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臣父子
莫非最後一句話很有深意。
朱常洛當了十多年的太子,一直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這也沒辦法,父親不愛,姥姥不疼。現在登基不足一月就面臨熊廷弼的事情。
熊廷弼可是邊關大將,能否妥善處理此事,不僅僅事關朝廷邊關安危,同樣也關乎他身為皇上的顏面,畢竟所謂昏君和明軍的區別實際上並不大,也就是知人善用。
莫非自然也就抓住了這一點,將調查熊廷弼的事情抓在了自己的手裏,也就掌握了主動權,除此之外,自己可是秘密調查,那些和這事情有關係的人還以為自己在慈慶宮閉門思過,也就不會幹擾自己。
面對莫非主動請纓,朱常洛卻也有幾分猶豫。
他沒開口,莫非也就依舊跪着,等着答覆。
時間彷彿一下子都凝固一樣,莫非在猜測朱常洛的心思,朱常洛同樣也在猜測莫非的想法。
或許這就是君王父子和尋常百姓父子之間不同,他們既是父子,也是君臣。
“咳……咳……”
朱常洛忍不住輕輕的咳嗽起來。
旁邊的王安連忙捧着茶杯遞了過去,朱常洛拿起茶杯,輕輕的泯了一口,潤潤嗓子,旋即輕輕揮手。
王安會意,接過茶杯退到了一旁。
朱常洛這才在此看向莫非。
莫非頓時覺得自己好像瞬間就要被人看個精透一般,也不敢抬起眼皮看朱常洛的表情。
片刻之後,朱常洛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道:“你畢竟是當今太子,身份尊崇,此去遼東甚遠,危險重重,朝中文武百官眾多,另選他人前去便是。”
莫非沒有抬頭,而是朗聲道:“父皇,唯獨兒臣前往最為合適!”
至於為何,實際上莫非不說,朱常洛也非常清楚。
現在朝廷內黨派林立,剛剛登基的朱常洛也根本無力解散這些黨派,更何況當初他能登上太子之位,東林黨是出了大力,而現在熊廷弼和袁應泰之爭,說穿了就是楚黨和東林黨之爭。
朝廷文武百官之中,此刻無論派誰前往,首先不能確保他不會泄密,再次就算他任何一方都不偏袒,無論結果如何,都不可能讓失利一方信服,爭執依舊在繼續。
唯一例外的便是讓太子前往,剛剛才從皇長孫當上太子的朱由校還不是朝廷之中那些勢力巴結的對象,他所查到的結果也更有說服力。
但是,就算有了結果,能在朝廷之上當著文武百官讓那些大臣都信服查到的結果而沒異議?
光憑自己這個兒子能做到?
以朱由校對於自己兒子的了解完全不可能。
可是看到莫非如此堅決,朱由校心中卻有些不忍給他潑涼水,沉默片刻,道:“那讓何宗彥和你一同前往。”
何宗彥是太子太師,在朝中也頗有威望。
“不可!”
莫非拒絕得很乾脆,抬起頭來,正色道:“太師年事已高,不適合長途跋涉,另外他若是離京想必會讓人注意,如此一來並不利於調查,兒臣願單獨前往,請父皇恩准!”
說罷,再次把頭磕在地上。
朱常洛有些吃驚自己兒子的態度如此堅決,在自己印象之中完全沒有這種情況出現,一時間他倒有些為難,想要拒絕,可又不忍心,心裏掂量了一下,道:“那好,你去便是,若是不順,回來便是,朕也不會責罰你。”
似乎在這一刻,他從冷酷的帝王變成慈和的父親。
莫非朗聲道:“謝父皇!”
在走進乾清宮的那一刻,莫非心裏也清楚,自己現在既然為太子,這個國家發生事情自己就已經沒辦法置身事外。
……
等莫非走出了乾清宮,王安急忙道:“皇上,現在遼東地區戰事頻發,危機重重,天子殿下乃是千金之軀,孤身前往甚是危險,還請皇上三思。”
朱常洛朝背後靠了靠,目光卻看向了乾清宮大門,片刻之前莫非才從門口移開,道:“太子如此堅決,朕豈能不允?”
