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晦 弩

第七章 晦 弩

大白天的,我無法施展,竟不及他走得快。

一路被他或拉或拽,到了家門口他才肯放了手。

我臉上已是**無比,他見我如此便狡黠一笑:“這才對,女子當如是。”

於是隨手要去按那門,我急忙攔下他。一面摸出鑰匙開門,一面道:“你還要命不要了?我早換過了。”

他微微吃驚,奇道:“這鎖還能要人命?”

我宛轉提道:“不至於。但若小機關全打在身上,莫說是你了,就是人熊也得昏死過去。”

“你對我倒不防備。”他復又笑了,退到我身後,待我開門。

“想多了。是怕你昏了,還得讓我費神費力搬下去。”

開了門,他倒不客氣,搶我一步就要進去。

我望着他背影,沒奈何,也順着進了,再小心翼翼關上門。

只見內室昏暗,窗門緊閉。

他略了略,就徑直進了暗房,檢查我的器材。

“你要找什麼?”

“自然是相片了。”

“全數交了,一張不剩。這是規矩。”

“底片?”

“對方要求銷毀。”

他氣餒了,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雙手架在膝上,愁眉不展。

我倚着門的一邊,不解道:“你見過了么?”

他嘆了口氣,“你最清楚相片內容了,多個人瞧見都是麻煩。吳大慶那人本就不信巡捕房的人,哪裏肯把相片交給我們。且那相片里的女子被人摳去了面部,不知道是誰。這讓我們怎麼查。”

“你不也不信我。一路上親自壓了我回來,無非是怕我先你一步回來毀滅證據。”

“不,我信你。但我不信你們的規矩。”他朝我嘴角一揚。

我別過頭去不看,再問:“既然吳大慶不信你們,怎麼又報了案?”

“五百根金條。忘了么?”

“呵,是是,獅子大開口。越想越不值,早知道這一票這麼有賺頭,我也留一張保個後世無憂。”我笑到。

他厭惡地看了我一眼,“賊性難改。”

我兩手一攤,“喏,抓了我交差。萬事大吉。”

他倒忍我不理,只道:“吳老闆出了名的鐵公雞,惜財如命,於是跟上頭打通了,責成我們速速破案,追回相片。哎,現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對了?誰托得你做這樁生意?”

我搖手道:“說不得說不得。”

他嘴角一緊,一聲不響。

我想想無關緊要,我也是着了這婦人的道,便歪頭一思索,“吳大慶的夫人,四十歲左右,服飾華麗。八成是個冒牌,當時真沒想這麼多。”

他氣結了,“夫人?他髮妻在鄉下沒接來。城裏就一個妾室,二十齣頭。你啊,虧你還是名噪一時的鬼士……”

“簡探長!小鬼我住得偏僻又不理世故,如今還不如愣頭青行不行,哈。何時付款?”

“三日以後。”他以為我真氣,並不說下去了。

“又是三日……”我深覺這個數字不吉利。

“什麼?”

“沒事,那你打算如何?”我回過神,“找我……是要我出手相助?”

“我不會再叫你做這種事。你好不容易才抽出身來,不要再淌這渾水了。”他顏里閃過一絲尷尬,旋即恢復,“再說,我這個鷹目探長,並不是徒占虛名的。”

我知他意思,有些感激,閉一閉唇還是相告:“晚了。這趟我唯有復出。”

他從椅子上倏地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瘋了?”

“東西是從我手上流出去。我倒想坐視不理圖個清靜,卻有人偏偏要把我推出去。”

我站在光線處,他在暗房裏陰着臉,看不出表情。

靜默片刻,他道:“可是陸逸明脅迫你?”

“他自然是急的,脅迫倒說不上。我也想知道背後之手究竟意欲何為。”我手抵着下巴,分析到:“你想,城裏有能力的私家偵探跟散鬼也不少。這一樁生意卻是賣家自己找上門指明了托我,連個中間人都沒有,可見一早就打聽好了的。我的背景,對方未必不知,那麼這一局裏恐怕我也是個被算計的,此其一也。另則,退一步講,就算是我多想了,就算陸爺放我一馬,他吳大慶也不是個坐吃等死之人,終究還是會查到我頭上。只有先下手為強,揪出那隻手,這段案子才算完。”

他聽罷從房間裏移至我身邊,意味深長地說著:“你可想清楚了。這三年,你躲了所有人……”

我輕輕搖頭,打斷他,嘆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況且……”我仰頭望他,聲情恍然,“你知道么?我看到他了,就剛剛。”

他倒吸一口涼氣,“真的?這樣快……怪不得你這房子……你確定?……”

“是,我確定。”我言之鑿鑿,“這樣快,他定是馬不停蹄得奔回來要除我而後快。”

