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墳
第一章上墳
每年一到上墳的時候,俺就感覺俺有病。
俺們屯在山溝溝里,全屯一百單五戶,牲口二十三頭。
這疙瘩除了山就是山,老廢柴們喜歡聚在村口抽旱煙。
如果不聊宋寡婦,嘴裏就是老禿峰上的神啊鬼啊的,一點都不着調。
俺開始以為那都是唬人的鬼把戲,直到發生了那事。
老禿峰是座山包包,只有四百多米高。
比不上隔壁的鳳凰山,聽說以前叫什麼將軍嶺,有墳一千多座,也不知為啥那麼神,那地方在三山四水正中央,猶如筍尖挺立,傲視群雄。
所以城裏的風水大師動不動就把死人往這送,說投胎必選脈,發財看金山,若要子孫賢,將軍嶺下埋。
這不扯淡么,外鄉的死人越來越多,金雞屯自己人都沒地方埋了,不過好處也不是沒有,便宜了王金髮。
王金髮是個看墳的,也是俺養父,老光棍不知從哪兒把兔崽子撿回來的,所以自幼沒見過爹娘,他沒個正當職業,替人看墳兼做法事。
打記事起俺就跟着他學符畫像念咒語,也不太明白這玩意有個球用,唬人還是騙鬼呢。
每到清明節,老東西就拿棍子趕我去老禿峰上墳。
小時候不明白,還以為王金髮太懶自己不願去,可後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子事,可惜知道時也晚了。
那年俺差五天才滿十八歲,記得清明露水剛過,西涼河就跟着漲起來了。
老王又轟俺去上墳,一隻花冠大公雞,一壺燒刀子,鬼符一沓,香燭若干,這年年如此,好煩人,走前他格外強調,到了拜哪座墳,頭朝哪兒磕要講究,那都是收了錢的,別走歪了路,被迷了心,老東西平日裏利落的很,今兒個是咋滴了?
當時也沒覺乎着哪兒不妥,王金髮的老臉從來就沒舒展過,乍看像雷劈過的老樹碴子,額頭上彷彿寫着王八蛋三字,那天看起來就更凝重了,黑的跟什麼似的。
俺也不敢打岔,怕他激惱了給我一橛子,屁也沒放就上山了,沒曾想,到了老禿峰才發現,墳圈子旁邊又多了座新墳。
咦!奇怪了,村裡一年多沒死人啊,瘸子劉上回打擺子差點見閻王,可喝了王金髮的還魂湯硬.挺過來了,外鄉如果有人想葬在這,王家生意上門,我會不知道?
哪兒來的神仙在這扎窩呢?細瞅瞅,這新墳包還挺怪,照理說,再親的人也沒有埋個臉對臉的,犯忌諱,墳包居然橫在路中央,兩棵迎風槐一左一右像門將軍,上回來時槐樹還沒我高,如今一年光景就成了參天大樹?再看墳頭泥色泛黃,明顯是新土,周圍卻沒動過,草地上既沒炮仗也沒開路錢,墳包倒像是天上憑空掉下來的。
“天殺個直娘賊,擋人投胎路不是?”
老話說,“人怕少壯,鬼怕正陽”,去你奶奶個腿的,老子血氣方剛,當時就做了個後悔一輩子的決定,平墳!
新墳比老墳還矮半頭,但凡這麼埋的,多半死的是後生,正所謂“不怕老墳愁,就怕添新鬼”。
那時候俺膽也大,愣頭青似的就刨墳,手裏也沒個傢伙事,幸虧村民上山腰裏總挎個開山刀,頭扁扁的湊合用。
一頓猛刨,一米高的墳頭幾柱香功夫就平了,哎呦我去,可把人給累壞了,可那股子汗散了后才發現,不對勁啊。
三柱香過,那周邊的土越刨越多,可墳頭卻一點不見少,我腦子轟然想到出事了。
王金髮說過,有種墳是土地爺的地宮,有遊魂路過風水寶地,會借土地爺的窩休息片刻,動不得,否則三天內必然死人。
我學藝不精卻蠻幹,這下捅了簍子,一會功夫,那墳包包像泉眼似的自己往外冒,越來越大,轉眼已經兩米高。
我別的本事沒有,腦瓜子活泛,一扭頭就溜了,奶奶的,八成碰上冤鬼了。
回到家王金髮正逗烏鴉呢,也不知老頭為啥那麼怪,人都玩畫眉,他玩烏鴉,我一進門就撞上那陰氣十足的老臉,他當時就炸了窩。
“個瓜娃子,墳拜完了?嶺東那幾座拜了嗎?西涼河下邊老傅家他太爺的墳上過酒沒得?火盆也不跳就敢往家闖,沒規沒矩的兔崽子。”
我哪有功夫彙報工作,剛想開口,就感覺一道寒氣堵了心窩子,那老王八蛋的臉頓時成了雙,嘭就栽了。
夜裏醒來人就不自在了,老東西把屋子擺成了靈堂,白幡都準備好了,祭台上雞鴨貢品齊活,一抬頭,王金髮披上了壽衣,這裏三層外三層的,是要歸西啊!
“爹,你咋老不正經尼,這是送你自個還是超度俺啊?”
我迷迷瞪瞪的說胡話,王金髮見我醒了循循善誘的說,“個瓜娃子,爹陪不得你一輩子,這次你栽了,命爹給你續上,唉,她來索命,誰也擋不住啊,明個老葛會來後事,你莫慌哈。”
她?是誰?
老東西把我按在靈床上,不知撒了什麼藥水,那身體就動彈不得,然後用定神咒貼在我腦門子上,他念念有詞,“吉利成祥,萬鬼退讓,太上丹爐化萬方,各路神仙都開賀,鬼娃又得十八陽,急急如律令!”
呼呼呼!風突然從四面八方灌進了屋裏,那火燭飄渺像個婆娘跳舞,白幡子嘩嘩亂飛,王金髮穿着壽衣盤腿坐在蒲團上往身上倒火油!
我當時就驚了!“爹你瘋了,你被鬼打了牆撞了魂么,快停手!”
老東西轉眼把壽衣都泡濕了,呼的眼么前的蠟燭全滅了,一陣煙隨風飄了進來,我被他施了定身法動彈不得,可餘光看的清楚,是個人影。
那煙在王金髮面前聚化人形,是個婆娘,它不會說話,一縷縷的風灌進耳膜,我終於聽明白了,它說,“時間到了,來索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