解詞中意?誰憐曲中人?”
這少女約摸十七八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此時卻神情鬱郁,眉黛間似有滿腹心事。少女心事,總是多愁善感,難以捉摸的。
她天性活潑好動,喜歡冒險,在家鄉的時候,就常聽人說太行八陘雄奇壯美,艱險難行,於是便下決心要走遍太行八陘。
她挑了個天朗氣清的日子,便單人匹馬上路,這一日穿過白陘古道,逕往南去,到了雲台山地界,被那裏的風景所吸引,放慢了腳步。
她忽然咨嗟一嘆,又娓娓唱道:“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一曲未唱畢,忽聽身後有人拊掌叫好:“妙極!妙極!好美妙的歌聲。”
那少女只顧忘情而歌,全然不覺身後有人。她柳眉倒豎,怪道:“是誰在偷聽本姑娘唱歌?”
她轉身回頭,只見身後有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年,衣冠楚楚,騎一匹黃驃馬。少年催馬走近,輕輕一揖,訕笑道:“天緣湊巧,在下路過此地,偶然聽到姑娘仙音,由衷地擊節叫好,實非有意偷聽,還請姑娘見諒。”
那少女只恐心事被人看穿,臉色一沉,問道:“你說好,請問好在哪裏?”
少年侃侃談道:“古人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姑娘音色柔美,洋洋盈耳,婉轉低徊,依在下看:並不輸於東周時期的秦青、韓娥。”
少女聽到有人稱讚自己,心中得意,卻佯裝鎮靜,詰問:“哼,難不成你聽過秦青、韓娥唱歌?”
那少年心想:“這人真會抬杠,秦青、韓娥是周朝時的人物,他們早已作古多年,只怕屍骨都化灰了,我怎能聽過他們唱歌?”
他微笑道:“在下曾聽先生講過‘薛譚學謳’和‘韓娥善歌’的故事,知道他二人琴藝高超,有琴曲傳世,雖未見過其人,但神交已久。”
那少女聽他說話酸腐,見他戴萬字頭巾,着寬袍大袖,像個白面書生,心道:“原來是個喜歡掉書袋的書獃子。”
山谷里流淌着幾條小溪,溪水潺潺匯入一個大湖,湖面平滑如一面鏡子。湖邊立着一塊石碣,碣上有三個大字:子房湖。據說興漢名臣張良輔佐劉邦奪取天下后,功成身退,曾在湖邊隱居,“子房湖”便由此得名。
四面青山環抱,中間一泓碧水,身處其間,令人心胸暢快。
那少女縱身下馬,把韁繩隨手一丟,任由馬兒在路邊吃草。她在湖邊亂石灘上撿了一塊扁平的石頭,用力向湖面拋去,石片在水面上彈跳了幾下,激出一連串水花,才沉入湖底。
那少年見這少女行事作風,完全不像個姑娘家,倒像個淘氣的男孩子,頗覺好奇。
少女問少年名字,回說:“姓李,草字石白。”問他排行,回說:“在同族昆仲兄弟中排行第九,人稱:李九郎。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那少女最不喜歡文文縐縐地說話,回道:“什麼貴姓賤姓,芳名臭名的?你這人年紀輕輕,哪裏學得這般酸文假醋?我叫崔青君,崔琰的崔,青草的青,君子的君。”
那少年性子溫和,被她嗆了一句,並不惱怒,笑道:“青君,青青竹筠,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崔青君聽到誇讚,嬌羞臉紅,低頭抿嘴微笑。李石白見她笑靨如花,明若朝霞,不覺看得痴了。
兩人談及彼此家世,以及緣何到了此地,青君對自己的家世總是諱莫如深。
李石白道:“在下自幼仰慕劇孟、朱家那樣的俠客豪傑,欽佩他們的豪俠行徑。所以辭別親友,打算獨自闖蕩江湖,行俠仗義。”
崔青君聽完,睃了他一眼,撇嘴道:“大言不慚,我看你行俠仗義是假,遊山玩水是真。”
李石白道:“行俠仗義,順便遊山玩水,飽覽天下美景,不也是人生一大樂事么?”
青君啐道:“強詞奪理,我問你,你有什麼本事?憑什麼行俠仗義?”
石白張口結舌,一時回答不上來。
青君道:“沒什麼本事,還敢說什麼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真不害臊。我看你像個偷偷從家裏溜出來的公子哥,玩膩了,就乖乖回家念書,將來求個功名,過安生日子。江湖險惡,白白送掉性命可就不值了。”
石白道:“我家中有幾畝薄田,不愁溫飽,何苦自尋煩惱,求取什麼功名?與其富貴詘於人,寧貧賤而得自由。”
青君啐道:“酸儒,說不到三句話,又開始掉書袋了。你聽我慢慢道來:凡是行走江湖的俠客,首先,要功夫極好,十幾個高手近不得身,即便被敵人包圍也能全身而退;其次,還要擅長發暗器:袖箭、飛蝗石、梭鏢、飛刀這些常見的暗器都能百發百中;再者,輕功也需極好,幾丈高的圍牆,能毫不費力一躍而過,奔跑起來,一日百里,千里馬都追趕不上。此外還需懂些醫理,江湖兒女在刀口上混日子,難免受傷,一旦受了傷,要會一些自救的辦法。江湖險惡,還須懂得處世應變之術。你捫心自問,這些你都能做到么?”
石白被她一番揶揄嘲弄,羞愧萬分,憋得滿臉通紅,赧然道:“我此番正要前往仙山古洞,尋訪高人,拜師求道。”
青君笑道:“這山中到處是荊棘薜蘿,哪裏有稻?你要求稻,需向山下老農去求!”
石白不解其意,呆了半晌,忙搖頭道:“我說的是道術的道,不是稻米的稻。”
青君笑道:“傻瓜,方才跟你開個玩笑罷了,別那麼認真。”
她望着亂石灘獃獃地出神,突然心念一轉,道:“喂,書獃子,咱倆比賽打水漂,怎麼樣?”
石白點頭贊同:“妙極妙極,不知如何比法?”
青君道:“第一,比石頭漂出去的距離;第二,比石頭點擊水面的次數;第三嘛,自然是比誰打出來的水花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