“未必,彼時是你定計李代桃僵,保他一條命。”他安慰我。

“又如何,我已與殺了他無異。”

“那麼,於他知道其中利害,握手言和。或者……”他聲音清冽:“與他再續前緣。”

“前緣?我只記得孽緣。你我都知道,我才是弒師真兇。從前,是我對師父最不滿……”我被觸動敏感神經,不由黯然掩面,卻掉不下一滴淚來。

他扶着我的肩膀,叫我不至於倒下,輕聲道:“別胡說,你仁至義盡。”

我拂去簡的手,轉身努力平復情緒,冷靜道:“當初所有人都當他死了,只有你,我,劉爺知道真相。我能順利退身,無非是陸爺念在我舉義滅同門,讓亡師顏面得以扳回一城。所有人亦都知道,重犯游隼是在你追擊下無路可退葬身火海,你才平步青雲。如今他回來,若一顯身,我與你首當其衝。當時我決定放他一條生路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債,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但是你要如何?陸爺心知你與我過從甚密,要是再讓他知道是我二人聯手放了覃夕,後果不堪設想。與官府勾結,犯了大忌。”

“哈哈哈哈。這麼說,你我很快就不知是坐着死還是站着死了?”他竟然大笑起來。簡方良此人有一妙處,無論多困頓,他總能笑出聲來。

我卻是跟着苦笑不已,“你居然還樂得出來。你不是個保命派么?”

“是是,我怕死。”他頷首,仍是樂,終究停下來仍是掖不住笑意對我說,“但怕死不代表就得終日惶惶。是福不是禍。對了,你知道他在哪裏?”

“不。”我否認,“在街上只一瞬功夫,他就不見了。我未及跟蹤。不過,我猜他早已伏在附近。貓抓老鼠那一套,這是他看家本事。”

“附近?……”他略略思量后以拳擊掌道,“有了。”他眉毛一揚看着我,“想不想知道他在哪裏?”

我一時好奇,“如何?你有辦法?”

“那是自然。”他拉了我,到了客廳窗前,一把扯開窗帘,房子登時光亮了許多。

他看了眼窗銷,退了一步,努一努嘴,“卸了機關,開窗。”

我不知他要作甚,卻依言上前做了。

窗子一開,他依舊在我身後,舉目張望了一陣。

這布羅道地處城市最西北角,是一處平民聚居地。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片民居夾道兩邊。房子都不高,至多五六層,卻排列甚密,鱗次櫛比。

我失笑。雖則當初租房之時特意選了一處能將附近整局收於眼底的所在,但單憑肉眼如何辨得清一個人住哪裏,可見簡方良誑我。

這樣想着,突然,簡把我身子扳了回來對着他。

我還來不及反應,他便只手把我腰身一環抱起來,輕輕將我放在窗欞上,還微微笑了說句:“怎麼這樣細。”

我見他舉止輕薄,心中一驚。正要喝止,他卻正色說:“別亂動。”說罷竟用雙臂緊緊匝住我,下巴緩緩埋進我肩頸。

他的一呼一吸細膩溫熱,與鬍渣一起,颳得我皮膚上一陣陣起凜,**難當。

我心裏突突亂跳,毫無規律,猛地推了他,揪着他襯衣,低聲斥道:“簡方良,你膽子不小!”

“噓。”他見胸口被揪的一團皺,便用力握一握我那隻手,低頭對我道,“我這叫引蛇出洞。你信我。”

我聞言仍是不放得,他與我之間就剩下那一拳的距離了。我嘶啞了聲低頭細細道:“這招,如今對他沒用了。”

他仍保持着姿勢,一聽便起了壞笑,說:“不如,我們打賭?”

我無奈,“賭?賭什麼?”

他思索須臾,“這樣,若他不現身,你要如何都成。若他現身么……呵,你得替我辦件事。”

我啐了一口,“簡探長,好處都讓你佔了!”

他又輕佻無比地笑說:“是是,有便宜占我便高興。”於是又用半個身體攏住了我。

他一手繞過我的肩,扣着我的頸,壓迫得我在他胸口。

我任他如此,兩手垂着,腦子裏卻一片空白。旦聞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整齊有力,氣息亦平和輕緩。他平時雖不羈,關鍵的時候倒是個君子。

突然,他輕念一句該死,施力把我從窗戶上拉了下來一齊蹲到地上。聽嗖得一聲,但見窗子一側一寸寒光劃過,不知道什麼東西蹦得一記就釘在了窗戶對面靠右的牆上。

兩人定睛之後,竟見是一支弩箭!

那箭身大約七寸有餘,整個箭頭已經沒入牆壁,牆上的石灰粉屑還在簌簌落下。

我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與簡對視了一眼。

他卻神情鎮定,一字一頓道:“東南三百米處,灰褐色民居,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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鷓鴣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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