朱常洛的連續幾問倒是把王安給問住了,不過他畢竟久居朝堂,這心可是七竅玲瓏,道:“難道皇上是打算藉此在錘鍊和考驗一下太子殿下?”
朱常洛道:“朕雖已經貴為君王,心裏還是忐忑,不知道能否治理好列祖列宗留下的大好河山。哎……想當年太祖、成祖征戰沙場,威名遠播,何等膽識,何等榮光,可朕現在卻就重疾纏身,卻只能在這乾清宮中苟延殘喘。”
王安連忙道:“皇上龍體不過是略有小疾而已,只需要略微修養便能康復,不必憂心!到時候皇上定可御駕親征,奪回失地。”
現在朝廷之中,王安也算最能了解朱常洛的人,他最崇拜的兩位先人一人是太祖,一個是成祖,也想讓已經在風雨飄搖之中大明王朝在此崛起,可惜還沒有來得及施展心中抱負就生病,讓他有種出師未捷的感覺。
至於自己兒子,他先前失望之極,不理政事、喜歡木工,如此太子如何能治天下?然而後來若是打人略顯有幾分衝動,可在打人之後負荊請罪、李進忠一句話就能猜測出皇上的用意都看足以看出他處事居然有幾分老道。處理熊廷弼之事願孤身冒險前去遼東卻也看出他有幾分膽色。
太子突然如此大的轉變讓他驚訝的同時也有幾分欣喜,想自己當初當太子的時候,父皇不理不問在他心裏對於自己父皇多少有幾分失望,失望的同時自然也不想如此對待自己兒子,現在答應太子前往遼東也有幾分錘鍊之意。
微微一笑,朱常洛這才道:“太子之前渾渾噩噩度日,現在如獲重生,朕心中滿是欣喜,而目前所言,派誰前往徹查此事都難免再起爭執,唯有太子前往,無論所查結果如此才能讓雙方信服!”
遼東經略之爭看上去是熊廷弼和袁應泰之爭,實際上卻是楚黨和東林黨之爭,要徹查此事派誰去都不合適,唯獨只有太子前去,因為現在他的和這雙方都沒任何的牽扯關係。
…………
至於莫非,走出乾清宮之後腳步有了幾分輕鬆,或許有時候障礙並不是如何做某事,而是決定去做某事而已。
回到慈慶宮,一臉輕鬆的莫非自然被劉時敏給瞧出來高興來,遞上一杯熱茶,劉時敏道:“殿下今兒心情真好,可遇到什麼高興之事了?”
莫非接過熱茶,笑道:“也不是什麼高興的事情,也就是明天出去一趟。”
劉時敏道:“殿下要外出,那小的立刻去準備準備。”
莫非道:“你也不用跟着去了,你就留在慈慶宮,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本宮還在閉門思過,什麼都不見,要是你也走了,會讓人懷疑。至於侍衛什麼的,也不用擔心,王公公那邊有安排!”
劉時敏道:“那好,不過殿下一人也需要照顧,嗯……玉兒!”
一個宮女立刻走了進來,道:“公公有何吩咐。”
這宮女莫非倒是很熟悉,是自己貼身宮女,所為的貼身,就是穿衣洗澡吃飯她都能伺候着,在這慈慶宮之中她的地位可是比其他一般宮女地位高多了。
劉時敏道:“殿下明日要外出,你去收拾收拾,和殿下一同前往,路上可得小心照顧,不得有任何的差池,可懂?”
玉兒垂首道:“小的知道了。”
劉時敏微微點頭,道:“下去吧。”
待玉兒離開之後,劉時敏這才道:“殿下,小的不去,那至少也得帶一個人,多多少少也有個照應,這外頭可不比宮中。”
莫非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再說了,這身邊有個小姑娘伺候着,那種滋味,自己好像已經有點享受了。
入夜,和皇宮絕大多數地方和慈慶宮一樣都陷入了安靜,大門也緊閉,而在不起眼的角落中,一隻鴿子趁着夜色展翅而去。
…………
第二天一早,莫非就帶着人出發,加上他一共有三人,貼身的宮女玉兒,另外一個便是王安派來的護衛,叫王薛,身份是他義子,也是東廠之中身手數一數二的高手。
莫非剛出皇宮,王安就立刻接到了消息,立刻稟告朱常洛:“啟稟皇上,太子殿下已經從德勝門便裝離開。”
朱常洛微微點頭,道:“護衛可已安排妥當?”
