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巡撫獨尊
到了杭州。
兩個人一上岸首先想到的不是回家,而是稟帖報到。行裝卸於茶館,由楊福同看管,孫本初向藩署急急行去。
到了藩署,遞上手本,封了四兩銀子的“紅包”給門上。
候補知縣無數,除非有大來頭,否則藩司(藩司乃布政使的通稱,位高權輕,歸總督,巡撫轄)不會單獨接見,孫本初是知道這個規矩的,不過不遞手本,藩署沒有登記,就不能站班,沒有班站,何來的掛牌補缺。所以等門上從裏面返回來,說聲,“上頭身子不舒服,改日請孫老爺來談。”他隨即道了謝,轉身而去。
回到茶館,楊福同一見他回來,忙問:“怎麼樣?”
孫本初苦笑一下,道:“四兩銀子買了一個站班的資格。”
兩人就此分別,楊福同把身上的銀兩掏了出來,全部留給了孫本初,只道:“你要站班,總得買身新衣服穿穿。”
孫本初推辭不受,說:“兄弟,你幫我的夠多了!”
“你看看你的靴子!”
孫本初低頭一看,腳下那雙靴子,已經破了兩個洞,再想想楊福同說的不無道理,便接下了銀子。
到了站班的前一天,孫本初找了個“剃頭挑子”,剃了頭,颳了臉,買了一件簇新的藍納長袍,一件玄色貢緞的褂子,一雙黑色高沿朝靴。把正七品頂戴的金頂子,以及綉着一隻小小的鸂鶒的“補子”都拿了出來,擺放在桌面上。
第二天一早,收拾整齊,攬鏡自照,果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穿上這身新袍褂,自覺氣宇軒昂,派頭十足,心裏一高興,精神越覺爽健,雇了頂小轎,向藩署行去。
聽見鳴鑼喝道聲,孫本初心裏竟有些發慌,有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那亂糟糟夾雜着畏懼與興奮的心情,他記得只有在做新郎官的那一刻有過。
八抬大轎,一直抬進“行轅”大門。孫本初只“站班”,不報名,轎簾不曾打開,轎中人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個候補州縣在“伺候”,勞而無功,熱臉貼了個冷**。
“等下見到了大人該說些什麼才得體?是談內,還是談外?”孫本初的心就像吊起來一樣,七上八下。
雖然孫本初站了整整一天的班,心情也處於焦慮,着急,坎坷不安的狀態,可始終沒見到轎子中的大人,更別提分發差事了。
他眼見八抬大轎仍是轎簾不掀地抬出了大門,懊惱萬分,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垂頭喪氣回到家中,卸掉金頂子,鸂鶒補子。出家門前往“竹林”茶店,這是他和楊福同約好的。
他一進茶店,楊福同就起身迎了上來,問:“怎麼樣?大哥,放了個什麼缺?”
孫本初苦着臉,搖了搖頭,擺了擺手,默然不語。
楊福同只當他沒有抽到好缺分,便安慰他:“缺分好壞不要緊,只要做出政績來,早晚都會升遷的。”
孫本初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楊福同詫異,道:“在通州時,楊百亭不是說‘抽籤決定,各憑運氣’嗎?”
“唉!”孫本初嘆了一聲,“真是那樣就好了!”
一時之間,兩人都無話可談了。現在問題很明了,想解決問題也不是沒辦法,一個“錢”字,萬事大吉。
“借錢。”孫本初根本說不出口,縱使他說出來,楊福同也無錢可借。
從京城回來之後,楊福同根本就沒出過門,他怕被熟人看見后告訴東家,他無言以對!東家說的沒錯,誰曾想“改捐”個官會有這麼多彎彎道道呢?
他等的就是孫本初補上缺后,他好拿實授官職去向東家復命。可眼下,憑着一個候補州縣,東家不逼着孫本初還債就算不錯了,更別提再借錢出來了!
事到如今,愁亦無用,只有銀子才是硬道理。
於是,楊福同笑笑,故作輕鬆狀,道:“大哥,你別灰心,也別著急,咱們這麼著,你先打聽打聽放個實缺正印縣太爺,要多少銀子?打聽清楚了告訴我,由我來想辦法!”
他能有什麼辦法呢?這樣說,只不過是寬孫本初的心罷了!