王安道:“回皇上的話,已經安排妥當,除了王薛隨行貼身保護殿下之外,還暗中派出東廠數百人在沿途各點便裝保護。”
朱常洛道:“好,若非緊要之時,生死關頭,這些人不可露面。”
…………
莫非悄悄的離開皇宮知道的人現在也僅僅只有王安和朱常洛,現在朱常洛身子依舊並未恢復,也沒辦法主持早朝,作為首輔的方從哲便把那些摺子彙集起來,最後也就一同送往乾清宮,然後也會把之前的被批示過的摺子送回來,畢竟這決定着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至於黃立極彈劾太子的摺子也被送了回來,上面用硃筆寫了一句:太子已領罰,閉門思過一月。
看到如此批示,黃立極有些不解,等那些大人散了之後這才拿着奏摺問道:“方大人,太子恣意妄為,隨意毆打朝廷命官,難道就僅僅閉門思過一月而已?”
方從哲早就料到這事後定然會有人藉此上摺子說太子的不是,心裏多少也有準備,不過奇怪的是居然是黃立極,畢竟他和鄭貴妃可沒什麼往來,於是也就好聲說道:“殿下前日在醒來之後,深知自己做得不對,於是前去皇上那裏負荊請罪,皇上念及年幼無知,而且頭天飲酒過多,於是也就罰奉半年,閉門思過一月,以示懲罰!”
當然,方從哲如此為莫非辯護,那也是也是因為老太醫所言,太子看似衝動的背後實際上另有深意,作為首輔的方從哲更加相信他是為了阻止崔文生給朱常洛抓藥。
黃立極有些不服氣,道:“這有句話說得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太子。”
方從哲道:“太子殿下年輕氣盛,當晚又飲酒過多,第二天神志不清這才做出荒唐之舉!皇上已經命殿下閉門思過一月,還罰奉半年作為懲罰,並命王公公攜禮看望崔、李二位大人,現在二位大人並無追究之意,為何黃大人緊緊抓住不放?據本官所知,昨年貴公子喝醉酒當街鬧事,指使手下護衛打傷多人,黃大人您可費了不少功夫,最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拋開君臣不說,同為父親,黃大人難道就不能體諒尚在病重的皇上愛子心切?黃大人若是在此事上面糾纏,難道就不擔心嗎?”
後面這句話可就已經不是什麼解釋,而且已經有幾分威脅的韻味在裏面。
黃立極身子一僵,迅速的反應過來,連忙朝着方從哲一行禮,道:“多謝方大人指教。”
看上去如謙謙君子,實際上也就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他不過是奉命而為,可沒想過還要把自己兒子搭進去。
於是和方從哲分別之後,黃立極立刻把事情的經過寫了下來送去鄭貴妃此處,看到信之後,鄭貴妃臉色變得有幾分難看,狠狠的把信一摔,道:“沒想到這小子還有幾分小聰明。”
旁邊李選侍有些不解,撿起信來細細一看,驚訝道:“他什麼時候有如此手段了?”
要知道自己認錯領罰和被檢舉出來受罰在朝廷大臣之中完全是兩個概念,畢竟人無完人,同樣是犯錯,就算這事情捅了出來,朝中大臣不僅僅不會責怪太子,反而會認為他知錯能改,有擔當。
鄭貴妃冷哼一聲,不悅道:“你這當養母的都不知道,這還有誰知道?別一天到晚想着當皇后多麼風光,小心最後連選侍都得當不了!”
她心裏清楚,在這個事情上面已經沒辦法在追究,要是依舊不依不饒的話,便會被認為故意針對,要是一查豈不是查在自己頭上來?氣沒地方撒,也只有撒在李選侍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