此刻的孫本初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抱緊楊福同這根稻草了。當晚兩人分開后,孫本初前往按察使衙門去找一個朋友。按察使通稱臬司,掌管一省的刑名。
孫本初的那個朋友就是臬司衙門的“刑名師爺”,姓俞,紹興人。“紹興師爺”遍佈十八行省,大小衙門,所以有句“無紹不成衙”的俗語,尤其是州縣官,一成了缺,第一件大事就是延聘“刑名”、“錢穀”兩幕友,請到了好手,才能一帆順風,名利雙收。
孫本初的這個朋友,就是刑名好手,不但一部《大清律》倒背如流,肚子裏還藏着無數的案例。向來刑名案子,有律講律,無律講例,只要有例可援,定漱的文卷,報到刑部都不會被駁。江浙桌台衙門的“俞師爺”,就是連刑部司官都知道其人的,等閑不會駁他經辦的案子,所以歷任臬司都要卑詞厚幣,挽留他“幫忙”。
俞師爺的叔叔曾與孫本初的父親相識,朋友一場。所以他與孫本初只能算面熟的點頭之交,平日不甚往來。
這天他見孫本初登門相訪,料知“無事不登三寶殿”,便率直叫着孫本初的字,問道:“東平兄,何事見教?”
“有件事想跟老兄來請教。”孫本初說,“你知道的,我本來捐了個鹽大使,去年到京里走了一趟,過了班,分發本省。”
鹽大使“過班”,自然是州縣班子,俞師爺原來也捐了個八品官兒,好為祖宗三代請“誥封”,這時見孫本初官比自己大了,便慢吞吞地拉長了紹興腔說:“恭喜,恭喜!我要喊你‘大人’了。”
“老朋友何苦取笑。”王有齡見他如此腔調,便也不再繞話,直接說:“其實今晚冒昧拜訪,實是有事要相求於老兄。”
俞師爺心想,果然讓我猜對了,便眯着眼用手捻鬍鬚,也不接話。
孫本初直言問道:“我請問,如果我托老兄幫忙想辦法,放個實缺正印,要使多少銀子?”
俞師爺一聽這話,敢情是來送銀子的,小眼放光,微微一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兩?”孫本初驚呼,心想這下放實缺是沒指望了,楊福同也不可能再有三百兩銀子借給自己。
俞師爺瞟了他一眼,搖頭晃腦道:“你想的倒好,三百兩放個實缺正印。聽清楚了,是三千兩!”
孫本初一聽到“三千兩”,立馬就覺得自己的心像個琉璃壺兒,一下子裂開,碎成無數小塊兒,再也粘合不起來了。
第二天,他把“三千兩”告知給了楊福同。楊福同也心死如灰,他思來想去,覺得既然短時間內孫本初補官無望,那就只好他自己先應下這筆帳了。橫豎不能他回到了杭州,一直不出門,窩在家裏,躲着不見人吧!
於是他寫了一封辭呈,出門尋了一個熟人,托他把信送給“永興”錢莊的東家。
楊福同在信中言明,孫本初現在還不起債,不過債是絕不會成為“死”帳的,將由他來負責歸還。
與送信之人分開后,楊福同惘惘若失走在杭州的街頭,東彎西轉,他連路都不看,自顧想着心事:“賭錢?不好。常言道,久賭必輸。換家錢莊,更行不通了,怕是自己擅自作主把錢借出去的事情,柳胖子早就在行里宣揚遍了,如果債收回來了,還無所謂,可眼下錢沒收回來,又有哪家錢莊敢用自己這樣大膽的夥計呢?實在不成,還是去‘夜夜春’好了!雖說於名聲有損,家人也不見得同意,可畢竟院子裏來錢快些,大不了賺夠還帳的錢,賺夠孫本初的送禮錢,就不再做了……”
忽然間,聽得一連串的“唉,唉……”聲,楊福同抬頭一看,原來他自顧低頭走路,不小心走到了路中央,擋住了一頂極漂亮的綠呢小轎的去路。
他連忙往路邊躲閃,又聽得一聲“先生”,那聲音如同清泉擊石,輕輕地,脆脆的。
楊福同舉目四顧,周圍無人,莫非是叫自己?可叫自己先生的只有小阿囡一人。
接着轎簾一掀,轎中人現身,眉目如畫,風情萬種,可不正是那取藝名“小妖狐”的小阿囡。
“先生,你什麼時間回來的?”小妖狐笑着問。她這輕輕一笑,唇紅齒白,加上她那水銀流轉似的秋波,春意盎然。剎那間,在楊福同的眼中,沒有了天,沒有了地,只剩下了小妖狐這一個如水似玉的女子。
“世間怎會有如此女子?”他不由在心裏驚嘆一聲,不由得出聲贊道:“阿囡,你越長越漂亮了!”
小妖狐臉兒一紅,瞄了他一眼,把頭微微一低,那種突然露出的羞喜神情,勾人心弦。她的風情,她的清純都仿若天生,轉來換去極為方便,可偏偏無論哪種神態都極為誘人。
楊福同心中一盪,都不敢再盯着她的臉看了,深怕自己會失態,可又不能低下頭來,於是轉眼凝視小妖狐的耳朵,只見她耳朵上掛着一付珍珠耳環,造型纖麗雅緻,珍珠圓潤飽滿,大小均勻,色澤光亮迷人無暇,外放着幽深的潤澤光芒。一看就知不是凡品,肯定價格昂貴。
小妖狐莞爾一笑,柔聲說道:“先生,你還沒說你什麼時間回來的呢!”
“哦,哦!”楊福同突然醒悟過來,自己剛才確實沒注意到她的問題,於是連忙答道:“剛回來幾天,正準備等下去看你呢!”
小妖狐笑着問:“你去京城,事情辦的順利嗎?有沒有什麼好玩兒的事?”
楊福同從京城回來之後,吳巧妹就告訴他有一個長得特像狐狸精的女子送來了一封請貼,請他去“四喜班”戲院看戲,得知他沒在家后,還特意問去哪兒了?
所以小妖狐有此一問,楊福同並不覺得奇怪,只是她的問話,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苦笑一下,搖頭不語。
小妖狐用她那雙天生的桃花勾魂眼兒飛快地在他臉上溜了一圈,嬌聲道:“咦,先生,你怎麼這個表情,莫非事情不順利?有什麼事你說嘛!”
最後一聲“嘛”字,是純粹的嬌嗔,聽在楊福同耳中,竟有一種蕩氣迴腸的感覺,意猶未盡,回味無窮。
“唉……”楊福同長嘆一聲,“一言難盡!”
小妖狐嫣然一笑,道:“一言難盡,就兩言,三言道盡好了。三言道不盡的話,就算千言,萬語我也聽先生說。”
她略帶頑皮的話語惹得楊福同笑了起來,他也不想瞞着,捂着,反正他也正準備再去“夜夜春”工作,於是便簡而化之地把幫孫本初借債,到改捐成候補州縣后卻補不了實缺的情況告訴了給小妖狐。
小妖狐聽完后,眼珠滴溜溜地一轉,輕聲問道:“先生,你那朋友真值得你這樣幫他嗎?”
楊福同不知道她為何有此一問,不過從孫本初在京城和自己談論的話語來看,心中還是有一定抱負的,況且眼下幫他也就是幫自己,於是便點了點頭,道:“我想,應該是值得的吧!”
小妖狐眨着眼睛,想了一會兒,道:“先生,這事我倒可以幫上忙。”
楊福同從回家得知她已登台亮相就知道,小妖狐是肯定紅了,再加上剛才看到她耳朵上佩戴的珍珠耳環,也想得到她手中肯定有錢。只是想放實缺,需要的可是三千兩,不是三十兩,三百兩。還有一點就是小妖狐總歸是青樓女子,吃的是青春飯,如果不在芳華正貌時攢上些銀兩,等人老珠黃后,又將如何生活?
想到這兒,他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你攢點錢也不易。”
小妖狐呵呵一笑,道:“哪個告訴你,要花錢了?”
“不花錢?”楊福同奇怪了。
“嗯!”小妖狐咬了下紅唇,猶豫了一下,才說:“撫台大人經常召我去唱曲兒,我可以在他面前提一下,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小妖狐嘴中的“撫台大人”就是浙江巡撫——常大淳。
浙江不同於江蘇,江蘇境內大官兒太多了,有兩江總督,南河總督,漕運總督,駐防將軍,江寧藩司,江蘇巡撫,江蘇藩司,江蘇學政,兩淮鹽政。而在浙江境內,卻是巡撫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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